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我們到了一條小河邊。


    勞倫斯早已累得氣喘籲籲,唿吸之間更是咳嗽不斷。休息時,我們交談。


    “你的印堂發黑,不是好預兆。”


    “又是你那裏的說法嗎?”


    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因為不知何時,勞倫斯眼淚直流。


    “是不是很難受?”


    “不是。”


    “是不是累過頭了?”


    “不是。”


    “是不是想到傷心的事?”


    “不是。”


    “.……”


    任我問得再多,他仍隻管說no,別的一句話也沒有。末了,我再也不吭聲,安靜地在旁邊看著他。


    這位老人家,從反複掙紮,到連連歎息,最後竟直接躺下。要我猜啊,他可能是太累了,也或許是挺不住了。反正不管怎樣,再讓他動起來,是不太現實了。


    “要不我們迴去吧?”


    “不要。”


    說真的,總被拒絕,任誰總都受不了,更難免生出煩躁。所以氣得我呀,直接躺去對麵的樹下。而綠地裏確實挺舒服的,氣兒也跟著慢慢消下,終於有心情觀察周遭了。


    近處青草遍地,四周樹木林立。得益於此,這裏時不時能嗅到清奇的氣息。它仿佛有種魔力,可沁人心脾,讓人頭腦更加清晰。


    遠處小溪流淌,上空無雲遮擋。受此影響,這裏動不動可見到散漫的光芒。它好似無拘無束,將萬物照亮,令人心裏總是發慌。


    而瞥到可憐的勞倫斯時,他的臉上正悲憤與欣慰交加,除了是在迴憶過去還能幹啥。


    趁此機會,我止不住地想,人是否如青草和小溪的結合體一樣,一直不間斷地成長始終無法尋迴過往。


    隻是這對我來說太難了,可誰又能明確答案呢。就好比樹木和雲朵,不用去定義就能知道,一個是固定的,一個是變化的。而思想這種東西複雜多了,每當我考量好去那邊抓它,它卻總會在另一邊冒出來。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去想。由此我生起另一個念頭,自己要不要再去勸勸他?


    還是算了,值此良辰美景,盡量隨他的意吧。畢竟他的時間也不多了,犯人誰臨死前還能提要求呢,難不成我要讓他含恨而終嘛。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周邊的鳥兒散的七七八八。知是勞倫斯發出來的,那麽我必然得關懷一下,


    “怎麽了?還能挺得住嗎?”


    “放心,我沒事。”


    “那咱們趕緊返程吧,不然萬一你真死在這兒,我一個人可沒辦法帶上你啊。”


    “迴去幹嘛,這挺好的。”


    “你是說你想葬在這兒?不合適吧。”


    “哪裏都一樣,而且這裏環境更好,怎會有什麽不合適之說。”


    “但是我不懂你們的規矩,倘若忤逆了上帝怎麽辦。而且我手頭也沒有趁手的工具,純靠雙手估計一晚上連個土坑都刨不了。”


    “想的真周到,不過你先別慌,我早已為你計劃好。”


    說罷,他扒開衣襟,摘下胸前的十字架。此吊墜怕是緊貼的體戴著的,明顯能看到已經黑得包漿了。


    “這是幹啥?一個十字架,怎麽咱倆天天睡在一起,我都從來沒有見過它呢?”


    “哈哈哈,那肯定啊。曾經是克裏斯保管,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取來的,而且拿它出來肯定是有用呀。你一會兒趟過這條小河,徑直走半英裏會遇見一座教堂。裏麵應是有位修女,你把這東西交給她,然後說需要一些錢就行了。可以的話記得多要點,順便給孩子們買些禮物。”


    盡管他沒交代詳情,但我還是應了下來。


    “好的,我會按你說的去做,但是你不想一起去嗎?”


    “本來倒是想是親自去,隻不過到了這兒之後,我感覺去與不去都是一樣的。”


    他肯定對我隱瞞了什麽,但我也懶得再問太多,因為聽他盡力憋出來的話太耽誤時間。


    “那行,東西給我吧,我現在就出發。”


    勞倫斯光會點頭,手上卻沒任何動作。他呆呆地盯著那個小物件半晌,才漸漸迴過神來並將其遞於我的手中。


    “對了,千萬要記得,不能告訴她我的任何事。”


    “那她要是問呢?”


    “你可以不迴答。”


    “行吧,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我可真的要走了。”


    “對了,跟她說一聲,我有一個女兒。如果她想見一下,你可以日後幫幫她。”


    “好的,我記住了。”


    “哦對,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你也不要把我死的消息帶迴家。”


    “這又是為什麽?孩子們總會知道的,而且瞞著他們也不好吧。”


    “能瞞多久是多久,若是不這樣做的話,那這個冬天對他們太殘忍了。”


    “別人我能向你保證,但是格蕾絲猜到咋辦?她肯定會追著問我的。”


    “非常簡單,問了你就說,不問你就不說。”


    “你可真是一個好爸爸。”


    其實這種做法挺有道理,但並不符合我的思維觀念,理解無能便做出陰陽怪氣。


    勞倫斯一點兒不在意,反倒跟我解釋起原因,全然不在乎時間上著不著急。


    “自己算不算好爸爸我不確定,但她卻一直是個好女兒。格蕾絲從小被我接迴家,那時年輕的我意識不到這份責任有多大,經常忙活在外除了吃喝用度上基本很少管過她。而她也確實夠懂事的,沒幾歲就開始幫我顧家,要不是這位女兒我何以能拯救如此多孩子呢,你說是吧?”


    “確實是,你很愛她,我能看得到的。”


    “約翰,你錯了,我愛你們每一個啊。”


    “但問你叫父親的,隻有她。”


    “是啊,若以感情深淺來論,撇去你之外就數她了。”


    “我?提我幹嘛,我才來半年,其他孩子多了去的喜歡你,隻是他們沒機會表達。”


    “那你呢?我也沒見你表達過啊。”


    說真的,我沒法迴答,原因是我討厭肉麻。甚至生我養我的親生父母,他們都沒聽過一次我說的愛呀喜歡呀什麽。


    於是我轉迴正經事上,借此逃避老人的問題。


    “行了,不說了,已經將快中午,我得抓緊行動起來。你在這堅持一下,迴來的時候我會給你帶飯的。”


    勞倫斯看不出有任何失落之意,或許是黢黑的麵容體現不出表情。


    “去吧去吧。誒對了,我還想再問一下,這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假如按你之前說的輪迴,我也能有下輩子嗎?”


    “和你們的信仰一樣,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樣啊,好吧。”


    我已邁開腿準備走,但受不了他這可憐樣,於是最後送了他一段話:“作為人嘛,信自己就好了。你沒見過的,都是虛無縹緲的,都是人臆造出來的。什麽上帝什麽萬法,隻在束縛人時作用大。打個比方啊,如果它們真能掌控一切,那你我又如何能接觸到呢。可憐世人總會把一些福禍歸功於神啊鬼啊,日日祈求天天許願真當他們會善心大發,他們也不問問有誰親眼見證過嗎?”


    話說完,我已走遠。不論躺著的那位能否聽得見,隔著樹木縫隙我仍發出肺腑之言:“言盡於此,空想無益。你且好好待著吧,安心等我迴來給你布置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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