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二章:盡是虛妄


    等待的過程很長,於是百無聊賴之下,我竟晃蕩而至附近的村子旁。


    這裏比昨天見到的狀況好太多,所有戶外的屍首都已不見了去向,雜亂的小巷也稍許恢複了整潔的模樣。


    村子的中心,有些人聲喧鬧。看到上空渺渺炊煙升起,估計這裏的幸存者在那兒聚集。真是讓人好奇,難道這些都是勞倫斯出的力?


    返迴那棵大樹下,正巧老人停下了禱告,憋不住內心的想法我問向他。


    “勞倫斯,這都是你做的?”


    “也有大家幫忙。”


    “他們不怕染病嗎?”


    “肯定怕,但那是他們的家,死者更是他們的親人啊。”


    我低下頭,陷入沉思,不做應答。


    而老人靜默好久,期間不斷彎腰舒展身體。在我的視野中,可以看到他瘦弱的軀體和垂下的花白頭發。


    末了,他說:“準備好了嗎?我們去吃飯吧。”


    我點點頭,跟著他便走。發現方向不太對,又向其表示了疑惑。


    “這是去哪兒呀?我們怎麽到村子裏來了?”


    他目視前方,說馬上我就能知道。同時讓我多注意一點,不要說些冒犯的話。盡管搞不懂因為啥,但我還是準備照做。


    匆匆瞥過道路兩側,擁擠的房屋不住後退。待到聽見真切的人聲時,迎麵的便是一片空曠的地方。


    人群滿打滿算才十來個,都已成年。他們分成兩片,一波在吃飯,一波在打飯。雙方見到我倆,隔著好長一段距離就打起招唿,模樣顯得既親密又疏遠。


    勞倫斯做出迴應,說自己很不好意思,明明之前已經拒絕過大家的好意,現在卻又主動厚著臉皮地再來討擾。


    這裏有主事的人,是一個黃頭發的矮個子,而且看上去年齡是全最老的。他插隊在打飯的鍋裏盛出兩碗湯,一左一右端著便徑直走進了勞倫斯我倆。


    令人詫異的是,他竟一點不懼身前人,遞碗時完全不顧會碰到對方的手。但到我這裏,卻相距出幾米遠,就直接把碗放在地上。


    勞倫斯擺擺手,示意我過去自己拿。然而我剛有所行動,那人就自覺往後撤了幾步,退到勞倫斯身邊。


    此番舉動,倒是讓我更加安心,但隨之而來也生出更多疑惑。


    這是因為什麽呢?難不成他們都患病了?剛想到這兒,飯還沒到手裏呢,矮個子和勞倫斯開始了談話。


    他們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於是好奇心驅使我決定偷聽一下。


    “勞倫斯,這個孩子是誰?”


    “他叫約翰。”


    “原來他就是,確實和長得我們不太一樣,你真的確定他能夠代替你嗎?”


    “或許現在不能,畢竟他還小,慢慢來吧。”


    “可你沒時間了。”


    “不還有你嘛。”


    “可我也老了,還有村裏的事兒已經夠忙活的……”


    “克裏斯,我的老朋友,你不必過多解釋,更不必勉強自己。”


    “但那麽多孩子,我怎能放心得下。”


    “這一切我都清楚,不過孩子們有上帝保佑,你也隻需相信我的選擇,好嗎?”


    此番背後指指點點,我憋了一肚子氣。思來想去,越發搞不懂其中道理,又沒人求他什麽,倒顯得他還多不願意。


    沉於思緒,迴過神來見兩位老人,一個不停搖頭,一個接連歎息。旋即前者轉身離去,後者不住打量手裏的東西,經過良久沉思,才一股腦將湯喝下肚子裏。


    這應是羊肉煮的湯,膻味兒濃重且刺鼻,我本就不愛肉食,很難做到他那樣。因此吃的過程特別小心翼翼,也更顯慢條斯理。


    不過勞倫斯卻一直沒催,他完事後依靠在身前水井旁,獨自惆悵的單薄形影人見尤憐。不用問,也不用想,我明白他已病入膏肓,怕是挺不過今晚上。


    鑒於旁觀者眾多,和他剛剛交代的,我沒辦法肆無忌憚說些什麽。於是鼓勁一仰脖,稀裏糊塗灌完湯,匆忙招唿其可以離開。


    而且不等他迴複,我便將碗放在地上,並朝著人群的方向道謝。聲音足夠洪亮,嚇了人們一大跳,見意思已表達到位,自己迴頭就走絕不停留。


    直至逃脫身後的視線,自己才放慢腳步,意在等候。不多時,老人跟來,通過發黑的臉龐,看得出其力竭的模樣。


    “勞倫斯,要不我扶著你?”


    “說什麽傻話,約翰。”


    “可是剛才那人都碰過你了呀,難道他就不怕?”


    “你指的是克裏斯吧,他們早就無所謂了。”


    “啊!為啥?”


    “邊走邊說,好嗎?”


    下意識點了點頭,倆人一前一後繼續前行,路上老人將知道的一切講與少年聽。


    所涉及的事情,大抵分為兩種。


    其一是關於上述問題的解答,村裏的人們早已不在乎生命,都把死後去往天堂看作是解脫。至於原因麽,留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再無完整的家,隻覺生不如死了。


    其二是對於相關內容的補充,勞倫斯圍繞克裏斯和自己的談話,以及人們的現狀和想法逐一解答。克裏斯原是教堂的神父,他向往無拘無束的自由,多年前在勞倫斯到來後,便逐漸迴歸到了村子裏。然則舒坦日子沒過幾天,疫病災禍讓其無法置身事外,如今又負責起這兒的主事工作。由此可見,他確實責任心極重,那先前掛念孩子們的情況,並擔心勞倫斯將身後事交給我,倒真的是情有可原。迴到人們的現狀,盡管我看見了,但還不夠詳盡。這裏缺吃缺喝很久,今天吃的已是他們傾盡所有。還有人們的想法,雖然我聽過了,卻仍不夠真切。大家一心一意求死,可一直染不上病的他們毫無辦法。


    世間事,可笑至極。有人得病卻想活,有人無病卻想死。可能有人要說,這還不簡單呀,自絕於命就好了。但你我能想到的事,上帝會想不到嗎。經文裏早寫下,生命是神聖的,沒人有權利可以自殺。


    其實這也正是勞倫斯所痛心的,他恨自己隻顧全然忘了本職是什麽。


    不過他更恨的是,自己作為上帝的使者,竟開始理解不了信仰能做什麽。


    聽上帝的,他救苦救難。可這麽多災難,他都能看得見,怎麽上帝卻視而不見。


    聽上帝的,人要信奉天。但如此多不堪,自殺也會受限,為何上帝還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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