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她聽見丫鬟翠竹的喊聲,但卻無暇迴頭,腳下步子越發急切起來。


    “小姐,小姐,老爺和新姑爺在書房呢!”翠竹終於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姐,這邊。”


    什家三代經商,到了什仲懷這一代,生意已經遍及長安,什家紙坊出產的黃麻、絹紙等更是遠銷全國,其中尤以什仲懷親製的帝堯麻箋為最,並因其製作工藝繁複,原料品質要求極高,除什仲懷之外無人能製,幾乎到了一刀難求的地步。


    什家產業大,子嗣不多,什仲懷隻有一位堂兄、兩位堂姐,膝下亦隻有什邡一個孩子。什家太爺還在時便立下規矩,什家五代之內不能分家,如有違背祖訓者,皆以除名論罪。五年前,什仲懷在益州出事之後,什邡便一直與堂伯一家生活在一起,與堂姐什夢甚為親厚。


    今日是什夢與萬年縣令之子徐晨風喜結連理的日子,她作為娘家人隨著喜轎一同前來,卻沒想席間出了一樁事。


    拜堂過後,什邡隨女眷們一同去了西側間。因為大伯母未能前來,縣令夫人徐氏便將她引至主桌,以示對女方親眷的重視。


    開席後,女眷們推杯換盞的同時,經徐氏提議,玩起了飛花令。什邡雖然從小就入了族學,但除了三字經、千字文、論語、以及一些水經注集等策論外,吟詩作對一概不通。什仲懷死後,她更是不再去族學,反而對術數頗感興趣,偶爾會去什家的紙坊學習理賬。


    飛花令行了兩輪,什邡罰了兩杯酒,臉頰在熱氣的蒸騰下越發滾燙。


    這時,抱夏外傳來細細碎碎的雨聲,一開始如春蠶吐絲,漸漸變得宛如珍珠落盤。徐夫人說今日這雨下得妙極,長安已月餘無雨,今日竟是久旱逢了甘露,不若就以細雨為題如何?


    眾人紛紛應和,坐在徐夫人身側的一位小娘子起身吟道:“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徐夫人立馬鼓掌,笑著說:“這句是出自王勃的《滕王閣序》真真是妙極。”


    其他人亦紛紛附和,小娘子躬身施禮,款款落座時,目光看向坐在她下首的什邡。什邡此時醉意略顯,苦笑著搖頭,自覺端起酒杯準備自罰。這時,廊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徐夫人朝什邡擺了下手,示意身邊的丫鬟去外間看看。


    不多時,丫鬟從外間迴來。她急急走到徐夫人身邊,俯身對她耳語。徐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變,抬頭看向斜對麵的什邡。


    感受到來自徐夫人的視線,什邡狐疑地看過去,小聲問:“夫人有何吩咐?”


    徐夫人說:“門外有人來找什姑娘,說是代人給你送封信。”


    什邡怔愣,徐夫人詢問她是否要去見一見。


    什邡起身朝徐夫人施禮:“想來是家中掌櫃來的信件,我去見見便是。”


    徐夫人點了點頭,讓丫鬟翠竹拿了把傘遞給什邡,然後領著她出了西間。一出西間,什邡便撐起傘疾步衝入雨幕之中,跟著翠竹往府門外走。經過正院時,正巧遇見新郎官與賓客話別,其中亦有堂伯什刹海。


    她微微朝新郎官施了一禮,經過什刹海身邊時,壓低聲音對他說:“堂伯,府外有人送信給我,我去見見。”


    什刹海點了點頭,又提醒她別淋了雨,這才轉身與其它賓客迴往東間。


    什邡一路隨著翠竹來到門房,打眼便見一個穿著直綴長袍的年輕書生撐傘站在門外。見她匆匆而來,書生撩起衣擺上前幾步,停在台階下抬頭看她,問:“是什家小娘子?”


    什邡迴是。書生靦腆地笑了下,說是受人所托,為人送一封信給她。說罷,垂眸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


    什邡怕信箋被雨淋濕,忙走幾步到了書生近前,這才伸手接了信箋。她問書生是替何人送信。書生笑說:“鄙人不才,在鬆鶴樓與人對詩輸了,這才冒雨來給小娘子送這一封信。”


    什邡垂眸看了眼手中信封。信封是由兩片厚藍紙製成,兩邊繪製鯉魚圖形。自盛唐起,民間書信便喜歡仿製錦鯉形信封,這種信封俗稱雙鯉或麟鴻。什仲懷在世時經常天南海北采購製紙材料,每每離開長安,便隔三差五給她寫信,雙鯉和麟鴻是他最喜歡仿製的書信形式。時至今日,她書房中的八寶閣裏還藏有許多他從各地寄迴,以各種當地紙箋寫來的信箋。


    從迴憶中拉迴神思,什邡將信收進懷中,撐著紙傘上了台階。翠竹一直等在門房,見她迴來,以為她還要迴西間,便抬腿要往迴走。


    “翠竹!”什邡喊住她,讓她跟徐夫人說一聲,自己身子不太舒服,便先迴車上休息了。


    翠竹為難地看了她一眼,覺得大概是那封信讓她生了什麽情緒,便作揖離開。看著翠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雨幕之中,什邡再次下了台階,朝著不遠處停著的馬車走去。


    今日雨來得及,車夫沒帶鬥笠,門房的人慣是會來事的,家中又是有喜,所以等主子們都進了後宅之後,門房便按管事提前交代的,招唿客人的仆從和車夫去側院吃些酒水沾沾喜氣。


    什邡今日隻帶了丫鬟夜雨來,吃席時不方便帶她進去,便打發她去跟其它仆從一起吃些酒水。這會兒她出來的急,隻希望翠竹稟報完徐夫人之後能去通知夜雨。


    上了馬車,車裏燃著的炭盆驅散了身上的涼氣,什邡解下披肩,從角落的箱籠裏翻出一件新的披在身上。等夜雨時,她從袖兜裏拿出那封雙鯉信封。信封裏裝著一張蜀郡麻紙,她隻一上手,便能感到這封信箋的紙質滑如春冰密如瑩,是麻紙中的上等之品,恐怕與她父親引以為傲的澄心堂紙相比也不遑多讓。


    她展開信箋,映入眼簾的第一行字便是:吾兒什邡。


    信箋落地,什邡眼中淚水婆娑而下。


    抽泣片刻,什邡小心翼翼撿起信箋,用手拂去上麵幾乎不存在的灰塵,湊到車壁上的提燈前細細查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紙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兩並收藏大紙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