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沉默半響,看向沈嬤嬤這個半路拜師的“便宜師父”,又看看神色有些黯然地沈娉婷,還是忍不住問道:“晚輩鬥膽,夫人如今將出身來處盡數相告,就不怕晚輩走出這裏,便徑直奔向禦前,將一切和盤托出嗎?”


    沈娉婷輕笑,眼中無一點懼意,反問道:“你以為,妾身數十年經營,所依仗的,僅僅是這地下幾處密室嗎?”


    “當然不是。”張廷心中一動,憶起八仙樓裏的周掌櫃和凝香,這二人在水雲閣裏,是明牌為沈娉婷效力的人。


    可沈娉婷明顯不止這些人手,比如為孟婉兮和離一事,引經據典寫狀紙的才子方文淵,也都是明麵上與孟家有幹係的人。


    還有為孟鴻風籌集糧草棉衣一事,雖虛報了九成的數量,可在幾日內就能籌集數量如此之多的軍需,還是顧慮皇帝猜忌的前提下有所保留的,組織能力已堪比朝廷了,情報的收集能力也僅略遜於水雲閣。


    沈嬤嬤接話道:“密室地下往來的人,都是未以真麵示之夫人的摩羅舊人,隻認麵具行事。他們心存顧慮,夫人自然不能為他們交付性命,真正為夫人賣命的人不是他們。你若是好奇,不妨先試試能否順利走到禦前。”


    言外之意,張廷要是敢背叛出賣他們,自會有人出手殺了他。


    張廷連忙躬身行禮,道:“晚輩失言,可張廷不過是陛下走卒,微末小吏罷了,此前晚輩也已答應沈嬤嬤為夫人效力,晚輩何德何,讓夫人推心置腹、言至於此?”


    沈娉婷淡淡道:“聽說你們習武之人,真正的殺招都會留到最後,妾身將底細交代於你,當然是不僅要你效綿薄之力,而是要你傾力相助。”


    言及此處,沈娉婷不禁幽幽一歎,輕移蓮步走至張廷身前,微微福了一福,道:“妾身還有兩個孩子卷入朝堂,一個困在深宮久病纏身,一個即將披掛上陣卻屢遭猜忌,二人均步履維艱,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一線。水雲閣消息最為靈通,妾身需要先知者,需要這天下最敏銳的眼睛和耳朵,隻能找你。”


    張廷哪裏敢受,忙將沈娉婷虛扶而起,道:“夫人言重了,隻是——”他心懷顧慮,卻有些羞於啟齒。


    沈嬤嬤焉有不知之禮,笑道:“夫人與你談的是交易,當然不會讓你白幹活,你想與張秀重獲自由身,是也不是?”


    張廷心下一驚,看向沈娉婷,見她溫和鄭重地點頭,那眸光與望向路小白和路輕輕時有些相似,久違地竟有些觸動。


    路小白也有些吃驚,他與張廷認識多年,竟都不知張廷想要什麽。


    沈娉婷笑道:“能找上你談交易,自然要先知你品行底細,妾身才能交底。”


    她微微抬手,沈嬤嬤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錦盒遞給他,示意張廷打開看。


    錦盒裏是三份名帖,都是白身,均與他的年紀相仿。


    沈娉婷解釋道:“不知道你來日想做什麽,可以挑一個慢慢做實身份,隻要你選了,自有人相助。張秀比你要容易得多,你可以問問她的心意。最長三年,最短一年,妾身向你允諾,定讓你和張秀安然無恙地離開京都。”


    張廷看著沈娉婷,對她洞悉人心的本事驚歎不已,將錦盒裏的名帖收入懷中,試探著談條件道:“晚輩可以三個身份都要嗎?”


    沈娉婷挑眉,頷首道:“自然。”


    路輕輕扯著路小白的袖子,比劃道:還能這樣?


    路小白趕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接著聽下去。


    張廷忍不住追問道:“夫人如此膽識,為何不將摩羅的底細,也告知家中的三個孩子呢?如此一來,不也能預先避過一些禍患嗎?”


    沈娉婷輕輕搖頭,道:“妾身不願。妾身的出路是自己和夫君掙出來的,也想讓孩子們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對輕兒和小白亦是如此——”


    路小白和路輕輕俱都點頭。


    來到孟府以後,不管是習武讀書,還是留在孟府或是跟著孟婉兮去寧王府,都是他們姐弟自己選的,沒有人言語暗示,也不曾少過他們銀錢。


    至今孟府都還留著他們二人的屋子,逢年過節的新衣裳也是孟府送過來的,孟家沒有人將他們姐弟當奴仆下人,吃穿用度和銀錢取用都和主子們一樣。


    沈娉婷道:“摩羅教既然已經覆滅,就不應該困住任何人。如果當年,孟家沒與蕭家皇室扯上關係,憑陵川孟氏嫡出的世家子弟身份,就足以護佑他們一生無虞——”


    “當年妾身和夫君都勸過兩個女兒,她們定要憑自己心意走一遭,撞一撞皇宮大院的高牆,才肯迴頭。”說到這兒,沈娉婷豔麗的眉眼終於染了一點疲態,苦笑道:“天機哪能由人算盡?妾身倒寧可是自己看錯了人。”


    話都到這兒了,張廷索性一問到底:“夫人似乎對淑妃娘娘和寧王妃遭人暗算,多年不能有孕一事也毫不意外,為何不出手阻止呢?”


    沈娉婷容色不驚,道:“因為救不得,孟家犯了帝王的三大忌諱。”


    “一忌,相逢於帝王微時。孟家雖有從龍之功,可九五之尊,怎能容許昔日他落魄時逢迎之人,如今依舊不卑不亢?他帝王的威嚴何在?偏偏妾身的夫君和兒子都是錚錚男兒,都不肯委曲求全,還撐得起大虞棟梁,他至今還需仰仗孟家,逼得君臣不能不見,這如鯁在喉的滋味便也一直下不去。”


    “二忌,功高震主盛名太過。大虞朝不設丞相之位,可妾身的夫君位同宰輔,三救大虞於危難之時。妾身的兒子掃平北涼守住了北疆,若無鴻風,北疆必定連年受北涼鐵騎侵擾,京都也不能如此繁華。更可怕的是,他們在民間和朝堂的威望還極高,此等情形,豈不更令帝王心生忌憚?”


    “三忌之中,最忌者,乃妃子母家強盛,有幹政弄權之虞,這也是屏兒和兮兒不能有子嗣的根本原因。這道理不用我說,你們應該都懂。如果屏兒生下皇子,孟家必傾全力扶持屏兒的孩子,陛下還年輕,怎麽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沈娉婷說到這兒,已經有些乏了,輕歎一聲道:“如果兮兒生下皇室血脈的孩子,陛下也才初登大寶,裏頭深淺曲折,能做的文章就更多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她們姐妹二人皆無所出,如此一來,孟家男兒仍需為大虞肝腦塗地,而女子則幽閉深宮內院,無心亦無力參與皇權爭鬥,豈不兩全?”


    張廷又沉默了,心中五味雜陳。


    話到這裏,其實本質還是蕭家的涼薄,張廷也是受害者,豈能不懂?


    他看著眉目藏鋒的沈娉婷,心中很是敬佩。


    一介女流,終身不能習武,卻能從殺人如麻的摩羅脫身,又從朝廷的眼皮底下,讓注定覆滅的摩羅保存了近三成實力,最後收歸己用。


    如今的沈娉婷,有位同宰輔的丈夫,有江南首富的“父親”,有執掌北疆玄甲軍的兒子,權臣與武將都是她的至親。


    還有滿京都的眼線和鋪子,遍及天下的田莊布莊銀樓酒樓,明暗勢力交織,沈娉婷樣樣都顧全周到。


    不止如此,她管理後宅毫不費力,也無需丈夫為她奔走出力,兒女們又都人品貴重,雖命途多舛卻也並非後退無路。


    眼前的女人,分明才是孟家最大的倚仗。


    也會是張廷來日脫身暗衛的倚仗。


    張廷屈膝跪下,雙手抱拳,恭敬地道:“晚輩張廷,願以水雲閣代閣主的身份,誓死效命於夫人麾下。”說罷,他認真磕了個頭,方抬眼看向沈娉婷。


    路輕輕扯了下路小白,也跟著跪了下去。


    路小白道:“小白和姐姐也願意。”說完,二人也學張廷磕了個響頭。


    “妾身不是陛下,以後都無要行那些跪拜的禮數。”


    沈娉婷示意幾人起身,又將青色獠牙麵具戴上,提起被放置一旁的燈籠,道:“張廷,妾身隻要你做一件事——以後水雲閣收到重要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必要之時先傳消息於妾身,再告知陛下。”


    “是,屬下領命。”張廷對新身份接受得很快,忙戴上麵具跟在沈娉婷身後,好奇地問道:“夫人,孟將軍至今仍未婚配,可有什麽顧慮?”


    沈娉婷話音帶了一點笑意,道:“他的婚事,隻能自己做主,才不會聽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娉婷仿佛已經窺探了今日宮中發生的大事,道:“就算是陛下算計他的婚事,鴻風也定不會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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