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等了一炷香時間,山長終於結課,匆匆來到茶室。


    什邡將事先準備好的銀錢交給山長,又問他林山是否來過。


    山長接過銀錢,代書院的學子謝過林山,而後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交到什邡手中。山長目中含笑,帶著長者看著小輩的慈愛,對什邡說:“前日夜裏,林居士曾來過一次,並囑托我將其交給一位姓聞的娘子,想必便是小娘子了吧!”


    什邡掉頭說是,接過錦囊摸了摸,裏麵約莫是一兩張紙箋。


    謝過山長,什邡帶著林昇離開書院。上了馬車,什邡用剪刀挑了挑燈芯,借著昏黃的燈光打開錦囊,裏麵果真是一張簪花紙箋。


    林昇接過紙箋,好奇地反複翻看,問什邡:“林叔給你一張空紙箋作甚?”


    什邡沉默地接過紙箋仔細用兩根手指摩擦,又湊到油燈旁邊仔細觀看,發現這張紙箋平滑潔白,質地細薄,結構緊密,纖維束較少,並有明顯的簾紋,看似與益州黃麻很像,但仔細用手輕碾,會發現這張紙箋要比黃麻更厚實一些,也更具有韌性。


    什邡將紙箋反複折疊之後,紙箋中間折痕清晰,但卻沒有纖維斷裂的現象,說明紙質韌度極強。飛錢是屬於市麵上流通的紙幣,經常易手,所以對紙的韌度要求極高。曹記之所以能拿下飛錢紙的生意,一方麵是林昇經營有道,另一方麵便得益於曹記所製的青藤紙取材於青藤和嫩竹。


    嫩竹和青藤的柔韌性極好,雖然在顯色上不如麻紙,但製作飛錢的紙最重韌度,因此曹記才能在一眾綿陽紙商中脫穎而出。


    如今拿在手中的紙箋韌度遠超青藤紙,倒是有些像……


    什邡不由怔住,將紙箋湊近燭火再三仔細查看,然後將紙箋邊緣放到燭火上烘烤,漸漸的,紙箋上熏染出一團褐色灰跡,空氣中彌漫著樹皮燃燒過後發出的草木味。


    不會錯了,是楮樹紙。


    林昇一邊好奇地看她擺弄紙箋,一邊好奇地問:“你看出什麽了?”


    什邡抿了抿唇,用隻有她和林昇能聽見的聲音說:“是楮樹紙。”


    林昇:“楮樹紙是什麽紙?”


    什邡蹙眉看他,林昇無辜地眨了眨眼:“怎麽了?”


    什邡試探地問:“你不記得楮樹紙了?”之前在瀘定縣,方正曾著重介紹過楮樹紙,說林昇此前一直在想辦法將楮樹紙大規模生產,隻是一直還沒有攻克技術上的難關,因此,楮樹紙在益州一直籍籍無名。


    現在林山特意留下一張楮樹紙給她,顯然是想告訴她,他準備以楮樹紙代替青藤紙和嫩竹紙。


    隻是楮樹紙工藝複雜,還不利大規模生產,他們能否在短時間內攻克技術困難?


    林昇自然沒有什邡想的那麽多,他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許久,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任何與紙有關的一切。於是懊惱地搖了搖頭說,“我記不起了,很重要麽?”


    什邡將紙箋疊好放迴錦囊,並囑咐林昇千萬不要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錦囊裏的紙箋。


    林山既然有意避開開別院的人將錦囊送到西山書院,便說明他不信任別院的人,所以此後他們行事,亦要多加小心。


    迴到別院,王管事正在客廳等著他們,見二人迴來,連忙迎上來問:“公子和娘子可算迴來了,這麽晚了,二位這是去哪兒了呀?”


    什邡說:“王管事費心了,是去幫林叔送些銀錢去西山書院。”


    王管事一聽,不由得蹙眉說:“這大晚上的,進來城中又不太平,二位何不白日再說?”


    什邡忙道:“是我冒失了。”


    王管事:“哎,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讓廚房做了些夜宵,二位要不要用一些?”


    林昇慣是喜歡吃些夜食,剛想讓王管事送到房中,腰側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什邡笑著說:“不必了,吃多了不易消化。我們這就去休息了,王管事也早些休息。”說著,拽著林昇離開前廳。


    次日,天光還沒放亮,什邡便帶著紅嶺去了曹記。


    白城果然已經不在曹記,韓平則徹夜未眠,見什邡和紅嶺進來,連忙將二人讓進自己的賬房,將徹夜調查的結果詳細說給什邡聽。


    進奏院與其他院所的升遷製度完全不同,進奏院院士之下有三個副院士,每有重大決定之時,需院士和三個副院士同時簽補文書方可實施。每三年,三個副院士輪流接替院士職位,並後補一名副院士,而被替換下來的院士會同官職調任別處,且三年內不得進與進奏院相關的衙門。


    這樣做可以最大限度摒除貪汙腐敗,同時防止四人結黨營私,中飽私囊。


    兩個月前,上一任進奏院院士卸任,新任進奏院院士叫程進,蜀中綿陽人,是弘道年的進士,在朝為官數載,但資質平平,一直在長安署任職書吏。到了雲景元年,程進不知怎的,竟得了高大人(高力士)的提攜,調任直進奏院任副院士,如今正值他任職。


    從七月初,程進便離開長安一路南下,途徑數州、道,與各個州、道的錢監,茶商等互相交流,並統籌當年所流通的飛錢數額。


    唐初,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茶商和絲綢商人交易額巨大,來迴運送銅鑄貨幣十分麻煩,所以由商人統計上交現銀到進奏院,由進奏院開具票據,茶商和絲綢商人便可持票據迴到各州、道,憑票據在地方政府處兌換相應的銀錢。


    每年下旬,進奏院院士會由南至北下到地方巡視、檢查各地方飛錢流通狀況,以便年底向吏部匯總。


    綿陽便是程進的最後一站,並且會在綿陽定下來年由哪家紙坊的紙來發行飛錢。


    其實從程進進入山南道開始,綿陽和益州的紙商便盯上了他的行程,其間各家莫不是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意圖簽下這筆公家的單子。


    此前韓平得到的消息是,程進人已經出了益州地界,但因偶感風寒,一行人便在距離綿陽二百餘裏的劍南道休憩。


    按照正常腳程,程進不出十天便能到綿陽。


    什邡允諾白城會拖住程進十天,也就是說,程進二十天內不能出現在綿陽,而白城會在二十天後從襄州走水路運來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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