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常五陰沉著臉迴到錄事參軍衙門私牢。不久之前,他的人一路順著許願河一路南追蹤。一直追到清河坊,河邊突然出現一群誦經的和尚擋了去路,待他們打發了和尚再去尋木盆,河裏已經蹤跡全無。


    “那些和尚就是你安排的人?”常五怒目瞪著背對牢門躺在草床上的白振東,雙手骨節握得哢哢作響。


    白振東緩緩坐起來,目光透過常五看向站在他身後的謝必安,勾起嘴角笑著說:“我相信謝大人不會食言而肥。那孩子是個好的,常大人去了宣武坊便知他周邊的一切皆與“我”無關,他隻是個商人之子,未來數十年,他也會是個落魄商人的兒子罷了。”


    謝必安走上前,冷冽的雙眸看著白振東的眼睛問:“第一個問題,李敏和顧猛是怎麽死的?第二個問題,你看過那批棉花了,它是何人放火燒之?第三個問題,你與漕幫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這次竟然公然打劫漕幫貨船,我不信你背後無人指使。那個人是誰?”


    白振東說:“昨晚常大人帶人衝進九曲灣暗河道時,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李敏突然發瘋,用地上的石頭砸死了顧猛,然後一把火燒了棉花堆。”


    謝必安:“火折子哪裏來的?”


    白振東說:“不知道。”


    “你覺得裏麵為什麽要殺顧猛?兩人有仇?”謝必安走到小幾前,拿起茶壺倒了杯水遞給白振東。


    白振東接過茶盞,突然問謝必安:“你猜我在船上發現了什麽?”


    謝必安一點也不意外地說:“官鹽。”


    白振東失望地“切”了一聲,他確實在李敏那批棉花裏找到了鹽。有人將鹽全部化開,然後浸泡棉花,讓棉花吃足鹽水之後,再將棉花烘幹,這樣被吸附在棉花裏的鹽水就變成了鹽。


    這三百多旦棉花藏鹽足有三十石,(一石折合市斤一百二十斤左右)夠兩坊百姓三年的用量。


    “鹽呢?”謝必安問。


    “自然是賣了。”白振東滿意地看著謝必安黑下來的臉,不以為意地說,“謝大人這麽處心積慮地抓我,為的也是這批官鹽吧!”


    謝必安不以為意:“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鹽場便歸公家所有,所有鹽商須有官府發放的鹽引才能販鹽,所售也隻能是一般的粗鹽。官鹽要比粗鹽精細,從古至今便蘊藏著巨大的利潤,在足夠多的誘惑下,不乏有膽大妄為的商人暗中勾結官府倒賣官鹽。


    從建朝起,官府記錄在案的倒賣官鹽案例就多達三百多起,其中涉及三品以上官員共十八起,涉案官鹽最多達一千三百多石。謀利幾百萬兩。”


    聽完謝必安一一細數,白振東在心中罵娘,冷笑著說,“與我等水匪相比,官商勾結才是最無本的買賣,簡直穩賺不賠。”


    謝必安攏緊衣襟,牢房裏濕冷的潮氣透過紗布往傷口裏鑽,仿佛一把把帶著倒刺的鉤子在皮肉間亂扯。


    “說說,為什麽突然決定出手劫船?”他說。


    白振東放下杯盞,從草床上抽出幾根稻草,手指翻飛間,一隻活靈活現的草兔子出現在手中。他將兔子擺在床頭的小幾上,看著謝必安說:“一個月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裏說,撫遠號私運了一批官鹽,這些貨上不了台麵,即便被劫了,鹽商和漕幫也隻能認下啞巴虧。”


    自睿宗退位後,玄宗皇帝加強運河管理,不見漕運衙門和漕幫關係緊張,運河上的水匪也過得戰戰兢兢,盡量避開草船,過著四處躲避的日子。


    起初他也懷疑寄信之人的目的,但當他三番幾次派人去城中打探,發現幾天過去,城中竟然沒有一絲撫遠號被劫的消息。他心中存疑,又故意寫了幾封勒索信送到幾個人質家中,結果信箋石沉大海,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撫遠號似乎就這麽被所有人遺忘了。


    此後他又派人去漕幫的碼頭打探,得知自從溫久嵐接手漕幫之後,暗中在宣武坊外開了一間成衣坊,專門做些棉衣的生意。


    那間鋪子不大,生意也不怎麽樣,但每月都有一批棉花從長安運來,寒暑皆是如此。後聯想到船艙裏那滿滿半艙的棉花,他總算知道了原由。


    “漕幫私下勾結鹽商倒賣官鹽,並由李敏假冒棉商,借運送棉花為由將長安的官鹽偷運到益州。”白振東迴憶起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是被人算計了。


    寄信人既借由撫遠號被劫揭開漕幫倒賣官鹽的內幕,同時又借錄事參軍衙門和漕運衙門的手解決了困擾朝廷多年的水匪之患。真是好一個一石二鳥的計謀。


    白振東能想通的事,謝必安自然也想通了,於是問白振東:“你覺得這位使了一手一石二鳥之計的人是誰?”


    白振東笑著說:“若非不是此時見了謝大人,我會以為那個人是你。”


    謝必安:“可惜不是我。”


    白振東隨意倒在草床上,目光看著頭頂光禿禿的屋脊,淡淡地說:“若是謝大人抓到那個人了,勞煩你告訴我一聲,奈何橋上我等她一等,順便算算這筆賬。”


    “信呢?”謝必安問。


    白振東忽而一笑:“燒了。”


    不管信不信,謝必安知道從白振東這裏再問不出其他了。


    謝必安幽地轉身,走到牢門前時,白振東突然開口說道:“再送謝大人一個答案。”


    謝必安頓住腳步,迴頭看他。


    白振東說:“寫信的人是個女娘。”


    ……


    出了私牢,外麵寒風撲麵,常五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隻花裏胡哨的手爐塞謝必安手裏,問他:“白振東的話,你信?”


    謝必安垂眸看了一眼手爐,常五咧嘴一笑:“昨晚聞娘子送你迴來時,一直被你抱在懷裏,今早我讓人灌了碎炭,別說,這娘們唧唧的東西還挺實用。”


    謝必安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攏著香爐朝前走。


    常五連忙跟上:“我覺得白振東的話都是放屁,起碼最後一句是,一個女娘能把整個漕幫和九曲灣這些窮兇極惡的水匪耍得團團轉?怎麽可能?”


    謝必安停下腳步,迴頭看著他說:“我信。”


    “不是,你真信?”常五覺得麵前的謝蘊之可能腦子被驢踢了,忍不住苦口婆心地說,“不是,你想想,一個深居簡出的女娘怎麽有本事把信送到白振東手中?她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謝必安看向廣濟門的方向,眼前緩緩浮現出什邡的樣子,唇角不自覺輕勾:“若是聞娘子,也未必不能。”


    常五撇了撇嘴,她能個屁,她能把天捅了個窟窿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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