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林山每天都會來什邡的馬車上教導林昇,內容五花八門,其中不止包含如何查看賬目、術數,還有一些造紙相關技術以及原材料的選用等。什邡雖然曾在什家紙坊學習過一段時間,但所接觸的不過都是紙坊銷售之類的皮毛,如今聽林山授業,便覺得自己知之甚少,造紙之術博大精深,非一兩日可得。


    林昇對此倒是表現得興致缺缺,大部分時候都是看著車窗外的景致發呆,有時林山考效一二,他便漫不經心地憑著記憶複述一遍。


    林山頗有些無奈,隻得提醒什邡多多督促。


    到了第十天,馬車眼看就要駛進益州城,謝必安提出先行進城,待去節度使府述職報道之後,再迴林家。


    一隊黑騎風卷殘雲地朝著遠處高聳的城門而去,什邡坐在馬車上,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忐忑,既為不知歸途的前路,也未自己即將麵對的林家眾人。


    似乎感受到了什邡的不安,今天的林昇也格外安靜,一直乖乖靠坐在車壁上,手中拿著林山給他抄錄的名單。名單上的人名都是大夫人曹氏娘家帶過來的店鋪掌櫃,什邡偷偷數過,一共十五家鋪子,其中十家都是紙坊書舍,另有幾家酒樓和米坊。


    林山出來得匆忙,加之不知林昇的情況,所以十幾家鋪子的賬目都在林家,此時隻能叮囑林昇多把幾個掌櫃的信息記牢,以便迴到益州一一接見。


    林昇出事已經兩月有餘,即便林山一直壓著林昇過世的消息,掌櫃們也一定通過各種渠道發現一些端倪,更何況林家那邊突然把二老爺推出來主持生意,仿佛是在釋放什麽令人不安的信號。


    什邡曾研究過曹氏留給林昇的幾個紙坊,規模不大,但於林家不同,這幾家紙坊都是經營江浙一帶的紙張。與蜀中的麻紙不同,江浙一帶的紙張多以嫩竹和野生青藤皮為原料,青藤生於江浙,江西的山溪兩側,具有得天獨厚的原材料優勢。藤紙表麵光滑,細密,不留餘墨,且十分耐用。


    曹氏留下的紙坊中有一家名叫曹記的紙坊看起來十分不起眼,但林山曾特意跟林昇講過,這家紙坊製造的藤紙是專門供給進奏院發行匯兌飛錢專用紙張,每年隻這一項的進項就非同凡響。


    什邡家中便是經營紙坊的,對給管家供貨一事非常敏感,但凡能得管家垂青的紙張,其地位絕不亞於貢紙。誰能想到堂堂飛錢的專用紙張竟然出自曹家的一個極不起眼的紙坊?


    什邡大驚的同時,也對林山寧願冒著大不韙也要林昇保住這些鋪子的原因了。


    實在是太重要了!


    不多時,馬車已經隨著隊伍來到城門下,走在隊伍前麵的林家侍衛和覃東平幾乎同時催馬迴來,覃東平來到什邡的馬車外,抬手敲了敲車窗。


    什邡撩開車簾,覃東平壓低了聲音說:“前麵就是益州城了。”


    什邡點了點頭,覃東平有些為難地蹙了蹙眉說:“我與小娘子就此別過,但仍舊會在城中逗留一段時間,若是一切安排妥當,會給小娘子送個信兒,若有需要我效力的地方,您大可知會一聲。”


    什邡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離開的時候,這一路上,雖然一直與林昇同吃同住,但真正被她信任的,其實是覃東平。


    如今即將進入林家,此後不知麵對何種困難,她竟有些不舍。


    沉默了片刻,什邡低頭從包裹裏取出一隻錦囊,裏麵是從林昇身上搜刮了一些銀票,所剩不多,但於一般人而言,也是一筆可觀的錢財。


    她把錦囊遞給覃東平:“不要推辭,也許日後用得到,又或者我哪時有難,還要勞煩你幫襯一把!”


    一句話把覃東平推辭意圖徹底堵死,他隻好接過錦囊收進懷中。什邡又說:“崔三爺的事,我想你最好還是輕舉妄動,謝必安把人送到益州製造府,後麵隻等審判即刻,你且耐心等他幾日。”


    覃東平心中隱隱酸脹,抬頭看了一眼漸漸低沉的天色,朝她一拱手,說:“聞姑娘,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目送著覃東平策馬直奔城門,什邡心中說不出的失落。


    一直假裝睡覺的林昇緩緩睜開眼,見她神情落寞地看著車外,忍不住動了動,故意發出聲音。


    什邡迴頭看他:“不裝了?”


    林昇尷尬地撓了撓頭,臉頰泛起一絲紅暈,訥訥說:“你不想讓他走?”


    什邡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你呢?”林昇坐直身體,目光灼灼地看著什邡,問她,“你有自己要做的事麽?”


    什邡笑了笑:“嫁給你算不算?”


    林昇臉一紅,不自在地別開臉,什邡注意到他耳垂微微發紅,不敢再逗他,對他說:“林管家交代你的,你記住了麽?”


    林昇點了點頭:“記住了。”


    “記住就好!以後迴了林家,我就不能如在路上一般,時時刻刻都在你的身邊,你……”張了張嘴,又不知道叮囑什麽,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即將走上的,將是怎樣一條前途未卜的荊棘之路。


    “算了。”什邡歎息一聲,“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隊伍已經進了城門,守城的衛兵唿啦一下圍上前來,要求查看路引。


    林山撩開車簾,守城的士兵認出是林家的人,連忙陪著笑臉說:“原來是林管家,您這是出城了?”


    輪值的士兵並不知道林山出城,否則也不會貿貿然上前攔車。


    林山點了點頭,示意車裏的小子拿出路引。士兵連忙擺手說:“林管家說笑,您還能有問題不成?”說著,朝身邊的士兵擺了擺手說,“放行放行,是林家的。”


    林山笑著拱了拱手:“多謝。”說完朝小子伸手,小子立馬會意,從車廂裏出去兩個小兒拳頭大小的銀錠子放在林山手中。


    林山將銀錠子放進士兵手中,笑著說:“兄弟們辛苦了,拿去吃些酒。”


    士兵笑嗬嗬收了銀子,連忙抱拳:“我替兄弟們謝謝林管家了。”


    隊伍順利進了外城門,還沒進內城崇山門,便見一輛奢華的金頂藍圍雙駕馬車停在崇山門正中間,翠姑穿著湖水綠的交領袍子站在車外,一臉焦急地朝外城門方向眺望。


    小子忙對車裏的林山說:“是翠姑奶奶,是翠姑奶奶。”


    林山撩起車簾,果然見到翠姑站在老夫人的車馬前眺望。


    小子高興地挺起脊背,朝著翠姑招手:“翠姑奶奶,翠姑奶奶。”


    翠姑一見是小子,連忙轉身走到馬車旁,撩開車簾激動地對著裏麵坐著的林老夫人說:“老夫人,瞧見了,瞧見了,是林山,是林山的馬車。”


    林老夫人激動地捏緊手帕,半個身子從車廂裏探出,紅著眼睛朝林山的馬車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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