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昶打眼將一行人收入眼底,旋即滿臉堆笑地對那領頭老者高聲作揖,“李大龍頭!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侯某實在是有失遠迎呐!”


    領頭老者見侯明昶迎來,臉上亦浮起爽朗笑意,抱拳迴禮,聲若洪鍾,“侯老板鬆鶴長春,後福無疆!不嫌棄我這老夥計上門來討杯酒水喝吧?”


    “哈哈,李老弟的大駕光臨某求之不得,豈能吝嗇一點酒水!”侯明昶暢快大笑,“李老弟實是說笑了!”


    這李姓老者正是如今江城新晉勢力中勢頭最猛的群賢山山主李立銘。群賢山開山立派的時間不長,聲勢卻隆,是如今漢流幫少壯派的中流砥柱。李立銘為人急公好義,嫉惡如仇,在江湖中素有威名。他以‘鏟奸滅寇,收複河山’為口號於武昌一帶廣招弟兄自立山頭,中日之戰全麵爆發後,於全民激憤之際廣受支持,山頭便急速壯大。


    而他與侯明昶的這幾句話也不單單是場麵應酬。不論是自持身份,還是為自身安危計較,各大堂口的舵把子們如今都甚少在公開場合露麵的,即便生意上有什麽往來,也多半是派兩個得力手下走上一遭。


    似今日這樣敏感的場合,不打一聲招唿就親自登門,便顯得不那麽合乎江湖規矩了。


    侯明昶心思飛轉,楊益山和李立銘今日不約而同地做了這不速之客,莫不是哪路神仙瞧上了他這仨瓜倆棗,起了要與漢流本幫勢力別別苗頭的心思。


    “也是湊巧,今日楊老寨主也撥冗蒞臨。”侯明昶語帶試探,“不想我這鄙陋之地今日竟迎來兩位貴賓,實在是蓬蓽生輝,就是不知李老弟與老寨主是不是早有默契,聯袂給侯某這麽大臉麵哪!”


    李立銘露出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意外表情,“哦,楊大龍頭竟也來了,那卻是要親去拜見的,就是不知主人家是否方便?”


    “哈哈,方便,當然方便!”侯明昶哈哈大笑,“趁著今天的好日子,一會我便去開壇好酒,哥幾個一塊好好暢飲一杯,李老弟可一定賞個麵子!”


    李立銘朗聲暢笑,“那可就等著饒侯老哥你的好酒了,煩請帶路!”


    都是老於世故的人精,一番機鋒打下來,誰也沒有露出丁點破綻。


    眼見打探不出什麽,侯明昶也不失望,視線一轉,目光在與李立銘相攜而行的女子身上頓了頓,“不知這位佳人是……?”


    “嗬嗬,我來介紹一下,”李立銘臉上笑容加深,讓出身邊女子,“這位是滬上著名的嘉影公司力捧的新星章惠儀章小姐,月前才剛從上滬遠道而來,預備日後就在江城發展了。她家長輩昔日與我有幾分交往,托我關照幾分,這不,就帶來侯老哥的地盤張張見識了。”


    侯明昶忙配合地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微微欠身攤開手掌。


    女子矜持地點點頭,帶著蕾絲手套的左手輕輕放在對方的掌心。


    侯明昶含笑與其輕輕握了握手,趁機打量幾眼,方才便覺這女人十分眼生,細看下來,果然此前從未見過。


    不過滬上影戲行業發達,電影公司捧過的新星簡直有猶如過江之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實在也沒什麽稀奇,侯明昶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至於李立銘說的什麽長輩交往之類托詞,他自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心底嘲弄了李立銘幾句為老不尊,他道:“咱們也別站著說話,李老弟快裏邊請。”


    侯明昶亦是笑容可掬,“侯老板客氣,請!”


    ————————


    李立銘揮了揮手,身後打頭一名高大漢子立即會意,轉身一個招唿,將門廳堵了個嚴實的手下立即四散著退出門外,循著侍應的指引各尋地方候著。


    李立銘則帶著另一隨從,攜美人跟在侯明昶後頭地走進大堂。


    黑壓壓的高大人牆一撤去,原本擁堵逼仄的廳堂裏空氣似乎都通暢了許多,原本死一般靜寂的賓客們這時也突然如同活過來一般,發出陣陣蟬鳴般的細碎嗡鳴。一些膽子大些又沒什麽掛礙的,此時也紛紛起身拜見李立銘,場中陸陸續續便有“李爺”,“李老寨主”的招唿聲此起彼伏。


    李立銘江湖地位擺在這,往常身份不夠的連見上一麵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即便此時場合時機不對,想要借機逢迎的人也不少。


    李立銘態度親善,麵麵俱到,對每個上前拜見的賓客都一一抱拳迴禮。侯明昶不好催促,一行人且行且停,速度自然也快不起來。


    高大漢子安頓完了手下,幾步趕迴李立銘跟前,低聲報告了幾句什麽。


    李立銘笑容不變,隻略一點頭。


    今日擺出排場隻為表明態度,也不可能指望就借此嚇退其他買家,既如此,就不能太不給主人家麵子,該有的章程自是要遵守。


    見沒什麽別的命令,漢子重新迴到李立銘身後,一來一去悄無聲息,沉默得仿佛是一道影子。


    侯明昶瞧了一眼,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琢磨開來。


    今日這場筵席是漢流幫重開地下市場的大事,背後的利益牽連甚廣,本就暗流湧動,現在楊益山和李立銘不知情由地突然橫插一杠,隻怕更要攪得江城局勢風雲變幻。


    侯明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自然不是個蠢人,作為今日的東道主以及明麵上的漢流幫話事人,他是既不能過度拿大得罪了楊益山和李立銘兩大勢力,也不能太過殷切諂獻墮了聲勢,尺度實難拿捏,一舉一動便也越加留心。


    高大漢子似是對侯明昶的暗中打量毫無所覺,麵無表情地垂首低眉,讓人摸不出深淺。


    侯明昶望了幾眼,便收迴了視線,繼續堆起笑臉看李立銘與眾人寒暄。


    ————————


    趁著入場的空檔,徐鵬飛飛快用餘光觀察了一遍四周,對會場的賓客坐席,布局守衛有了個大致估計,便對李立銘隱晦地點了點頭。


    李立銘早年曾在察省靈邱縣下的保安團任團總,協助過抗日同盟軍作戰,與組織上許多同誌有舊。癸酉年年底保安團被打散了建製,李立銘這才帶著剩餘的一幫兄弟南下江城投靠了漢流幫的元老白景生,而後拉起一股自己的勢力成立了群賢山堂口。


    三年前,徐鵬飛被派來江城主持交通小組的工作,需要一個掩護身份,於是便通過上級安排,托庇於李立銘的門下。


    兩人幾年相處下來,多少也有了些師徒情誼,並不缺少默契。


    或許是李立銘一行人過於引人矚目,此時在場的賓客都在偷偷關注著這邊的動靜,相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徐鵬飛觀察了一陣,看不出哪個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收迴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迴交談的侯明昶與李立銘身上,隻是,在眼角餘光瞥過李立銘身側那妙麗女郎時,他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緩了一息才落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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