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那棟位於琵琶山正街的紅磚小樓,此時的會客廳裏,戴局踞坐上首,黃漢忠與年輕人分坐下首的沙發兩端,聽著年輕人匯報著手上新收到的調查報告。


    “根據初步調查,張懷月,張念辰雙胞胎姐姐,丁醜年從春陵老家逃家出走後,就投奔了鄂省新縣的一名同學,在其家中住了大約半年時間。同年年底輾轉前往江城,化名徐依婷於漢口特二區的列爾賓街惠民診所尋到一份會計工作,並於江城法租界定居,隱姓埋名生活了一年有餘。直至江城淪陷,張家出事,她才恢複原本身份,去了設立於漢口江灘的難民營醫院工作至今。”


    戴局敲打著膝蓋,眯眼聽完,“這些都是江城的情報小組呈遞上來的資料信息?”


    “是。”


    戴局的目光又轉向了黃漢忠,“這女人對我們的計劃十分重要,要確保其身份沒有任何疑問。讓江城的情報小組繼續打探,不得有任何遺漏!”


    “是!”


    ————————


    張懷月坐在搖晃前行的騾車上,借著微的熹晨光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微微有些皺眉。


    錢煥開看她一眼,問,“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張懷月放下手中紙頁,擰眉問道:“‘裁縫’不是說,軍統的那些特務們各個眼明耳利,我擔心這些倉促準備的資料無法瞞過他們。若他們足夠仔細,隻怕去難民營醫院之前就對我進行了調查,強行遮掩我在仁濟醫院工作過的經曆,隻怕是會畫蛇添足。”


    錢煥開聞言,卻朗笑了一聲,道:“謹慎小心是一件好事,今後你也要注意保持。”


    “不過,”他又隨即別有深意地神秘一笑,“誰告訴你說這些資料是倉促準備的?”


    張懷月一愣,“不是嗎?”


    “嗬嗬,當然不是,放心吧,這份資料上的內容絕對經得起任何查驗,不會出現紕漏的。”


    張懷月對他的這份篤定感覺迷惑,雙眉微蹙地表示疑問。


    錢煥開一抖韁繩,這才笑著解釋,“因為這份資料上的內容全部都是真實的,江城也確實曾有過徐依婷這麽一個人。”


    “徐依婷原也是江城潛伏的一名組織成員,隻是如今早已調離江城,前往了徽州宛陵的第四軍駐地工作。並且因為工作保密需求,徐依婷在江城期間很少與外人接觸,更是從不曾留下任何的影像資料。江城如今是淪陷區,到處都是設卡巡邏的東瀛憲兵,任憑軍統特務們的手段再通天,也斷無可能查出異常。”


    “所以將她的身份移接給你,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錢煥開又唏噓了一下,“當初你為潛伏避險,離開仁濟醫院到難民營工作時,漁夫和裁縫就預想到你在仁濟醫院工作期間參與了太多次行動,容易招致追查懷疑,所以事先便為你做了掩護。難民營醫院有江城茶商公會的資助,裁縫作為茶商工會的會長,想辦法改個資料還是容易的,所以在那時,你的登記信息就已經抹去了仁濟醫院的工作經曆,還把引薦你進難民營工作的介紹人改成了惠民診所的院長。”


    “若軍統特務想要調查,順著惠民診所這條線查下去,他們自然而然會把你認作是徐依婷,根本不必我們做任何引導。”


    聽完這整個來龍去脈,張懷月睜大了眼睛,不由得驚訝無比。


    錢煥開笑容裏帶上了些許佩服,“漁夫和裁縫辦事一向牢靠,這一手準備原是為了應付東瀛憲兵的追查,卻沒想到如今竟用到了這個意外的地方。因為事情不大,如今聯絡一次又極困難,所以直拖到了現在才告訴你。”


    張懷月長長地吐出口氣,一時間既是驚訝又是感動,她在江城生活了這麽長時間,一直都受到江先生和謝裏長的諸多照顧,而如今,他們又救了她一次。


    ————————


    “黃處和局座的意思是——這女人身份上可能有些問題?”年輕人提出疑問。


    “那不至於,”黃漢忠擺了擺手,“這女人的出身來曆都有跡可循,沒有與東瀛人或哪方勢力接觸的機會。況且,等你看過她的相片你就知道了,與張念辰的關係絕無造假的可能。”


    還沒見過本人,年輕人對此不置可否,“那長官擔心的是……?”


    “這女子畢竟不是我們自己人,也沒有經受過任何訓練,我和局座是擔心你會被她拖累。”


    接下來的話,黃漢忠說得很慢,但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如今她唯一的親妹妹也已經死了,我們缺乏掌控她的有效手段,一旦她真的對你,或者對局勢造成了威脅——”說到這裏黃漢忠停頓了一下,“允許你便宜處置,或控製或處決,一切要以你的安全為重。”


    年輕人聽畢,沉默了幾息,“卑職以為應該沒有這樣的必要,不過是個弱女子,要控製住應該不難,卑職稍作手段威嚇一番也就罷了。”


    “我不過白囑咐你幾句,”黃漢忠搖頭,他相信自己的學生事到臨頭自會有決斷,“但對著這種年輕漂亮的女人,你們年輕人總是容易心軟,潛伏工作一旦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複,我是不希望你被自己的惻隱之心拖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滿臉唏噓,幹情報工作這麽些年,他見過的因為一點疏忽大意就白白葬送了性命的優秀特工實在太多,不希望自己的學生也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戴局望著年輕人的目光也是戲謔中帶著點審視,“英雄難過美人關,年輕人還是不要過於自滿,輕忽大意為好。”


    年輕人知黃漢忠與戴局這一番話既是好意也是敲打,便沒有再出聲反駁。


    ————————


    登上船後,張懷月才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一路的艱苦跋涉,翻山越嶺,讓她以親身經曆驗證了這詩句的恰如其分。


    蜿蜒在崇山峻嶺間的鹽馬古道,北連關中平原,西通巴蜀盆地,東接荊楚大地,隱藏於秦嶺、漢水、大巴山的山重水複間,長途漫漫,縱橫千裏。


    千百年來由一代又一代鹽茶商人用汗水和雙腳趟出。


    而如今,這條灑滿血汗的古道也成為了商旅們和一些行路者躲避戰亂,抑或支援前線的作戰隊伍而使用的一條重要的交通要道。


    張懷月跟著商隊辛苦跋涉了兩天一夜,途中經曆了無數懸崖絕壁,毒蛇野獸的考驗,好不容易才在第二日的傍晚時分,抵達了此行的第一個渡口。


    朱記船幫的掌櫃專門安排了夥計將張懷月送上了民生公司的輪渡,這才與之告別。


    接下來的路途張懷月便需獨自乘坐輪渡沿江水轉至霧渡河,再經巫山,雲城等地更換船隻,之後才可直達山城。


    雖說沿途還有的折騰,也需防備東瀛戰機時不時的轟炸,但至少不必再穿山越嶺,勞動雙腳,到底也讓張懷月大大鬆了口氣。


    等上了船後,張懷月憑著年輕未婚女性的身份,分到一間隻住了兩老一少三個女人外帶兩個孩童的四人間艙室。


    雖說艙室狹小無比,除了夜間可以爬上床鋪睡覺,白天時幾乎無處落腳。但好歹是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休息之地,張懷月已十分滿足。


    輪渡的船頂被船員們提前砍伐下來的巨大樹枝嚴嚴實實地做了遮蓋,從外觀上看,倒像個緩慢移動的巨大木樁。


    而為了躲避轟炸,船隻也隻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加速航行,白日則需躲在長江支流的攘口休息,或是於岸邊密集的巨樹濃蔭遮蔽下緩行。


    旅程也因此變得愈加漫長。


    但這近一個星期的航行旅途,也讓張懷月見識了三峽兩岸的奇峰陡立、峭壁對峙,見識了江水溪流的江水滔滔,險灘激流。精疲力竭的同時,也為這壯美河山,自然雄奇慨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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