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區一元路一棟不起眼的民宅裏,安靜的密室內,此時幹燥的水泥地上正鋪著兩張草席,其中一張蓋著白布,而中木倉後喪命在徐鵬飛刀下的男人的屍首此刻正chi條條地躺在另外一張草席上。


    剛剛下令將其帶迴的周晏清在牆角的木盆裏洗了洗手,抽出手帕一邊輕輕擦拭指掌,一邊朝著室外走去。


    一個滿臉精悍的中年漢子為他撩開門簾,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出擺放屍首的密室,來到外間。


    外間一張方桌此刻端坐著兩人,一見周晏清出來,立刻起身對其行了個軍禮,“周長官!”


    “坐吧,”周晏清點了下頭,“如今已是戰時,虛禮以後就免了。”


    兩人立即應是,但仍是等到周晏清在上首落座後,才挺直了腰背在他的兩側坐下。


    “長官,裏麵那家夥就是我們正在找的韓耀慶吧?”幾人中最年輕的那個沉不住氣,剛一落座便忍不住開口詢問,“他這是惹到什麽人了,這二鬼子潛伏任務完成,不忙著去找他的主子們邀功,怎麽倒死在了這種犄角旮旯裏?”


    韓耀慶原名李東潤,原李氏朝鮮王族,東瀛陸軍少佐,也是偽滿特科的精英間諜。東三省淪陷不久後此人便被秘密派駐到華中腹地從事一係列刺探軍事政治情報的工作。周晏清帶領別動隊來江城執行清剿任務,此人便是名單上的重點目標。


    那個跟著長官走出來的漢子見年輕人不等長官發話便貿然插嘴,瞪了他一眼,“七斤,閉嘴!輪到你講話了嗎。”


    周晏清抬了抬手,示意漢子不必介意,他語氣微緩,神情若有所思,“在場的兇嫌應該有兩個人。”


    那被叫做七斤的年輕屬下立即瞪大了眼睛,“這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兩具屍體剛一抬迴來,他們便仔細研究了半天,除了看出其中一人身上有多處擊打造成的鈍挫傷,是在搏鬥中被擰斷頸椎而死,以及韓耀慶除了背部有一處小口徑木倉傷,最終死因是被銳器割斷頸動脈和喉管導致的窒息以外,其他的一概沒有瞧出。


    周晏清沒有立刻迴答他的疑問,反而又拋下一個要點,“韓耀慶身上的木倉傷應該是一個女人留下的。”


    這一迴,即便是兩個經驗豐富的老部下也露出了訝色。


    除了七斤以外,在座另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掃過一眼現場和死者,大致都能推斷出一個基本的前因後果。可如同他們這位年輕的長官一般,僅憑這樣一點線索就推斷出這種細節,卻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看出幾人的疑惑,周晏清解釋,“韓耀慶的身高接近一米七五,木倉傷位於後背肩胛部位,而子-彈進入-身體的軌跡和角度有著明顯向上傾斜的趨向,這說明持木倉者的身高至多在一米六左右。”


    “可這也不能說明開木倉的一定是個女人吧?”坐在周晏清左手邊的另一名屬下也提出了疑問。


    這個年代的人們因為營養攝取不充足,身材普遍不高,身高在一米六上下的男人實在不在少數。


    年輕長官神色不變,向身後伸出了手,站在他背後的漢子立刻將一件物品恭敬地遞到他的掌心裏。


    周晏清將那物品用拇指和食指拈起,輕輕地擱在了桌上。


    這是一枚閃著金屬寒光的彈頭,子彈的直徑大約隻在6毫米左右,相比一般子彈,顯得十分袖珍,而這枚彈頭正是從韓耀慶身上取出。


    “這是0.25英寸acp,說明發出子彈的是口徑在6.35毫米左右的袖珍木倉型,白銅被甲彈頭,推斷應該是勃朗寧m1906。這種木倉型價格昂貴,市麵上十分罕見,多數集中在各界政要或是權貴手中,大都有跡可循。”


    七斤有些按捺不住,張了張口,似乎又想說點什麽。


    周晏清沒有理會他,接著道:“同時,也因為這種木倉型質量極輕,安全性很高,所以受到了很多女性的青睞,是很多上流淑女防身武器的首選。”


    七斤見年輕人的話似乎告一段落,終於忍不住插口,“可這也隻能說明木倉的主人可能地位很高又或者頗有身家,還是不能說明一定就是個女人啊。”


    周晏清沒有急著迴答,修長的手指將桌上的彈頭重新捏起,拿到眼前細細端詳,“除此之外,我推斷持木倉者是一名女性的原因還有兩點。”


    他將子彈重新捏入掌心,目光看向眾人逐條分析。


    “其一,我在距離事發地點不遠處一個棚戶屋簷下發現了半枚鞋印,從大小和花紋來看,應該是一隻女士皮鞋的鞋印。雖然那裏距離現場有一段距離,但——一個穿得起皮鞋的女人,會在這種時候跑到棚戶區去本身就是一件可疑的事情。”


    說到這裏,周晏清語速愈加緩慢。


    “其二,從第一具屍首身上的傷痕來看,他在臨死前曾與人進行過激烈的搏鬥,殺死他的兇手顯然是一名身材高壯且身手極佳的男性,而這也符合將韓耀慶幹淨利落一刀斃命的行動模式。隻是如此一來,便與開木倉者的身材不符了,這也是我判斷兇手共有兩名的原因。”


    “而根據資料顯示,韓耀慶也是一名搏擊高手,他身上的木倉傷雖會令其失去快速反應能力但卻並不致命,同時從他手指上沾染的火藥氣味以及生前的最後舉動來看,顯然他手邊有木倉。那麽,在這種局勢下,開木倉擊傷韓耀慶的人卻沒有立即補上致命的第二木倉,反而讓同伴冒險近身結果了韓耀慶,你們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三人被問得齊齊一愣,仔細一思量也覺出了蹊蹺。


    確實,在那種緊急且兇險的情況下,分明是持木倉者更有把握擊殺韓耀慶,為什麽還非要同伴來補上這一刀呢?


    “那,會不會是兇手與韓耀慶有什麽私怨呢?不開木倉是為了讓同伴有機會宣泄仇怨。”年長些的屬下提出了另一種可能。


    周晏清搖了搖頭,“若是私怨,那兇手就不可能選擇如此幹淨利落的方式結果韓耀慶的性命,能讓他臨死前受到更多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種,一個經驗豐富的殺手不可能不知道。”


    年長屬下細想想也覺有理,不由點頭。


    “所以結論就隻有一個,”七斤終於聽懂了長官的話中含義,有些興奮地補充,“那就是兇手對持木倉者心有迴護之意,所以才主動攬下了擊殺韓耀慶的任務。”


    綜合以上所有的條件,那另一名兇手是個女人的可能性就變得極高了。


    周晏清手指輕叩桌麵,總結道:“我們可以大膽推測,兇手應該是一男一女。男人首先和其中一名死者發生了打鬥,韓耀慶趁機開木倉,打傷了男人,接著女人趕上來,持木倉從背後擊中韓耀慶,但或許是經驗不足抑或其他什麽原因,沒有開第二木倉,然後男人衝過去補上最後一刀。事後因為害怕木倉聲會驚動他人,所以來不及處理現場便匆匆離去。”


    這一番推論有理有據,完美地解釋了現場的所有疑點,聽得幾人心服口服。


    而張懷月或徐鵬飛此時若在現場,大概亦會聽得心生悚然。這周晏清僅僅隻憑這一點蛛絲馬跡,便在短短不足一個鍾頭的時間裏,便將事情始末推斷得幾乎分毫不差,好似親眼目睹一般,洞察力之敏銳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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