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現在說什麽。


    說她忘了。


    不顧他苦苦哀求無視他拳拳愛意的所謂真愛也不過才十年嗎?


    這叫他情何以堪呢?


    他和她少年時候的不成熟顯得更不值錢了……


    “雲微升,你有心嗎?”


    十年日夜掙紮吞吐血肉,強抑渴望……他太累了。


    “有啊,”雲微升訝異點頭,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似乎不解他怎麽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若是沒有心,怎麽會一步步走至今天?”


    她身著單薄,卻滿身盔甲,刀槍難入。


    “我有心,所以抵不過母親苦苦哀求,嫁給楚徑。”


    這背後,是一個隻愛自己兒子的母親的勝利,她的偏心將她先推入火坑。


    用那難得可貴叫她飛蛾撲火的一點點母愛。


    “我有心,所以被你的仇恨枷鎖錮住,被兄長的滔滔野心裹挾,為你們傳遞我夫君的消息。”


    十二年青梅竹馬,她視薑烏坎為摯友。


    可惜一朝風雲變幻,薑家被株連。


    薑烏坎消失。


    再見時,她已與楚徑伉儷情深。


    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要複仇,要殺了她丈夫的家人。


    可她既不能告發,也不能勸他離開。


    因為她的兄長與他殊途同歸。


    兄長求權,他求償命。


    而她……是棋子。


    “我有心,所以六年裏親手為待我至誠的夫君奉上毒藥,一點點消磨他的生命,一點點助你們達成所願。”


    這是她午夜夢迴的噩夢。


    每當楚徑輕輕拍撫著她被驚醒後的顫抖後背時,她都隻覺得罪孽滔天,就要將她拉扯撕碎。


    無數次想要轉身告訴他,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都要殺了你,你快逃啊。


    但是不能。


    她知道他不會逃。


    楚徑與他那混賬透頂的父皇不同的是,他曾受過雲微升父親教誨,學過一句話。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他為此踐行至死。


    楚徑若不是先被她毒死了,倒也能以氣節君王名留千史。隻是時運不濟,眼神也不好,偏寵她這麽個禍國妖後。


    讓東華改姓了雲。


    以前,她認為他就是蠢,任她唯親,才被她和她兄長還有薑烏坎騙得團團轉。臨死時她覺得他總該是知道一切了,該是認清她的真麵目了,可好像長年累月地被毒藥浸潤,他的腦子更不好了。


    還會擔心她往後的日子。


    雲微升嗤笑,她有什麽好值得擔心的?


    隻是麵上卻扯不出任何笑意,因為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毒發的樣子。


    吐血,無休無止。


    氣若遊絲,形容蒼白。


    六年裏,她從未見過他毒發的樣子,與兄長說起的時候,雲微弦也很是詫異。


    按理說,時間這麽久了,必然會出現不適。楚徑又不是鐵打的石頭做的,怎會沒有反應?但他又很篤定那藥沒有問題,慢性藥大概毒發也慢吧。


    所以,雲微升掩耳盜鈴地以為,楚徑不痛苦。


    心裏甚至竊喜,他抗毒能力這樣強,說不定還能再堅持很多年。


    可等他再也堅持不住的那一日到來時,雲微升懵了,連為他拭淨嘴角血跡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處理了桌幾上放著的她這麽多年以補身體為由精心熬製的半碗甜湯毒藥。


    所幸,或許是楚徑痛苦得狠了,跌倒在桌前,才將那半碗甜湯掃落下去。


    毀屍滅跡,死無對證。


    楚徑再也撐不住了,他就快要死了。


    臥於病榻前,聽他最後細細碎語時,雲微升的五感也快跟著他不斷蔓延開來的死意被帶走了。


    眼前忽明忽暗,耳邊忽清忽淨。


    “小升,我們還沒有孩子呢。”


    已是迴光返照,楚徑倒沒那麽痛苦了。


    他甚至覺得輕飄飄的,連腦子也跟著靈光了許多,想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此時此刻,他的床邊隻有她。


    這句話,叫雲微升被愧疚堆砌的心再度沉淪,她也恍然意識到周遭的冷清。


    她們沒有孩子。


    楚徑打破了皇室曆來的傳統,偌大後宮裏就她一個人。


    即便是末代君王,也該有些麵子上的體麵,更別說他還算賢明。


    沒有別的妃子,全因為他的拒絕。


    可想而知,他在前朝頂著多大的壓力,特別是她一年接著一年地毫無喜訊,他也不曾動搖過。


    雲微升嫁給楚徑的時候,他還連儲君都不是。但先皇已到垂死之態,在雲微弦的明麵擁護和薑烏坎的暗地運作之下,楚徑的父親在咽氣的前一刻,“被迫”想起了他。


    所以她們才成婚時,楚徑以為這輩子隻會做個閑散王爺的。


    紅燭燃盡時,他喑啞著嗓子在她耳邊鄭重承諾,此生隻有她一人。


    她那時不情願有之,厭惡有之,冷漠有之,就是沒有真心。


    聽見他此番剖心掏肺的情話,也隻是一怔,約莫隻有火燭跳躍幾下的時間,很快就被身體的疼痛和心裏的不適掩蓋。


    她與他成婚前匆匆見過幾麵,大致記得他有個好樣貌,便再無其他,反正不是她喜歡的人,無所謂嫁給哪個皇子了。


    婚後好久,她都喝避子湯。


    當然,是偷偷背著楚徑喝的,雲家再如何勢大,也不該欺負人家皇子到正大光明的程度。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被楚徑發現,也是她預料之中的事。


    隻是令她意料之外的是,他既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就此冷心遠離。


    而是獨自離開一夜後,再迴來告訴她,以後都不用喝避子藥了,是藥三分毒,傷身體。


    他說,他去找了宮裏的老太醫,求他們紮了幾針。


    “那些太醫,在宮裏都成人精了,個個謹小慎微老奸巨猾,敢給你紮?”


    這一針下去,就是傷害皇室血脈,被人知道了,一家子腦袋都保不住。


    “本王下令,他們不敢也得紮。”


    楚徑那會兒的神色,很有幾分紈絝霸道的意思,看著他不經意露出的不常見到的本相,她也才驟然意識到,皇室貴胄與生俱來的天威。


    就是可憐那幾個倒黴太醫,在知道先帝傳位於楚徑之時,怕是已經想好了一家老小的後事了。


    她還是沒忍住,問他為什麽。


    楚徑明白她說的是什麽,並不大在乎,好像還帶著淺笑,“因為我不喜歡小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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