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韓平告別之後,什邡馬不停蹄去前廳找林昇。


    自從在涇陽與林昇發生爭執之後,什邡就一直晾著他,一是不知如何應對他對她過高的期待,無法自省內心的齷齪,二是覺得不能再任由林昇對她產生不該有的情愫。


    經過這麽久的相處,她隱約能感覺出林昇的對她的依賴和細微的戀慕,但這種感情就像鏡花水月一般,看似唯美爛漫,實則不過是一觸即碎的虛無。


    此時此刻的林昇不是不夠好,而是此時此刻的什邡不夠好。


    有了這樣的覺悟,什邡看向林昇的眼神中不自覺地帶了幾分疏離。恪守以禮,才能不至沉陷,於他與她都是好的。


    然而被她用這種眼神看著的林昇卻越發煩躁,他已經數日不曾好好休息,每每閉上眼睛,便會夢見那天什邡看著他的眼神,冷冽、疏離,仿佛在看一個於她而言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聞喜!”他小心翼翼地喊什邡,生怕她又像那日一般,趕他離開。


    迴來時,兩人並沒坐在同一輛馬車裏,他有心想解釋那天的事,卻也沒有機會。今晨照例去看她,結果卻發現房中空蕩蕩的,哪裏還有一絲人影?


    他驚慌失措地去找紅嶺,這才知道,她一早便讓王武駕車來曹記。


    一想到這幾日瞞著她迴絕了韓平的拜見,他心中莫名發涼,不知不覺間,便恍惚著走到了曹記。


    雖然曹記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產業,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對曹記十分抵觸,無論如何也提不起一點興趣。


    他在曹記門外徘徊了許久,最後還是看店的夥計發現他,硬是將他拽進前廳。


    什邡問他怎麽來的?他說走來的。


    什邡愣了下,下意識垂眸看向他腳上的鞋履。


    從別院到曹記要穿過兩個坊,步行的話,沒半個時辰是做不到的。


    她微微歎息,對他說:“走吧!”


    林昇乖乖跟在她身後出了曹記,上了馬車,什邡疲累地斜倚著車板,後背的箭傷仍舊隱隱作痛。


    林昇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於是小心翼翼地說:“你都知道了?”


    什邡沒說話,扭頭透過鏤空的車窗看向車外喧鬧的街市,想著迴益州的事。


    林昇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抗拒,怕再說錯話惹她不高興,隻能思索再三,盡量委婉地說:


    “我不是故意不讓韓平見你,是怕你不顧身體執意迴益州。”


    什邡迴過頭,蹙眉看他:“所以呢?放任白城在漕幫不管了?”


    林昇連忙搖頭:“不是,我沒有不管白城,隻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什邡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問:“什麽意思?”


    林昇見她不再抗拒自己,提著的心終於悄悄放了下來,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從袖兜裏掏出一張滿是油汙的紙箋遞到她麵前。


    什邡愣了一瞬,狐疑地接過紙箋一看,上麵是用炭筆寫著的幾個人名。


    什邡從紙上抬頭,蹙眉問他:“這是什麽?”


    林昇靦腆地笑了下,抬手指著其中一個名字說:“這兩日我去了漕幫在綿陽的碼頭,跟碼頭的角力打聽了有關漕幫的一些事兒,現在漕幫的幫主姓溫,道上都稱唿他為四爺。這個顧威是漕幫在益州碼頭的大管事,白城這次所搭乘的貨船是從一位福州船商手中租賃,最多可載一千二百石,而這次負責護送貨船的漕幫主事正是顧威的弟弟顧蒙。


    這次貨船在渡水河道被劫,等於是在漕幫的腦袋上動鏟子,漕幫現在卯這勁兒的在查這事,聽說已經驚動了益州節度使汪大人。”


    “這些都是你在碼頭打探到的?”什邡不可思議地看著林昇。


    林昇鄭重地點了點頭,其實這些天他想了很多,也意識到自己在涇陽那樣說什邡很不對,但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錯的,做生意可以有很多種方法,但不能失了良知。


    他知道什邡是為了曹記,為了他,但他不希望什邡變成蔣紹明那樣不擇手段的人。所以在得知白城出事之後,他一方麵攔著韓平不讓他見什邡,一方麵偷偷去漕幫在綿陽的碼頭打探消息。


    他故意扮成角力在碼頭尋生意,通過跟角力搭話,套取了不少關於漕幫的信息。


    原本他是打算等什邡好了之後再慢慢跟她說這件事,結果還沒等他主動坦白,她就自己偷偷跑來曹記。


    “聞喜,我真的是想幫你,沒有不管曹記,也沒有不管白城。”林昇委屈地伸手抓了下她的袖擺,小心翼翼地說,“漕幫很危險,我知道你不會不管白城,所以更不能衝動行事。”


    林昇的話給什邡的衝擊太大了,她不自在地看著他的手,這才發現上麵布滿了紅腫的血泡和新生的繭子。


    心裏泛起絲絲酸澀,她連忙別開眼,抽迴自己的袖擺,故作冷漠地說:“我知道了。”


    林昇愣了下,垂眸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忍不住失落地握了下掌心。


    一直到別院,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下車的時候,什邡迴頭看了一眼林昇,對他說:“迴頭讓王管事給你拿一些傷藥,用針把血泡挑破,長時間不處理容易感染。”說完,徑自下了馬車。


    林昇怔怔地看著她快步走上台階,心中歡喜,原來她還是關心他的。


    草草吃完晚膳,什邡便讓紅嶺收拾行李,然後自己去見覃東平。


    覃東平的傷勢比較重,從涇陽迴來之後就一直在別院養傷。什邡將徐靜芝已經越獄的事跟他說了,並問他未來是何打算。


    覃東平垂眸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雁翎刀,眼神堅定地說:“既然她人還在蜀郡,我就不可能迴去。”


    什邡倒是頗能理解他的心情,於是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之間的合作也依然有效。”


    覃東平微微愣了下,不解地說:“聞娘子既然已經迴了林家,何必再管徐靜芝的事?”


    什邡笑了下,兀自給自己倒了杯茶說:“怕是她也不想放過我。”


    覃東平微怔:“什麽意思?”


    什邡苦笑著說:“這次的殺手不是衝著梁夫人來的,而是衝著我來的。徐靜芝想報複。”


    覃東平臉色幽得一白:“是我連累聞娘子了。”


    什邡搖頭:“與你無關,不過一次不成,必然還有第二次,你若不嫌棄,可跟我一起迴益州,一來有個落腳的地方,二來……”她頓了一下說,“徐靜芝一定還會來找我,你且當我是個誘餌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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