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太臥房。


    幾位家庭醫生剛走,老太太隻是受了些刺激,人現在清醒了過來,瞧著並無大礙。


    霍允賢這位霍家三先生,一直就比霍允呈更會來事兒,他在房裏一通忙前忙後,最後坐在床沿,拿著一條幹淨的毛巾,替母親仔細擦臉,“媽,您好些了嗎?”


    霍老太肩膀靠在小兒子身上,青絲銀發稍顯鬆亂,“占極什麽時候過來?”


    霍允賢同一旁的二哥對望眼,兩兄弟最近也在私下較勁,公司的生意起先還算暗鬥,目前到了白熱化階段,霍允賢仗著有霍占極護持,索性直接明搶。


    霍氏集團錯失不少單子,這點傷痛雖重創不了霍允呈什麽,卻是把他氣夠嗆,“早就派人通知了,興許在來的路上,媽,醫生說您是氣血上湧才昏倒在地,究竟出什麽事了?誰惹您不高興了?”


    霍老太擺擺手,“都出去,等占極來了,叫他直接進來見我。”


    “奶奶……”


    霍廷上前一步想要插話,霍老太睇了他一眼,她氣色雖虛弱,眼裏的氣勢卻是淩人。


    阮墨雪悄無聲息走近丈夫,拽著他的衣袖將人拉出門去。


    “奶奶這是什麽意思?”


    霍廷向來就這脾氣,走廊上沒什麽人,阮墨雪邊走邊勸他,“你就不該多那句嘴,畫蛇添足。”


    “我這不也是關心她?”霍廷急躁地鬆扯領帶,一張俊臉被頭頂設計巧妙的傳統中式宮燈照耀的紅光滿麵,“你沒看見方才三叔殷勤成什麽樣兒?我爸性子又要強,我要再不爭取,以後霍家還能有我們二房的地位?”


    “至少霍氏集團交在爸手裏,那就證明奶奶心裏有一杆秤。”


    霍廷瞥了眼妻子,“你就不怕哪天連霍氏都成了三房的囊中之物?”


    “不會。”阮墨雪篤定道:“霍氏裏麵,還有大伯的占股,就算奶奶答應,占哥都不會答應。”


    一提起這聲稱謂,阮墨雪潭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彩。


    霍廷冷哼了聲,“他除了每月拿著我爸辛苦賺來的分紅坐享其成,管過什麽事?霍占極從來隻會隔山觀虎鬥,他不攪局就不錯了。”


    “我和你講不明白。”阮墨雪往前快走兩步,甩開霍廷一小段距離,她還不如早些迴去喂喂她養的那幾隻鴿子。


    —


    霍占極摟著楚暮的肩膀跨入老太太臥房時,女人身上那件單薄的淡黃羽絨衫在燈光下格外顯眼。


    屋內暖氣充裕,所有雕窗緊閉,從身後大門擅自闖入的寒流,於楚暮而言仍舊凜冽。


    霍家其餘人都退去了堂屋,老太太靠坐在床頭,視線順著被掛鉤托起的蚊帳望去,蒼老的眼神猶如秋夜一盞明燈。


    “占極,你留下,讓這女人先去堂屋。”


    霍老太目光很輕的從楚暮臉上帶過,一作聲便是要將她支走。


    門外自會有傭人帶路,楚暮識趣,如上次那般禮貌的叫了聲‘奶奶’,旋身準備離開。


    落在她右邊肩膀的那道力,不僅沒鬆,還被霍占極蠻不講理的攬迴去,按坐到就近一張太師椅上,“有什麽是她不能聽的?霍家也就那點秘密,何須遮遮掩掩。”


    霍老太聞言,怒由心間散開,她麵色猛地一暗,抄起床頭櫃用來服藥的青花瓷茶具啪地擲於地麵。


    爆裂的破碎,飛濺起一灘冰涼,“你早就知道,她曾是季明佑的未婚妻,為了叫所有人難堪,才故意娶這女人進門,是不是?”


    老太太胸腔震動,起伏的聲嘶令坐上的楚暮美眸內明顯流轉過慌亂,縱是她極懂得如何掩飾當下的情緒,心裏一種不好的預感,仍是不可抑製上湧。


    霍占極質地昂貴的褲腿遭殃,水漬在精良的黑色麵料上暈染開,他高大的身軀靜立不動,那張深邃而令女人甘願沉迷的五官不見半分波瀾,“我還當是什麽事兒,就這麽點不值一提的東西,也值得您勞師動眾?”


    霍老太臉色鐵青,“你在背地裏究竟謀劃了多少事?霍家還有多少地雷,是沒被暴露的?”


    霍占極彎腰撿起地上最大一塊隻剩底座的碎杯,他好看的手指將那片玻璃掂了一掂,“別把我說的那麽神通廣大,我隻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


    男人冷冽的薄唇微微扯起抹笑,他長腿幾步走到霍老太床邊,優雅傾下身,將那塊帶著尖利棱角的玻璃底,原封不動放迴本該屬於它的位子,“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告訴自己,要想強大,就必須要做好,隨時能掀對方桌子的準備。”


    楚暮視野中那道淡漠的背影,像隱藏在暗夜裏最致命的鬼魅。所以,他做到了,強大的實力,讓他即使把許多話囂張的挑在明麵上,也不用忌憚分毫。


    “你就這麽想,把這個家拆散?”霍老太痛心疾首的問道:“如果,你父母的意外離世,真有什麽內情,你想怎樣?親自把兇手送進監獄?”


    霍占極忽地輕笑了聲,張揚的黑色短發下,那雙墨瞳透出惡魔般力不可擋的陰冷,“我怎麽會把兇手交給警察呢?我當然是要交給我爸媽。”


    “你……”


    霍老太唇色慘白,咬著牙在顫抖。


    霍占極就站在她麵前,雙手別過胸前敞開的大衣散漫地放進褲兜,他一肩光暈圍繞,健碩挺拔的身形,是連再多衣物都包裹不住的完美。


    霍老太臉上覆滿男人迫臨的影子,她被籠罩在那片不見天日的暗黑下,曾經隻夠抱到她膝蓋的幼小,如今已是隻手遮天的大高個兒。


    猛獸一旦養成,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製衡,隻會被他無情撕咬,“我改主意了,頤景園的房產,我可以立馬過戶給你。”


    霍占極饒有深意的睨了她一眼,冷笑著反問:“條件?”


    “離婚。”霍老太右手捶握在胸口,季明佑現在是三房的準姑爺,楚暮以前和他到了哪一步,無人敢保證,這個家已經夠亂了,霍老太不願再節外生枝,“就算是掛名的,這女人也配不上你,奶奶給你放個特權,不用等到一年以後,你們現在就可以把婚離了。”


    霍老太所說的每一個字,俱都一字不差的撞擊到楚暮鼓膜中,聲音繞在耳邊,化做嗡鳴。


    她心口沒來由一陣空落,霍占極想要的,隻有頤景園的產權。


    她眼睛沒有好,韓老和季明佑都還得靠著霍占極去解決,可霍老太卻拋出如此誘人的條件。


    他……很難不答應吧?


    霍占極聽後,反應竟是不大,他濃黑的眉目一派漠然,霍老太仔細端詳,卻從中瞧不出任何把柄。


    “怎麽樣?一本離婚證,換你最在乎的東西。”


    霍占極扯唇,提腳往床踏跨上一步,霍老太仰起頭,就見眼前那把陰暗的身影慢慢罩下來。


    男人一隻手撐向霍老太頭頂的床頭,一張溫和的麵容氣勢淩人迫近,“奶奶。”


    他現在已很少這樣喚她,“你手中就剩這點籌碼了,可要好好考慮清楚再說。”


    霍老太哪會不懂,頤景園的房子一旦真的到了他手裏,霍占極以後的行事作風隻會更加狂妄,就連老宅這邊,肯不肯迴來,也得全憑他的心情。


    “我一把老骨頭,是拿你沒辦法了是嗎?”


    霍占極笑起來時,唇邊彌漫著性感的弧度,他耐著性子替老太太攏了攏身前的棉被,磁性十足的音色仿佛是在與人閑聊那般平靜,“別再讓我做選擇,敢威脅我的人,大概率很快就會排隊去喝孟婆湯。”


    霍老太聞言,雙目圓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話居然能從自己親孫子口中漫不經心說出。


    手掌猛地拽住身旁懸在半空的蚊帳,霍老太身子往前挺了下。


    霍占極見她麵色驟白,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樣,他直起腰,不以為然的往後退了步,旋即叫來門外的傭人。


    有人去喊醫生,有人跑去堂屋。


    由於隔著一定距離,楚暮方才根本沒聽見霍占極俯身壓在霍老太耳邊說的那些話,等她反應時,四周已陷入混亂。


    不知過了多久,臂彎,忽地被一隻寬厚的大手拽起,“走了。”


    楚暮盈盈一握的腰峭順勢被霍占極攬去,圍在床前的霍允呈隻是瞧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麽。


    霍允賢更是不用說,他手裏那些項目,俱是仰仗這位大侄才走到今天,即便老太太再次暈倒真有什麽內情,他也不敢傻到去充當這隻出頭鳥。


    霍印目送兩人的背影離開,一雙深黢的眸子光線不明。


    邊上的霍長風亦是一言不發,自從上次背刺楚暮後,他一直心存愧疚,盡管躺床上養了足足幾月的傷,今晚再見楚暮仍是抬不起頭。


    商務車上,司機駕駛技術嫻熟,路燈的昏黃探入後座車窗,霍占極上半身隱匿,隻大腿平整的西褲麵料落下一片斑駁陸離的光影。


    他不做聲,楚暮便也一路沉默。


    良久,耳畔才傳來男人低沉且語意不明的聲音,“你想離婚嗎?”


    楚暮心裏咯噔下,毫不猶豫迴答:“不想。”


    霍占極暗色中的唇角譏諷一牽,“看來,你所謂的愛情,也不過如此。”


    楚暮半張臉隱約淬著微亮,粉黛的眉骨宛若被打過高光,她輕啟絳唇,一字一語說道:“國仇和家恨比天大,這是你親口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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