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跟著儀仗出城的時候,元煊正站在金鏞城牆之上。


    長孫行甲胄加身,“殿下的布置我不敢置喙,可李都督還有半日行軍方至,您卻偏要自己攻城,叫子彥前往祭天大典,可您才是最該去祭天大典,力挽狂瀾,殺綦賊偽帝的人。”


    “而且……那幾日城門混亂,我不曾著意穆子彰的私兵多寡,這幾日操練之時我站於了望台,他從始至終支持的都隻是下一個皇帝,但穆家滿門堆出來的重臣,從不甘心屈居旁人之下。”


    “子彰必有後手。”


    “我知道。”元煊淡然聽著長孫行的話,知道他是怕她與穆望留下在京中的後手正麵相撞,穆望到底與她相識多年,且穆家所留在京中的勢力比她更為根深蒂固。


    “我還知道,你跟著我,他勢必不會再放過長孫一家,他不會猜不到,跟著他的私兵,勢必會因為綦伯行掣肘被留在洛陽之內,最多隻能安插入皇帝的千牛衛中,那最多隻有二百人。”


    “所以他勢必在城外還藏著一個至少五千人的精兵,以他穆家的兵法私傳,那麽他一定不會將重兵部署在攔截我們的路上,因為綦伯行也想要攔住我們。”


    “那麽他的兵,一定會放在那裏,其餘的部屬都不過是望風的。”


    元煊拔出劍,劍光在空中劃出流線,點在了洛陽東側一角。


    “所以我將崔鬆蘿放在那裏。”


    “崔鬆蘿曾經收到過許多穆望家中的私禮,她心細也心善,一定會發現城內端倪,劉文君帶著我的手諭,城內的僧兵足以牽製穆氏私兵一些時候。”


    “我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


    元煊轉頭看向了長孫行,“我們知道子彰的路數,他也知道你的路數,甚至他比我更清楚你,這些年來,究竟又多學了什麽,子彥,記得我說過的嗎,祭天大典第一箭,要你來射出,不要後悔。”


    穆望一定知道他們會先打迴洛陽,就算他們不打迴洛陽,也一定被伏兵逼往洛陽,拖延去祭天大典的時間,屆時他們趕到之時,什麽挽迴都晚了。


    長孫行默然良久,從齒間擠出幾個字,“他怎麽敢?”


    “長孫家和穆家世代交好,那也是他的伯父!他怎麽敢?!”


    長劍劃出流暢的弧度,輕飄飄迴了腰間。


    她錯開長孫行的視線,“飲鴆止渴,不止你我。”


    權力是這世間最無藥可解的毒,一旦沾染,必定上癮。


    說來還要怪她。


    畢竟穆文觀,是她親手殺的,穆子彰學會了。


    “臣長孫行,定不負殿下聖恩。”


    元煊沒有迴頭。


    他們都寒食加身,無藥可救了,可這江山還要救。


    死一個人,死千萬個人,今天都要為這荒唐的皇位做個了結。


    “將士們!”元煊太走下城門,看著早就整裝待發的將士,“今日綦賊挾偽帝祭天大典!綦賊牽製洛陽百官,當中有些是你們的家人,有些是你們的恩師,或許有些,是你們常見的檀越,君父被害,屍體被辱,國母幼子皆死於綦賊之手,我為人子人臣,不能忍,你們想來也不能忍!”


    “我們幾日前被迫放棄洛陽,今日我們,就殺迴去!!!為了大周國本歸於正統!為了你們洛陽城的家,和親朋好友!隨我出城!”


    元煊迴頭,最後看了一眼長孫行和被安排跟著長孫行的靈遠。


    這一眼,疑慮深埋,隻餘高爐熔鐵,與子同袍。


    其實她也沒有當真將全部底牌告知這兩個人。


    她也思量過許久,放這兩個人離開,到了祭天大典,會不會就此反水背叛,。


    所以最初迴金墉城,她隻叫賀從接手操練僧兵,卻將長孫行支給了惠隱。


    他們戰馬不算太多,長孫行跟著操練的騎兵不過兵力的十之一二。


    可祭天一局,她亦不能叫長孫行心中有憾,這是她身為君主必須替麾下人考慮的。


    元煊深吸一口氣,四五年的時間,她疑心深重,再難信任他人,可在這關鍵時刻,她必須信任他們。


    人生處處是賭局,成敗由人,但元煊不再害怕背叛了。


    她抬眸,眼中燃著滔滔火焰。


    日出東方,赤雲漫天。


    天既破曉,殺。


    大軍兵分兩路,元煊帶兵直抵洛陽城下。


    那城門本因著先前綦伯行攻城剛剛修繕,可偏生這修築城門的就是元煊所率中軍。


    他們輕而易舉近前,元煊勒馬仰頭,“洛陽城內中軍!想必你們忌恨本王斷爾等家族勳入仕之路,可如今綦賊強令京中官員全部前往祭天大殿,隻留你們守城!想必你們當中有人的族人親眷也去祭天大殿,諸位可要猜猜,綦賊嗜殺成性,又格外記仇,他又為何要選在開闊可用兵的地方祭天!”


    “你們還要為綦賊守這城池做什麽?我元延盛一日為元氏子孫,便一日守這元氏天下,你們還要認賊作父!眼看那綦賊把持京都,操弄皇權,毀我大周江山嗎?”


    “你們若再執迷不悟,我元延盛寧可背上這千古的罵名,也要撥亂反正!做一迴攻入自家都城的叛王!來人!給我破開這城門!”


    元延盛揮手,攻城的衝車上前。


    衝車剛剛撞門三次,大門已經轟然打開。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大門正中,元煊剛剛鬆了一口氣,旋即目光一凝。


    “臣盧文瀚,恭迎清河王!”


    元煊一時未語,她依稀記得,盧氏文字一輩,盧文瀚是老大,曾是先帝侍講,卻最是沉默寡言,似乎從未為先帝所重。


    盧家表麵似乎從不站隊,尤其是一代長男。


    元煊覷著大開的門洞,和第一次出現在自己前路上的盧家人。


    她猶豫片刻,沒有下馬,揮手示意,“入城,凡綦、穆二賊麾下之人,殺無赦。”


    “賀從,帶你的人接管皇城宮禁,越崇,帶你的人去牢裏撈人。”


    “剩下的,跟我出城。”


    “殿下稍候!臣有要事稟告!”


    元煊終於勒馬,看向了盧文瀚,等著他的下文。


    “此事涉及宮內密辛,還請殿下近身說話。”


    盧文瀚仰頭,瞧得清楚,眼前人上挑的眉尾並非當真在意,而是俯瞰獵物的玩味殺意。


    他其實甚少認真看這位殿下,這會兒才發覺,她滿身灑金,背脊挺直,不必對上眉眼,打個照麵就足夠迫人,恍然是帝室獨有的殺伐相。


    難怪盧文賜要說,“相無半分似吾妹,唯有胸中建安骨。”


    他們盧氏,曆經三朝,平穩度過了多次狂瀾變遷,到了今朝,居然有些窮途末路了。


    元煊不下馬,也不折腰。


    盧文瀚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自己走近了一步,“先帝曾有遺詔,殿下可知曉嗎?”


    元煊抬眉,“遺詔?倒是不曾聽聞,難不成在長樂王手中嗎?”


    “並非如此,先帝出京之前,留有三道密旨,”盧文瀚直著腰,坦然道,“此前一直未曾拿出,是因為太後尚能左右乾坤,而那密旨在宮中,我無從取出,先帝高瞻遠矚,囑咐我審時度勢,適時拿出,如今綦賊與新帝都不在洛陽,而臣被新帝圈禁,方留在洛陽城內,請殿下隨我親取。”


    元煊定定瞧著盧文瀚,從他麵色上,竟也瞧不出分毫欺騙的痕跡。


    “想必殿下知曉,先帝最信任的地方,隻有太極殿東堂,他曾被困在那裏多年,便是殿下,一人也不一定能找到那遺詔所藏之處,殿下若不放心,臣有陛下手書。”


    盧文瀚從袖中取出了一個軟塌的紙條,瞧著曾經被團成一團,又被後來人仔仔細細壓平保存過。


    那的確是先帝的字跡。


    元煊皺了眉。


    她在思索,這是皇帝什麽時候傳出的紙條。


    “遺詔是什麽?”


    “臣不知,但臣願意告訴殿下,如今亂世已現,兩大殺星高懸,臣不敢信那兩人,也不敢告知新帝,今日祭天告祖,亦是昭告整個大周新帝繼位,殿下光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還不夠,還要有實證,才能阻止那場大典,是以臣,特來奉上。”


    盧文瀚生得很是溫厚,其實和盧文頌並不像,想來是隔房之故,可盧家人身上總帶著些飄逸風骨,很有些置身事外的淡薄感。


    所有相,皆為虛妄,元煊知道這個道理。


    “你覺得我很好騙嗎?”元煊目光直白,“盧氏文輩,老大善書,老二善策論,老三……也就是我的母親,善畫,可他們的本事是怎麽來的呢?皆因盧氏子弟自幼抄書,名家孤本,字畫真跡,都能臨摹,祖輩也信奉先反複臨摹,方可知其中真諦,以成大器。”


    “盧文瀚,你曾是先帝侍讀,模仿他的字跡,易如反掌。”


    “我不信你,再耍花招,又能拖延幾時呢?”


    被養得在陽光下幾乎顯出油亮的金光的馬重重打了個響鼻,接著受主人的驅使,


    “殿下!殿下即便不信我,接受我的投誠,不也等同有了遺詔嘛?”


    盧文瀚急步追了上去,舉手高唿,“殿下不是想不到這層的人,隻是想要看文瀚,俯首投誠,不是嗎?”


    元煊輕蔑迴頭看了他一眼,“盧氏族人,若都隻會這點小聰明,那想要延續,也難。”


    她剛要拍馬,突然聽到了破空之聲。


    “殿下小心!!!”


    身旁護衛驚唿。


    元煊抬頭,看到白虹直直要貫穿她的黃仁。


    這刹那被箭鏃銳鳴拉得很長,長到盧文瀚從趨為走,長到元煊已經刹那間想到了比起長樂王,盧文瀚會最先和穆望聯手。


    這才是穆望留下的後手。


    她向來迴避的東西,正是穆望費勁所爭取的。


    “保護殿下!!!斬殺逆賊!”


    元煊譏諷一笑,幾乎在刹那間向後仰去,幾乎彎折到與馬背平行,始終握著劍柄的手在頃刻之間就已經拔出長劍,所蓄之力猛然爆發。


    她才是這世上不可匹敵,無可阻擋的利刃。


    白虹終不可貫日,大周不可亡危。


    箭鏃被生生斬斷來路,馬背上的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如日出之時,倏然破曉,於是天地複蘇,萬物朝禮。


    “刺我者,殺無赦。”


    元煊沒有迴頭,身後的護衛已經頃刻之間拿下了盧文瀚。“元延盛!!!你六親不認!你不得好死!陛下當真有遺詔,啊哈哈哈哈!隻是,不會在……啊!!”


    血花綻於馬蹄揚塵之後。


    元煊忽然勒馬,張開左手手心,那裏有張字條。


    她抬頭,眸光微閃,臉上笑容真切了一些。


    假作真時真亦假,聰明反被聰明誤。


    ————


    注:從《南齊書.褚淵傳》“以淵眼多白精,謂之‘白虹貫日’,言為宋氏亡微也”取材,南北朝時期白虹貫日這個天象是那個時候不詳的,代表君主遇害、國家將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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