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碌碌地飛速轉動,一輛黃包車飛速地穿行在大街小巷裏。


    徐鵬飛穿了一身簇新的繭綢褲褂,腳下踩著利落潔淨的皂鞋白襪,藤編文明帽半遮著眼,目光看似隨意地瀏覽著街景,眼角的餘光卻一刻未離地緊盯著此行的目標。


    那是一個同樣坐在黃包車上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麵貌普通,身著青布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讓他看起來文質彬彬,見之可親。


    此時載著男人的黃包車正行駛在徐鵬飛側前數十米的地方,剛剛一路過來,此人已經換了不下三次交通方式,跟蹤他的人算上徐鵬飛,也換了不下三波。顯然是個反跟蹤經驗豐富的老手。而對方似乎也根本沒有具體的目的地,一直在城裏四處兜著圈子。若非徐鵬飛他們熟悉地形,隻怕早已跟丟了此人。


    徐鵬飛觀察了一陣,擔心繼續跟下去會被目標發現,於是吩咐車夫加快腳步,自然地越過了對方。


    漸漸脫離目標的視野後,又順著筆直的大路跑了一陣,眼見不遠處又是條分岔路口,徐鵬飛眯了眯眼。若目標還未到達目的地,那即便是再遺憾,也隻能無奈放棄了,他在心中計較著得失。


    多年的潛伏經曆讓他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


    不過好在這一次,運氣似乎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正當徐鵬飛坐著的車子奔向了其中一條岔道上時,他們一直追蹤著的那輛目標乘坐的黃包車終於放緩了車速,停在了一所歐式風格的私人庭院門前。


    徐鵬飛不著痕跡地展開手心裏的一隻磨得光亮的銅製煙盒,借著其上的反光快速觀察了一下後方的影像。


    確認眼鏡男人從車上走下來後,踏上石階匆匆進了庭院,徐鵬飛這才心中一鬆。


    不過,他並未立刻叫停車子,而是讓車夫拉著車又在岔路上跑了大約百十米遠,直至完全甩開庭院的視線範圍後,才找了個裏弄的死角停下來。


    “立刻離開,不要迴頭。”


    徐鵬飛從黃包車上跳下,迅速脫下外衣摘下帽子,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裏取了套新行頭換上,一向筆直的脊背也佝僂下來,轉瞬便完全換了副模樣。


    接著他低聲地吩咐車夫,“恐怕會有人盯梢,先別迴去,通知支援的事情交給別人,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繼續按往常模樣出車。”


    吩咐完,他便手按帽簷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小巷,一麵眼觀八方地謹慎觀察,一麵朝著目標消失的方向小心地靠近過去。


    “知道了。”黃包車夫弓著背,神色緊繃,麵上布滿了細汗。


    然而等徐鵬飛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裏,重新拉起車上路的車夫用鬥笠遮蓋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混合著欣喜,焦慮,以及惶恐,各種神色不斷變換交織的複雜神情。


    ————————


    自梅雨季結束進入夏季以來,江城不負知名‘火爐’城市的威名,開始了漫長的高溫天氣,炙熱的陽光一刻不停地烘烤著大地,空氣中燃燒的熱浪讓每個身處其中的人們都在慌亂地東躲西藏。


    醫院裏空調唿唿地吹著冷風,亞麻布的窗簾被全部放下,勉強地將夏日的燥熱隔絕於外。


    “小雲姐,你找我嗎?”


    接診室敞開的木門被人輕輕敲了兩聲,張懷月抬頭一看,見到柳芽站在門口,張懷月手中的動作不停,繼續替病人清創縫合,嘴裏則忙道:“對對,快進來。”


    “哎。”柳芽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著齜牙咧嘴的病人小聲問,“怎麽是你接診啊,你今天不是早班嗎,曹醫生呢?”


    張懷月搖了搖頭,“肥皂廠發生了點事故,突然來了好些急診病人,曹醫生忙不過來,所以拜托我搭把手。”


    說著她手腳麻利地給病人敷上藥料,又把柳芽配合遞過來的繃帶拉開,仔細給病人包紮好。


    忙完手頭這一切,張懷月取下手套擦了擦手,才拿起手邊一個搪瓷蓋碗遞到柳芽的麵前,歉意地對她笑笑,“有件事想麻煩下你。”


    她指了指後麵還在排隊的病人,“我現在實在走不開,所以想麻煩你幫忙把這個捎給外頭的陳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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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芽走出醫院大門,果不其然地在醫院大門前的幾株高大的梧桐樹的樹蔭下,看到三三兩兩聚集著蹲在一塊吹牛咵天的黃包車夫們。


    柳芽走近幾步,對那群人揚聲道:“與張醫生約好的陳師傅是哪位?”


    正蹲在角落聽其他幾個車夫口沫橫飛的陳大富聞言立馬昂起頭來,高聲迴應,“是我,是我。”


    一麵趕緊小跑著上來,彎腰低頭態度十分恭敬,“這位大夫您找我有事?”


    柳芽看他如此畢恭畢敬,有點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大夫,隻是個護士。”


    陳大富嘿嘿一笑,“都一樣都一樣。”


    柳芽沒再糾纏這個話題,將手中的搪瓷蓋碗遞到陳大富手裏,“張大夫讓我把這個給你,是冰鎮綠豆湯。”然後解釋,“張大夫突然來了幾個急症病人,得再耽擱一會兒,還要麻煩陳師傅在外麵稍等。這天氣太熱了,張大夫就讓我給你送點綠豆湯解解暑。”


    “這,這,張大夫太客氣了。”陳大富十分地受寵若驚,連連推拒,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這怎麽好意思,我來接張大夫也是收了錢的,等等也應該,哪還用得著兩位大夫這般客氣,還特意給我送湯……”


    “給你你就拿著,”柳芽不由分說,硬是塞到他懷裏,“這是醫院食堂的大師傅專門熬煮的,放了上好的冰糖,趁還涼著趕緊喝了罷。”


    說完,也不等他再客氣幾句,便轉身離去。


    而留在身後的陳大富拿著滿缸的冰鎮綠豆湯慢慢地走迴到黃包車夫們的中間,接受著眾人豔羨的目光,陳大富垂著頭,手指緊緊捧住蓋碗沁涼的碗壁,心底裏滿是掙紮。


    張大夫真的是個好人,自打包下自己的車子以來,一直都待他十分和氣,算賬給錢都很大方,隔三差五地還要給他帶些吃的喝的。


    這樣一個怎麽看都和善的姑娘,自己真的要這麽做嗎?萬一不小心,將對方拖入了險境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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