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周閻不解的迴頭看去。


    鐵魁臉上浮現糾結之色。


    他摸了摸自己鋼針似的胡茬,然後道:


    “季大人是被賣身到王府的,聽說是家裏遭了匪災,就拖著一個妹妹,


    兩人相依為命,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到了這府城當中!”


    周閻這會還在思索迴到朔郡之後的事情,鐵魁的話落入他耳中,如同耳邊風一般拂過。


    他在這方世界見到的人間慘象不知凡幾,所以隻是下意識的問了句:


    “他還有個妹妹?


    好歹這世上還有親人,也算不上苦命吧……”


    “唉!”


    鐵魁重重點了點頭,然後臉上閃過一絲憤然。


    他囁嚅著,老臉擠成一團,很快變的通紅。


    看著鐵魁這一副便秘似的模樣,周閻詫異的問道:


    “鐵叔這是還有什麽事要說麽?”


    街上人流算不上多,這會好幾個富家子弟,穿著華麗皮裘,


    有仆役前後打著燈籠,在招搖過市。


    鐵魁迴頭看了看跟在兩人幾步遠的計雲等軍卒,然後湊到周閻耳邊輕聲道:


    “季大人的妹妹,可是嫁給了張管事做妾!”


    “噗……”


    周閻差點被鐵魁的話給嗆住。


    謔……


    張管事那老家夥,娶季大人的妹妹當妾?!


    這都不是一枝梨花壓海棠了……


    簡直就是老樹盤根,老漢推……


    一時間,周閻腦子裏隻剩下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色裏,周閻和鐵魁二人,剛從一家酒肆離開,


    正沿著從青昭府城穿城而過的白龍江江畔堤岸漫步。


    臨街的店鋪都有燈籠高懸,紅黃兩色的燈籠,


    伴隨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招客旌旗一起左右搖晃。


    “此次迴桃花鎮,我也與你同去吧!”


    鐵魁滿嘴的酒氣,他這會喝的醉醺醺的,走路都需要計雲來扶。


    “多謝鐵叔!”


    周閻眼眸一亮,衝他拱了拱手。


    鐵魁已卸任了黑甲軍營統領的差事,


    按理來說,這麽遠的路途,他完全不用再陪周前去。


    可他這會還是有些憂心,怕周閻無法掌控住那一千五百多軍卒。


    “無妨,畢竟我在桃花鎮經營多年,


    去了軍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軍卒,都得賣我一個麵子!”


    鐵魁自得一笑,他迴望遠處江水連天處的朦朧月色,不禁生出些許寬慰之意。


    隻要周閻還記得他的好,那日後等其發達了,自己未必不能得到一些好處。


    ......


    黑壓壓的軍卒站滿了半邊校場。


    有鐵魁的照拂,不過三日,周閻已全數將桃花鎮的這一營黑甲軍,納入了自己的麾下。


    除了那幾個校尉昨日移交完手中差事,告辭離去之外。


    其他的軍卒,在周閻的大手筆賞賜銀錢後,都選擇留了下來。


    兩隻紅眼隼在天空盤旋、嘶鳴著一落而下。


    計雲渾身霧氣蒸騰,手裏捏著紅眼隼帶來的信件,匆匆穿過校場,走到周閻的身邊。


    “大人,有雀翎部寄來的信件!”


    “哦?”


    周閻這會正站在校場高台之上,看著鐵魁在給這些軍中的丘八們訓話。


    他偏轉過頭,接過計雲遞來的信件。


    拆去蠟封,淡黃信箋上,周雲虎告知他,這會正在加緊從周邊各地收攏物資。


    不過朔郡物資實在匱乏,要想負擔這麽多軍卒的糧草,實在是有些困難。


    “大人你看要迴信麽?”


    計雲見周閻臉色有些不好看,忙小心翼翼的詢問。


    隨手用勁氣將信箋整碎成粉末,周閻輕輕搖了搖頭。


    周雲虎那裏的困境,他早有預料。


    在來桃花鎮之前,已帶信讓周成從灃城采買糧草秘藥軍備,委托白虎幫的人押送過來。


    按照路途,大概也就在這一兩日的功夫。


    等鐵魁粗豪的聲音停頓下來之後,周閻衝著計雲低聲道:


    “帶幾個人,把火鬼儺麵分發下去吧!”


    “諾!”


    計雲忙不迭的應聲,然後唿喊著從青昭府城一起迴返的幾位軍卒,


    吭哧吭哧的將裝著鬼麵的木箱抬了過來。


    自月前,周閻剛到手兵符沒多久。


    就已有匠作監的監事,領著軍中匠師,率先磨去了軍卒甲胄和武器上的所有編號。


    可能是張管事有在暗中發過力,這一營軍卒的器械武備,都全部保留了下來。


    看著一個個兵丁軍容肅整的排列整齊,手中拿著紅黑兩色的火鬼麵具翻來覆去的查看之時,


    周閻嘴角,也不由得帶起幾分笑意。


    這些軍卒,對周閻的鬼麵軍並不陌生。


    畢竟年節前後,周閻領著從其他幾營裁撤來的軍卒,還在此休整過。


    隻是時過境遷。


    那時候他們還嬉笑看著這些成了別人私軍的同僚,暗自豔羨著他們的待遇。


    沒想到這才幾個月過去,他們也戴上了這猙獰的鬼麵。


    從軍營遠望而去,神女峰依舊被皚皚白雪覆蓋。


    鎮外的山腳下,那成片的桃花林,此時已有粉色雲霞升起。


    風中的寒意已不再酷烈,


    可周閻凝望著校場上已然戴好鬼麵的一眾軍卒,心頭凜冽殺機刹那迸現而出。


    有了眼前這一千五百多軍卒,自己攻入蜱壟部,已是指日可待。


    以萬靈血肉祭祀,易筋日遊之境就在眼前。


    他雙拳捏起,指節哢哢作響。


    渾厚燥熱的氣血自體內透出,蒸騰的周邊虛空一陣晃動。


    剛擦去額頭細密汗珠想歇口氣的鐵魁,頓時感覺自己頭皮發麻,全身汗毛倏地倒豎而起。


    他茫然轉頭,看著臉色陰鶩的周閻,差點以為,是不是自己剛才講錯什麽話了......


    鐵魁的異樣,周閻在第一時間就有所覺察。


    他強自按捺住心頭殺意,嘴角勾起微笑,對著鐵魁道:


    “這幾日在軍中,可是勞煩鐵叔太多了,等下小子定要好好陪鐵叔喝幾杯才好!”


    “你小子,嚇我一跳!”


    見周閻恢複如常,鐵魁怨念的看了他一眼。


    他年齡大了,可是經不得這種一驚一乍的動靜了。


    要知道,他剛剛被周閻身上散發的氣勢所懾,


    差點以為,自己麵臨的,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妖獸。


    “哈哈哈,剛剛隻是想到些別的事情,一時控製不住,還請鐵叔不要怪罪!”


    周閻麵上擠出些愧疚之意,忙拉著鐵魁從高台之上走下。


    不久之後就要屠戮蜱壟部,所以這一營的黑甲軍,他並未有太多調整。


    原先的伍長什長旗官等,都還保留著。


    此時見周閻和鐵魁離去,早有所交代的旗官,


    領著各自麾下的人馬,也是快速的迴到了自家的營帳。


    ......


    綿延的隊伍穿過冰雪還未消融的山道,在狂嘯的寒風當中,艱難前行。


    在桃花鎮附近花錢雇傭而來的民夫們,牽著挽馬,趕著車架,


    在鬼麵軍的護衛下,縮成鵪鶉,緩慢行走著。


    計雲還是披著他那破舊的羊皮襖子,騎馬跟在周閻左右。


    最近一段時間,周閻身邊沒有可用之人。


    所以就暫時讓計雲當了他的傳聲筒。


    計雲武道實力一般,三十多歲的年紀,如今還是磨皮中期。


    不過勝在老實,對周閻言聽計從,很是恭敬。


    交給他辦的事,都會一絲不苟的完成,周閻用的很是順手。


    “不是剛賜給你一件新的裘皮大氅麽,這怎麽還不換上?”


    計雲吭哧吭哧的聲響,就如老牛拉大車一般,落在周閻的耳中清晰可見。


    聞聽周閻轉頭詢問,計雲握著韁繩的手一僵,訕訕笑道:


    “大人賞賜的東西,自然是珍貴的很,我打算收起來當個傳家寶了!”


    噗— —


    行軍路上枯燥無比,尤其是騎在馬上時,入目所見的隻有茫茫白雪和灰黑山石。


    霎時間,計雲的話逗的周邊幾個和他相識軍卒捧腹大笑。


    “計大,你連個媳婦都沒有,哪來的家可傳啊!”


    “就是就是,計大,你怕是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摸過吧......”


    說話的這兩個軍卒,都是陪著周閻從青昭府城往返的。


    所以他們和周閻相熟之後,也是有些混不吝起來。


    “去去去,別看老子現在沒婆娘,可跟著大人,日後肯定能發達的,


    到時候老子多娶幾房,讓你們兩個驢日的眼饞死......”


    計雲毫不示弱,擠眉弄眼的打趣起來。


    “大人,我們也要婆娘!”


    兩個軍卒,扯著嗓子都開始朝著周閻大喊起來。


    他們以前在黑甲軍營地裏,發的餉銀時常拖欠,


    就是有了,要麽寄給家中補貼家用,要麽就趁著休牧時,鑽了營地周邊的黑窯子。


    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多少錢財,更別說娶妻生子了。


    不止計雲幾人,就是如今黑甲軍中的大部分軍卒,都是老光棍一個。


    周閻有些失笑的看著相互間唇槍舌劍的幾人,不禁搖了搖頭。


    他沉吟數息,對著幾人道:


    “不知你們可對蠻人的女子感興趣?”


    雀翎部戰死了很多武者青壯,而且他在攻打雀翎部前,擄虐了好多蠻人部落的人口。


    那些年輕力壯的蠻人男子都被派去當了炮灰,現在還剩下好多女蠻人在雀翎部。


    計雲等人相互打鬧的話語,卻是讓周閻眼前一亮。


    原本他還憂心,如何讓這些軍卒們都安定下來。


    他分發錢財,自是毫不手軟。


    可朔郡這種窮苦地方,


    除了有數的幾個早年間被大乾派人管理過的城池之外,


    想買點東西都是千難萬難。


    這有地方掙,也沒地方花。


    到時候錢財攢的多了,思鄉念頭一起,


    再被有心人挑撥幾句,怕是絕對會有人敢直接叛逃出軍營。


    “蠻人女子,當然感興趣了!”


    聽得周閻發問,計雲身旁的一個老卒眸光發亮,


    口張得老大,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這蠻人的女子皮膚白嫩,長得水靈,胸大屁股大......”


    他在那掐著指頭算著,越算越是眼熱。


    周邊的其他幾個軍卒聽到,都湊過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要我說啊,這蠻人的女子還不要聘禮,到時候老子多攢些銀子,到時候拿來給兒子練武!”


    那個老卒掰著算了半天,嘴裏突地吐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話語來。


    “嘿!老李,你他娘的還真是個人才!”


    計雲一拍大腿,直接高唿出聲。


    他在老家的哥哥娶媳婦,可是花了差不多十兩銀子才娶到手。


    他前些年好不容易攢下的一些銀子,都被他哥哥一爪子借了去。


    “就是就是,老李你這腦瓜子是咋長的?


    以前在營裏,三棍子敲不出個屁來,這會腦袋倒是靈光的緊了!”


    其他幾個軍卒,也都是嬉笑的圍著老李誇讚起來。


    有軍卒激動的掏出自己藏起來的肉幹,分於眾人享用。


    “嘿嘿嘿!”


    老李眉眼擠成一團,騎在馬上一個勁的傻笑。


    他雖然被稱為老李,可如今不過二十來歲,隻不過長相過於著急了一些。


    接過肉幹,老李用大板牙吧唧吧唧的啃了兩口,然後傲然的叫道:


    “咱跟著周大人跑了這麽久,那肯定是與以前不一樣了,


    這叫士別三日,與眾不同,不要狗眼看人低好不好......”


    “嘿你個老李,在這掉起書袋子了!”


    一個年輕瘦高的軍卒聽得惱怒,上去就拍了老李後腦勺一巴掌。


    “切!”


    老李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後嗤笑道:


    “什麽掉書袋,老子這是睜眼看世界懂不懂!”


    說完,他大板牙叼著半截肉幹,眼巴巴的看向了還未言語的周閻。


    周閻這會手裏也捏著先前那個軍卒遞來的肉幹。


    他見老李往來,幹脆的把肉幹拋入嘴中,用那堪比金鐵的牙齒攪動數下,


    咕咚一聲咽入腹中,大手一揮,豪氣幹雲道:


    “這趟迴了雀翎部,你們先到寨子裏逛逛,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等打下蜱壟部,我給你們一個個的都發老婆!”


    這話一出,計雲眼睛頓時就紅了。


    老李大板牙上叼著的肉幹吧嗒一下落到雪地之上。


    他直愣愣的瞅著周閻,然後撲通一聲從馬上跳下來,跪到周閻麵前道:


    “大人要是真給我發婆娘,那以後我老李這條命,就是大人的了!”


    說完,他使勁的拍著胸脯,砸的砰砰作響。


    其他幾個軍卒,此時也是指天發誓。


    “放心,隻要你們不嫌棄蠻人女子,到時候人手一個!”


    周閻這會可完全不是畫餅。


    隻要發個婆娘,就能把這些能隨時提刀為他砍人的軍卒捆在朔郡,


    日後為他賣命,這事可真的是太劃算了。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被傳了出去。


    崎嶇山道間,頓時傳來軍卒們鬼哭狼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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