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智波止水知道,上學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他很早就明白,人與人之間,依靠社交,依靠互動,依靠某種“羈絆”活著。


    這羈絆不斷加深,匯集成某種情感,情感連接集體,最終升華成一種信仰。


    於是,人就有了靈魂。


    有了靈魂的人類,最終組成了現在的忍者世界。


    “……”


    可是止水卻覺得,這一切都沒什麽意義。


    因為人與人,國與國,村子與村子之間,好像都被注入了某種使命感,變成了某種既定的東西,反而透著若有若無的虛假。


    “止水,你身為宇智波一族的人,就該把一族的榮譽看作比性命還珍貴的東西,矢誌不渝的踐行先輩的使命,也不枉我們從小就對你照顧有加啊。”


    “是,大人。”


    “止水,這是村子送給你的禮品,這是本月的慰問金,都在這裏,好好拿著,有任何困難就告訴我,我會上報的,你可是宇智波鏡的後代,要好好的傳承火之意誌,不能讓火影大人失望啊。”


    “是,我知道的,謝謝您。”


    送走了族人,又來了村裏人。


    一邊給予的是關懷和照顧,一邊發放的是生活的必需品和錢財。


    看上去溫情脈脈,可是止水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的。


    選擇宇智波,還是選擇村子。


    這是個問題。


    別人花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看清的東西,宇智波止水在幼年時就已經透徹了。


    或許在大人眼中,宇智波和木葉之間的關係盤根交錯,糾纏著愛與恨,血與淚,有包容也有嫌惡,有接受也有摒棄,明明無法互相理解,卻還是要強行結合在一起——


    就像一雙傷痕累累,卻最終選擇交握的手。從連接的那一刻起,就有無窮無盡的芥蒂和痛苦。


    所以,悲劇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因為傷口一旦恢複,就是再一次刀劍相向的時候。


    “......”


    止水坐在窗前,門口的巨樹灑下陰影,烏鴉的叫聲不時響起,炎熱燥悶的午後,樹葉都不會動一下。


    “好笨啊,他們。”


    小孩趴在窗邊,眼中的怠惰一閃而過。


    大人都很笨,原本簡單的事情總要搞的很複雜。


    在孩子眼中,宇智波和木葉就是黑與白的區別,無論怎麽交合,都不會融為一體。


    行走在木葉的大街上,宇智波止水能清晰的找出自己的族人。


    因為他們是黑色的。


    就像背負著複興一族的沉重使命,他們每個人都帶著戰國時戰敗的陰影,無法擺脫,也永遠不會被木葉接納。


    黑色,是永遠融不進純白的木葉的。就算強行融入進去,也會像一顆顯眼的墨滴,永遠被人深深的忌憚。


    可是,自己的名字是宇智波止水。


    是被寄予眾望的宇智波鏡的後人,背後聚集著無數人的目光,有期望、有懷疑,有好意,更有惡意。


    他出生於宇智波一族,卻生長在木葉的土地裏,注定要在兩者中選擇自己的道路,或者說……


    歸途。


    “……”


    樹蔭下,男孩聽著蟬鳴,閉上眼睛,翻了個身。


    可是止水誰也不想選。


    如果把自己比成某種東西的話,止水覺得自己更像村口那隻日日昏睡的黑貓。


    清醒的時候無聊而煩悶,隻有黑甜的夢境讓人沉淪。


    …


    迷茫,是從止水有了自我意識的那一刻就產生了的,一直持續至今。


    持續到,他最後一次遠行的山坡。


    那次,他遇到了一個老人。


    …


    “聽你們的老師說,你的滿分成績單和你的逃課次數一樣多啊,止水。”


    猿飛日斬一如既往的叼著煙鬥,頭頂碧空如洗,身後草原無邊,白色的煙霧從嘴裏漏出去,飄向天空,變成了一片片雲朵。


    “火影大人。”


    還在幼年的宇智波止水聰明的可怕,盡管根本沒見過木葉的掌權者,他也依然判斷出了老人的身份。


    “您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什麽事吧。”止水笑了笑,貓貓眼顯得很溫和,但笑意並不達眼底。


    “別那麽緊張,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得益於偷窺技術,三代目對周圍地形了如指掌,很快就帶著止水來到了一處低窪的湖泊,湖麵闊大,閃著粼光,漂亮清澈的像一麵鏡子。


    “喜歡這地方嗎,孩子?”


    止水蹲了下去,用手指劃過鏡麵,眼眸垂下,露出笑容,卻很快消失。


    “喜歡。”


    “但我的喜歡,沒有意義。”


    三代目皺了皺眉,靠近過去,坐在了水邊。


    “你所認為的意義是什麽?”


    止水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他看著水中的倒影,一時分不清水中的世界和現實中的自己,哪一個更真實。


    “我不知道為了什麽而喜歡,不知道為了什麽活著,不知道因為什麽維持生命的力量,每天睜開眼睛,起床、上學、吃飯、放學、迴家,修行…”


    “有時候會陰天,有時候的夜晚,烏鴉會在窗外鳴叫,有時候會有陌生的人來探望我,有時候,手中的卷軸會突然變成看不懂的東西,明明是無比熟悉的文字,我卻仿佛失去記憶一樣,一個字也不認識。”


    他抬起頭,目視天空,仿佛在辨認什麽。


    “就像世界一刻不停的運轉,隻有我停在原地。”


    良久,看到移動的雲彩,才如釋重負的笑了笑。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所有人都歡喜的向著自己所愛的人跑去。”


    “他們的每一步,都有意義。”


    “而我,跟他們不一樣。”


    止水站了起來,明明站的筆直,卻仿佛搖搖欲墜的,下一刻就要跌進水中。


    “每一步,我腳下的每一步,都沒有方向。”


    “也沒有任何意義。”


    “……”


    這孩子……


    猿飛日斬眉頭皺了起來,有些擔心。


    這孩子的父母死的太早,甚至根本沒見過自己的親人,一直都是由宇智波一族和木葉派去的人員照顧。


    盡管他們可以提供豐厚的物質,但永遠滿足不了真正的父母對孩子的感情。


    哪怕他是宇智波鏡的後代,也一樣需要愛與關懷啊。


    …


    “止水。”


    猿飛日斬露出一個笑容:“你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看見男孩陷入沉默,三代目又問:“換種說法,你覺得你為什麽而活?”


    本以為會聽到朝陽、人們的笑臉、愛、火之意誌等等詞匯,可是男孩沉默許久,搖了搖頭,還是說——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人生的意義。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


    “……”


    沉默,如黑暗一般蔓延開來。


    過了許久,猿飛日斬開口道:“那你逃課,是因為不想看到同學們麽?”


    “不,隻是學校的課程太簡單,不需要聽課就能通過考試。”


    “那…在學校吃的怎麽樣,住的還習慣嗎?”


    “謝謝大人的關心,學校很好,村子裏的人對我也很好,我沒有什麽不滿意的。”止水道,“您對我的照顧,我都銘記在心。”


    聽到這個迴答,猿飛日斬皺了皺眉。


    這孩子的防備心也很強啊。


    “那止水,我能問問你,有什麽事是讓你高興的麽?”


    “高興?”止水想了想,“高興沒有,但武技切磋能讓我興奮。”


    武技切磋?


    聽到這個迴答,三代目皺了皺眉,心裏浮起憂慮。這憂慮不僅來源於止水,更來源於宇智波一族。


    本以為身為宇智波鏡的後人,宇智波止水會遵從先祖的意願,順利的繼承火之意誌,但沒想到……這孩子……


    竟然先一步陷入了這樣的境地。


    猿飛日斬想了想,看著佇立於水邊的孩子,歎息道:“止水,人都需要生存的意義。”


    他折下一隻黃色的小花,站起身來,遞到止水麵前。


    “你該為自己而活,去體驗水的清涼,去感受風的唿吸,去體會溫情冷暖,去愛,去探索,去尋找。”


    “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因為生命的意義對於每個人都是不同的,要去多多體會,多多感受才能知道。”


    “那……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猿飛日斬笑一笑:“現在看來,你生命的意義就是尋找,直到你找到的那一天。”


    聽見這話,男孩子轉頭看過來,眼瞳漆黑如墨。


    “那如果一輩子都找不到呢?”


    “一定能找到的。”


    猿飛日斬伸出手來,點了點止水心髒的位置。


    “迷茫的時候,就用心去尋找,它遠比你們的眼睛明亮。”


    用心……去找麽?


    止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眼睛短暫的明亮了起來。


    心…用心…


    我的心,現在想去哪裏呢?


    迴家?


    不,不想迴家;那根本就不叫家。


    看著墜落的日陽,宇智波止水突然像是被攝住一樣,心髒緊縮又舒展,就好像有什麽冥冥之中指引著他。


    他突然轉向猿飛日斬,朗聲道:“大人,我要走了。”


    “知道要去哪裏了?”


    老人有些驚喜,又露出笑容,很期待他的旅途。


    “知道了。”


    ...


    沒有任何考慮,沒有任何計劃,完全不同於他往常的作風——


    告別了猿飛日斬,止水看著頭頂的夕陽,就這樣跟著那血紅色的殘陽不斷前進。


    他從沒有想過這之後會發生的事情,甚至什麽都沒有考慮,就這樣走著走著,周圍的路卻竟然熟悉了起來。


    他仔細一看,發現自己一路走迴了木葉村。


    “…居然…迴來了麽?”


    他看著頭頂逐漸下落的日頭,伸出手,去接下一片片的殘陽。


    你,想帶我去哪裏呢?


    …


    …


    夕陽偏移,止水掠過夕陽下的市井,掠過嘈雜和擁擠,好像唯一一個逆行的人。


    突然,他發現自己到達了一個地方,腳步自然的停了下來。


    ——那是木葉英雄墓地,一個埋葬了所有火之意誌逝者的地方。


    他在路上的時間有些長了,到這裏時,黃昏將要下去了。隻剩下一點餘暉還在地平線上掙紮,試圖照亮著一個個灰白方正的墓碑,整片草場被撒上了橘黃如霧的暮光,好像浸在油裏的夢一樣,讓人無法清醒。


    因為戰亂不斷,木葉又死了很多人,墓碑也擴充了好幾排,止水走過的時候,隨著腳步一個一個計數。


    “5、6、7、8.....”


    最後的數字停在了“14”上,止水抬頭看,那裏有一個新挖的土坑,墓碑還沒有豎立起來。


    “十五。”


    他抬頭看了看前方的太陽,盡管它已經光芒暗淡,但並沒有停止移動,依舊指引著自己向前。


    看來他的歸處不是這裏。


    ——至少現在不是。


    止水繼續向西,現在似乎是放學時間,他看到街上的小孩子越來越多,意識到他似乎來到了忍者學校附近。


    這是他離開的地方,現在居然又迴來了。


    這算什麽呢?


    他掠過一個個開心的小臉,從學校正門進入,步行到寂靜的後院,最後跟隨指引,從欄杆翻越過去,來到了學校的後山。


    他沿著山坡行走,一步一步緊跟著太陽,明明時光越來越晚,他卻覺得斜陽越來越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一樣,溫暖……卻又顯得無比孤獨。


    快到了。


    他感覺到一種別樣的安心,好像有什麽在等著自己,他急切的想要到達目得地,卻又怕所到之處空無一物。


    就像一個人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將要揭開死亡的麵紗。


    既期待,又恐懼。


    “……”


    他在樹林中安靜的穿行著,就在他掠過一處深綠時,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水聲。


    果然,在他撥開身邊的草叢後,一片湖泊映入了止水的眼簾。


    如鏡子一般的湖麵在陽光下反射著瑩白的光,微亮卻不刺眼。湖水連天天連水,湖邊映著深綠色的灌木,連綿不絕到他的腳下。


    他抬起頭,看見太陽降臨在湖水水麵,天與水拚成一個整圓,赤金燦爛,一寸寸的向下挪移著,像是進入另一個世界。


    此時此刻,整個畫麵都被夕陽鍍成金色,水麵更是如同一層碎金,粼粼而動。


    安靜、平和,帶著瀕死的唯美。


    止水突然就不想再走了。


    他在湖邊抱膝而坐,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像是在看著自己的生命。


    到了。


    …


    他知道,就是這個地方。


    這裏,會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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