一


    誌平坐在開往湖畔的三輪車上,一路咚咚咚顛簸到瓦廠。以前他也來過瓦廠,但隻是上午來一趟車間和倉庫,盤點好庫存,吃個中飯就迴總部了。


    然而今天下午他坐三輪車過來,到這裏已經是工人下班的時間了。攪拌機停了下來,隻有兩個切割機組的人在用板車拉瓦,工人們陸陸續續去到池塘邊清洗工具,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麵上,下班的工人嘰嘰喳喳的說話停不下來。幹了一下午的活,現在終於可以把憋了半天的話,高聲大嗓地說出來了。


    誌平拎著一個行李箱和一堆書,站在大鐵門口,望著夕陽下的工人們三三兩兩說笑著從池塘邊往迴走。這時一個女工看到站在門口張望的誌平,便高聲地喊著“老廠長,有人來買瓦了。”


    李廠長聞聲跑出來,一看是張會計便哈哈一笑,說:“哎呦,來啦,上午才接到通知,說張會計到我們底下來嘞。”


    誌平笑笑,在辦公室裏把行李箱和書籍放下來,朝李廠長點點頭。他明顯感覺李廠長在落選董事會後,來這裏做了他喜歡的瓦廠廠長,人也精神多了,跟在總公司時的一副蔫頭耷腦判若兩人。


    誌平說:“不算遠,我也認識路,就在路上攔那輛車過來了,也省的他們送。”


    “那是,那是”。李廠長熱情地說:“自己坐車來,自由自在的,想來就來。”他看到剛才的女工滿臉驚訝,便說:四丫,你還說這是來買瓦的,這是我們家會計,以後跟你們幾個組長打交道了!”


    那個女工倒也坦然,問:“楊會計不來啦?”


    李廠長不無譏誚地說:“他有重用,高升嘍!”


    “老頭了,還高升,他不來也好,機組安靜多了。四丫心直口快地說著,接著又說:“我知道不是來買瓦的,但又不認識,隻好喊你出來,說是賣瓦的。”


    “哈哈哈。”李廠長又一次發出爽朗的笑聲,說:“以後就要天天打交道了,這是我們總部過來的張會計啊。”


    叫四丫的女工朝誌平笑笑,說這裏簡單,人少,賬也少。


    這時陸陸續續下班的工人都穿過大鐵門往外走了。四丫把換下來的衣服,往肩上一搭,哼著小調下班迴去了。


    誌平跟著廠長去那邊把行李和書籍在房間安頓好後再出來,看到剛才塘邊還喧嘩的吵鬧聲,現在一個人影也沒有了,隻有水塘的水麵還是渾濁的。切割的兩個男人裏有一個說著一口蘇北話,那個歲數大點的老頭這一直不說話,像一頭老牛一樣默不作聲,幹著重活。


    誌平想到剛才四丫說的話,楊會計在這裏時設備組都不安靜,便覺得哪裏都有江湖,小小的車間也不例外。


    李廠長見誌平安頓下來,便告訴他吃飯在大院最西邊的食堂裏,吃完飯就可迴臥室,下班後車間就沒事了,大門鎖上不用開,有事情總部會有電話過來辦公室裏,晚上值班到九點就可以了。


    交代完,李廠長一翻身,騎著他的破自行車叮叮當當的走了,隻剩下兩個切瓦的男工在昨天做的瓦堆裏抽檢瓦片質量是否合格。


    直到天快黑時,他們才陸續收工,誌平從辦公室出來時看見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女孩,穿著淡藍色的工裝服,紮個馬尾。


    誌平很驚訝,這瓦廠裏怎麽還有會有這麽年輕的女孩,她見到誌平也很驚訝似的,兩人隻互相看了一眼女孩就穿過車間朝切瓦的方向走去。


    隻平看到她嫋嫋走去的背影,奇怪這個皮膚白淨的女孩是誰呢?不可能是工人,可怎麽去切瓦的機組呢?直到那個女孩跟著操一口蘇北話的中年人走出大門時,誌平才明白她原來是工人的女兒,過來接他父親迴家去的。


    誌平雖然來瓦廠幾次了,印象中這個小瓦廠每天進去的都是一些本地人,小媳婦和大老爹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年輕的女孩,所以不敢多問,想那女孩也是第一次在瓦廠工人中見到一個戴眼鏡的文弱書生,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吧?她也不敢說一句話呢。便


    誌平在瓦廠有個很大的房間,後麵放張床,前麵是個書房,兩排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文史書籍和醫學書籍,專業的財務書籍反而很少,李廠長有時值晚班會過來看一眼,看到誌平埋頭看書,如饑似渴的模樣,一出門就感歎:“我的乖乖,張會計的書真多呀!”


    他像是自言自語嘮叨著不停,一直走到辦公室門口,他得臥室就在辦公室裏間靠裏麵的一間小房子裏,廠長值班的時候便睡在這裏,誌平就不必再值班到九點了。


    誌平很享受這裏安靜的環境,剛來的幾天,需要盡快熟悉業務知識,工作環境也慢慢適應。下來後他就覺得這裏真是塊風水寶地,可以心無旁騖的看書,每天賬務也很少,生產的瓦數量統計一下,零星的出售數字在流水線上記錄一下。然後到月底匯總食堂的支出,列出簡單的財務報表就可以了。作為一個做過主辦會計的誌平來說,在這裏上班實在是太清閑了,誌平有所不同的是,他要珍惜時間和機會,要努力學習,讓自己在喜歡的知識領域裏有所突破。


    他想到跟楊君在一起時,曾經有過的那些勵誌,像是會發酵的酵母一樣,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水分和溫度。隻是自己沒法逃脫的是糖尿病的困擾和對婚姻的求而不得。誌平一個月也隻去總部報一次賬了,他依稀想不起伍娟她們了,那個圓臉的小周也仿佛是一個鬧市霓虹燈下的姑娘,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在計件工資的登記工作中,誌平每天要去切割機組核對瓦數量。兩個切割工人,一個是本地的羅師傅,會簡單的機械維修知識。還有個陳師傅是蘇北鹽城人。


    李廠長說到最多的話就是陳師傅一家人,誌平也就慢慢了解陳師傅嗜酒如命,又少文化,隻能做苦力活。夫妻兩個都是在瓦廠切瓦,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在外打工多年,卻常年不迴來,偶爾寄點錢接濟一下家裏。小女兒沒讀什麽書,一直在鎮上的玩具廠做手工,輸入微博,小兒子讀高中。一家人的生活主要靠陳師傅工資。


    妻子雖然人高馬大卻幹不來活,吃的白白胖胖,做的一手好菜,隻會每天傍晚燒兩個菜,陪著累了的一天的陳師傅坐下來喝點小酒。兩個人掙的錢除了家庭開支個水電也僅夠吃飯了,唯一的兒子高中費用需要大女兒接濟。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月底發的工資撐不到下月初的開支。


    小超市裏的欠賬等發了工資再結,瓦廠每月都是如期發下工資,小超市裏的欠賬也就按時結清。這是因為兩夫妻在瓦廠上班,小超市的老板有保障收迴一個月來的陳師傅一家所欠的費用。


    陳師傅因為有瓦廠,在小超市裏的消費,幾乎就是信用卡透支了。有時候超市老板還會推薦最新最好用的產品或者口味最純正的糧食大曲酒,陳師傅統統笑納。誌平想到自己三番五次的搬家,像個吉普賽,卻沒想到陳師傅一家才是真正的吉普賽人呢,隻是他們為什麽要說一口蘇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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