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女中。


    “耀華,咱們下個月的話劇排哪一出呀。”


    下個月底,正是上一屆學姐畢業的日子,她們話劇社要出個節目歡送這批優秀的,進步的,明媚的學姐,祝福她們璀璨而充滿希望的未來。


    “還沒想好呢。”


    孫耀華趴在桌上,如海藻一般的濃密秀發鋪散在白色校裙上,窗外的陽光灑在上麵而相互輝映,散發著金光。


    “《哈姆雷特》?”


    同學隨口想了一個。


    “太難,太陰暗。”


    孫耀華搖頭,感覺不是很好。


    “那《羅密歐與朱麗葉》?有點兒愛情元素,浪漫些。”


    同學再次建議道,這是她們劇社最常排練的一個了。


    孫耀華下意識迴了句,“那還不如咱們中國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呢。”


    “哎?也好啊!”


    同學好像發現了什麽驚喜,“西學中用,洋瓶子裝白酒,咱們來個中外合糅,豈不創意哉?”


    孫耀華也來了興趣。


    “唔,不錯,挺有意思的。”


    但她覺得還差了點兒什麽,“想法可以采納,但是劇目還得再想想,《梁祝》結局不算好。”


    對即將畢業的學姐們來說,愛情和婚姻雖不是必需,可她也不希望是阻礙。


    “那咱把結局改改也行啊。”


    同學倒覺得這不算事兒,改編就是了。


    “行,給我點兒時間再想想,下周一給你答複。”


    雖說不完美,可暫時也沒有別的好想法,索性先放放,剛好今日可以迴家過周末了,等她再好好思考思考。


    “好,等你的信兒,那我也迴家嘍。”


    “嗯,再見,宛宛。”


    “再見,耀華。”


    等陳宛走了,孫耀華也慢吞吞收拾了東西,走出學校。


    孫家的車子早就候在門外了,就等她出來便可以迴家。


    “表姐!”


    她正要上車,一旁又開來一輛車,趙瑞華從車窗探出頭來叫她。


    “瑞華?”


    他們學校可不在附近,而這條路也不是他迴家的必經之路。


    “嗯,表姐,我來接你去家裏吃晚飯。”


    孫耀華點頭,從孫府的車上下來,和司機老劉說,“劉叔,辛苦您等這會兒了。再勞煩您和大伯母說聲兒,我去瑞華家裏吃個飯,晚些還迴來呢。”


    劉叔哪裏會應了這聲辛苦,忙說不會不會,又記得她讓帶的話,“保證給二小姐傳達到嘍。”


    孫耀華笑了笑,關了車門,走向趙瑞華家的車子。


    “晚上還迴去?”


    趙瑞華等她上了車,坐在旁邊才問道。


    剛他也停了一耳朵。


    “嗯,還有點兒事情要做。”


    其實並沒有很重要,但在他家啊就一定什麽也幹不成。


    金姨母恨不得巴著她的耳朵來噓寒問暖,濃濃的愛讓她時常難以招架。


    算是幸福的負擔。


    但她也不能不去,畢竟孫母把她托付給了金姨母,離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說清了那娃娃親的烏龍事。


    反正現在金姨母完全是把她當女兒看了,比親生兒子都親的那種。


    京城前不久發生了震動,上頭政府又換了。


    可南京也同時出了另一個政權中心。


    究竟聽誰的,上麵搖擺不定,底下的人也左右為難。


    但孫父的仕途是自那位同姓領導人起步的,他堅定的擁護並追隨其接班人。


    是以,在南京的委派下,孫父又被派去了法國任駐巴黎大使。


    孫父去了,孫母也要隨同。正好,孫耀中所在的航空學校就在巴黎。


    而孫耀華因為學業還未完成,便打算明年再離開,一家四口迴來的,現在隻剩她一個留在了孫府。所以,孫母就拜托了金姨母時不時地照看她一下。


    但孫耀華卻覺得沒必要,又不是偌大的孫府隻剩她一個了。


    還有大伯父三伯父兩家子呢。


    談何孤獨一人。


    再說了,還真不是隻剩她一個。


    還有一個人也沒跟著去。


    維芳阿姨。


    她並沒有跟隨父親離開,且是她主動要求留下的。


    據孫耀華所知,不僅她不懂,孫父也十分不能理解她的這個選擇。


    兩人風風雨雨認識了近二十年,又相伴十六年。


    如今,竟要分道揚鑣?


    其中原因,她並不知曉,問母親她也諱莫如深,隻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來搪塞她。


    反正,最後孫父和孫母離開的時候,維芳阿姨是來送行了的。


    那天碼頭的風很大,吹亂了維芳阿姨向來精致不苟的卷發,落了些碎發擋在她的額前眼旁。


    她卻沒有理會,甚至微笑地和孫母告別。


    臨了,也沒有提出單獨和孫父說話的要求,隻當著眾人的麵說了幾句。


    “在德,以後少抽些煙,別熬夜。若不想鍛煉跑步,就在公園裏散步走走,大使館周邊的景色很美,值得駐足欣賞……”


    在德是孫父的字。


    平日裏,維芳阿姨在外是李秘書,一般稱孫業鼎為總長,在內呢也跟著孫母“老爺”“業鼎”的叫著。


    在孫耀華的印象裏,並沒有聽她說過這兩個字。


    可孫父卻因此紅了眼。


    這是他們兩個最初談戀愛的時候,她慣會這樣叫他。


    “維芳,我再最後問一迴,走不走?”


    與李維芳的坦然大方相比,孫業鼎的狼狽肉眼可見。


    雖說兩人沒有叫其他人退開,可孫母還是把他們都叫至一旁,做著最後的分別交待。所以,孫耀華對他們之間的對話聽得不太清。


    沒有大聲的爭執,卻可以看到孫父極力克製的垂於腿側的拳頭。


    緊緊握著,隱隱泛著青白。


    “不走了,”李維芳微笑著堅定拒絕,“在國外漂泊太久,沒有歸屬感……如今也老了,該待在我自己的國家了。”


    “沒有歸屬感……”


    孫業鼎揀出這幾個字,在口中流轉,看著她的眼睛,“可我在啊。”


    李維芳卻沒有迴答他這個問題,隻靜靜看著他,臉上也保持著姣好的笑靨,久久不語。


    便叫孫業鼎相形見絀,自露尷尬。


    仿佛他白活了這麽大的年紀,怎會對她說出這麽可笑的話語。


    兩人之間,向來都是她對他包容,退讓,保護。


    如今,她不願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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