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其實她早已和二哥孫耀先聯手四五年了。


    明麵上在南京任職,私底下借大哥的渠道,與外商合辦貿易,又拉了二哥在證券所做交易。


    五年,她攢了一筆實在不菲的積蓄。


    辭職後正式接手,如今說聲富可敵城也不足為過。


    可她也知道,攢錢要趁早,花錢也要趁早。


    等日本人打進來,一切都要付之東流。


    那不如先用在咱們自己身上。


    所以,她最先是開辦了女學。


    應“張女權,興女學”的風潮,孫耀華與遠在國外的大哥大嫂聯手籌辦女校。


    孫耀祖和吳棠安在闊別祖國多年後,卻打算在其風雨飄搖之時迴來,孫耀華得知消息後,也一時悲喜交加。


    他們家的人啊,真是天生都命裏多少帶點兒反。


    哪裏不太平就偏要往哪裏跑。


    大哥大嫂逆著人群而來。


    孫耀先孫耀民不用說,戰火都到家門口了,死守故土就是不跑,最後實在被磨得煩了,才退讓一步,說等開打了就去租界躲躲。


    另一個不怕死的,頂屬孫耀中。


    上次一別,到今天兩兄妹也沒機會再見著麵。


    聽說又飛到綏遠去抗戰了。


    唉。


    真希望他別受傷。


    再有……


    孫耀華看著前方那肉眼可見的崎嶇,哀莫大於心死。


    她也是愛找死的孫家人其中之一。


    一個月前,迴國投身軍隊成了戰地軍醫的趙瑞華來信,求她幫忙弄些物資來,前方吃緊,後方更是捉襟見肘。


    英勇的戰士們沒有死在敵人的槍炮之下,卻因傷口感染痛苦而終。


    他實在看不下去,就給求到了孫耀華那裏。


    至於他親爹,也是一言難盡。


    趙總督如今成了趙將軍,比他還忙一百倍。


    老頭子就在前方大殺四方呢。


    好在孫耀華本來就有此意,這是她花錢的第二個方式。


    一建學校,二援軍隊。


    武器軍火,醫藥物資,糧食必需品,她這些年不僅攢還在外買迴。


    如今,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沒有她的出麵,那些東西就不可能現世。


    所以,這就是她千裏迢迢出現在這條路上的原因。


    就在她達到忍耐的臨界值之前,卡車終於停了下來,終結了這一路的艱辛。


    他們停著的地方,是在一所陳舊的教堂醫院外。


    這裏被臨時征用為戰後醫院,前線的傷患都被陸陸續續送到這裏。


    每天都有很多,且與日俱增。


    “耀華!”


    趙瑞華早早就等著了,翹首以盼終是把人盼了過來。


    他現在不叫她表姐了,改叫耀華。


    “沒大沒小……”


    孫耀華低聲嘟囔著,旁邊的小高聽見了還有些詫異,這兩人是個什麽關係。


    “唔——”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見趙醫生飛奔過來,將華老板抱了個滿懷。


    緊緊的,隻是看了眼就有些不好意思,默默退開,招唿人去搬物資了。


    心裏嘀咕,難道是戀人?


    但凡小高晚走一步,都能看到孫耀華的“無影腳”踢到了趙瑞華的小腿上。


    “誒呦!”


    趙瑞華鬆開人,彎腰作痛苦狀。


    “表姐,你好狠的心啊。”


    “演,接著演。”


    孫耀華不為所動,“現在知道叫表姐了,你知不知道我這一路費了多大的勁兒啊,屁股都壞了!”


    “那我給你治嘛——”


    趙瑞華想也沒想,下意識迴了句。


    他是醫生,什麽毛病看不好,是以這麽迴也沒問題。


    隻是……


    時機、情境、上下文都不對。


    兩人雙雙愣住。


    孫耀華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指頭,好像看見了不孝子的老母親,滿麵震驚,“你你,你這幾年在德國跟那些洋鬼子學壞了呀,你,你耍流氓啊!”


    趙瑞華比她還震驚,仿佛一隻被燙熟了的豬,簡直百口莫辯,結結巴巴,“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呐。


    這是個什麽西洋景熱鬧啊。


    兩人久別重逢,兩眼沒有淚汪汪,隻剩尷尬與大紅臉。


    孫耀華到底是個老油條,恢複極快。


    再說,她也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說這句話的人。


    但話趕話,沒必要按著不放,“你小子,嘖嘖,行,我懂,我都懂。”


    她嘖嘖的兩聲很有藝術感,話盡而意無窮。


    “不是,什麽你就懂了!”


    欲哭無淚,欲語說不出。


    第一麵,趙瑞華依然“慘敗”給孫耀華。


    孫耀華看著小高帶著人從遠處走來,“小高,這兒就交給你了啊,我跟趙醫生先走一步哈。”


    “好嘞,華老板!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孫耀華放心離開,提步就走,“哎,你這兒有敘舊的地方不,帶頭吧,趙醫生?”


    趙瑞華還有什麽不依,巴巴地領著她拐去自己的臨時休息室。


    說是休息室,其實就是個雜物室,醫藥物資沒拆開的堆了兩麵牆,就占了一小半兒位置。


    再擱個桌子椅子,基本就沒空位置了。


    “你應該不用睡在這兒吧。”


    進來沒見床鋪,當然也擺不下。


    “不用,我有住處,離這兒不算遠,下班走迴去五分鍾就到了。”


    趙瑞華看出她眼裏的心疼,也就好好和她解釋了。


    可孫耀華不隻是心疼,更多是感慨,“咱堂堂趙家大公子,受如此的苦,撐得住?”


    趙瑞華卻輕輕一笑,“受不受得住,不也三年了?”


    他迴國三年,就做軍醫做了三年。


    最開始自然不適應,可後來見多少人連到醫院都沒撐住,才進來一分鍾不到就咽氣了。


    他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好歹……還有條命。


    有條命就能活著,活著……才能再看見她。


    “表姐,你怎麽瘦這麽多?”


    上次見,還是在南京。


    財政部的秘書小姐,出了名的辦事牢靠效率至上,長得也跟她的業務能力一樣,漂亮幹練,一枝獨秀。


    他都不用多打聽,才報了名字,人家就知道是誰了。


    兩人這才見了麵。


    那時,她還是朵金玉堆裏開出的富貴花,迷人又惹眼。


    他至今記得那時的悸動。


    他對她,從來都有不一樣的心動,且一直不停。


    但今日一見,卻見她變化顯著,瘦了許多,神情裏的桀驁更加逼人。


    此刻再看,哪有什麽富貴花,分明是支倨傲矜貴的鏗鏘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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