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祭天為封,祭地為禪。所有人都以為芒山天祭後,仁宗皇帝會在芒山附近找一處類似雲棧山之類的偏峰作為祭地之用。但是出乎意料,大典之事結束,陳煜反而是出其不意的命令所有人繼續往西南行進,直到深入青州山脈一百餘裏的壽山附近,大多數人才領會聖意。壽山之上有一座廢棄已久的先皇行宮-萬象離宮。


    這裏曾是大周曆代帝王的避暑行宮,存世已有四百餘年,當年慧帝便是在巡視天下之中,病終於萬象宮。先帝明宗也是連夜趕往青州萬象宮繼位接靈。之後緊接著便是五州大旱,四王叛亂,幽蜀二州的張郭二人攜兵自重,兵發長安之處也曾在這裏歃血為盟,最後明宗和宋老丞相也是經萬象宮赴碎葉城談判。民間傳聞,張郭二人兵敗後,闔族盡誅,他兩人下場更是慘絕,碎屍喂馬後,人皮被烘幹製成鼓氣的皮囊風箏,傳示軍民之後就送到這裏一把焚毀,算是讓周皇室一血恥辱……


    所以,萬象離宮對於大周皇室來說意義非凡,它是一個恥辱的記號,是一個背叛承諾的證據。連日常打理維護的宮人也早就撤走,因為種種血腥傳聞,就連上山的獵戶非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入內避雨夜宿。加上又因為毫無準備,所以萬象宮並不像瑞天宮那般華麗壯美,廢棄多年的結果就是處處都透露著衰敗和陰森的氣息,尤其是在這樣的深夜。


    大軍駐紮在山下,就連槐榮和秦夜都隻能守在門口。正殿之中,地麵落滿了灰塵和枯葉,衰草透過磚縫稀稀落落生長著,左右幾根柱頭上插著火把,陳煜迎著主位的方向緊閉雙眼、負手而立已有半晌,不知在思量什麽,站在他身側的隻有周元弼、殷泗、李度和冷侖,這四人都是真正的臂膀心腹。


    “你們應該都猜到了,朕要對海雲邊用兵啦。”陳煜迴頭看來,掃視了幾人一圈,淡笑著問:“說說吧,你們有什麽看法?”


    四人麵麵相覷,自然都早已猜到人君的想法,但是貿然問起,卻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這不是一個是非題,而是一個立場站位,更是一個答錯就容易恩信全失的問題。


    陳煜慢慢走上主位,毫不顧忌地坐在灰撲撲的椅子上,又等了片刻見眾人無一發聲,又說:“直言不諱,今日朕一概不怪罪。”


    出兵伐逆,乃是軍武之事。冷侖作為殿內的唯一掌軍之人,又剛剛承封厚恩,便是有千難萬難也隻能揉碎成忠心一片,所以他率先振臂甩袖,單膝跪地道:“陛下有命,末將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公昭將軍不在身邊,你便是軍中首領,虎將武膽,你沒有說出讓朕失望的話來。”陳煜滿意地點點頭,又望向其他人,最後目光定在這周元弼身上,忽然笑了起來,“周大卿,你是百官之首,你說說吧。”


    周元弼道:“迴稟陛下,蕭氏一門久沐皇恩,不感恩德,卻屯兵耀武,與中原相持已有多年。自蕭衡一代開始,無論豐年或是災年,朝廷每年都撥銀巨萬以安撫海雲邊,但是蕭氏不以為恩反以為懼,如此逆臣,可謂忘恩負義,狼子野心至極。陛下決心討逆,臣相信滿朝文武無有不稱快者。隻是蕭氏蓄謀多年,兵馬糧草早已非尋常綠林小寇可比,何時征討或是如何征討都應從長計議,謀定而後動,如涉及之錢糧調度、兵勇征召,軍馬抽調、兵器督造等等,都需要逐一梳理,方可定萬全之策。臣建議應盡快招各州掌軍刺史入京麵聖,與臣工們共商大計。”


    “大卿說得有理啊,不過……此事幹係重大,朝堂之中人多嘴雜,恐怕未必都如爾等一片忠心、秘言可盡,所以非到臨頭朕不想走漏風聲。大典後朕已秘旨高辛疾讓他征兵備戰,兩日前也已麵授褚衡堂,若戰事一起,所有瀛洲的錢糧人馬之調動,他都會配合高將軍。”說罷,又看向殷泗,“季齋文武雙全,你以為如何?”


    殷泗沒有直接迴答,他問:“不知陛下是想如何動兵,是命馮老將軍率王師水軍出兵將心島,還是引蕭氏先出兵,馮將軍以逸待勞?”


    “問得好。”陳煜並指虛點,說:“勞師遠征,非朕之意。若能引得蕭山景自暴賊行,屆時王師討逆,名正言順,自然是上上之策。”


    “如此,臣沒有意見。”殷泗看向其他幾人說:“蕭氏一族,狼子野心久矣,可謂世人皆知。與我中原九州而言,雖然偏居海外,卻也如鯁在喉。與其讓蕭家這樣一代代的蓄勢積力,不若放手一戰,早早除之。論城池之廣、子民之眾、兵甲之雄、糧草之豐,我們都占先機,隻要我們以逸待勞,蕭山景勞師遠征就必敗無疑。不過……方才周大卿所慮也並非無端,大戰之前兵馬、軍械、糧草這三者的征集調動最為緊要,恐怕非高辛疾和褚太守二人所能盡攬,臣建請陛下重設‘奉節堂’,專責協議軍武糧草等諸事。”


    此言一出,幾人盡皆色變,尤其是周元弼,臉色更是難堪,那模樣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還要苦苦隱忍一般。


    “奉節堂?是白玉太初宮內的那個奉節堂?”陳煜問。


    “正是,陛下。”殷泗徐徐道來,“臣通曉大周國曆。記得那時大周剛立國之時,天下看似初定,但是內患外攘不絕,太宗陛下便在總管民政的中書府之外設立了專門的議兵之所,統領天下兵馬軍武、糧草征調等諸事,取‘縝密忠勇,舍身奉節’八字為精義,是為‘奉節堂’,位置就在白玉太初宮內。當時奉節堂與中書府並稱‘二府’,因為太初宮在大正殿之東,中書府在西,便被稱為東西二府,本朝立國之初的二府製由此而生。當時天下隻十數年而定,得以由亂轉治,做到山林無巨匪,邊域無強寇,奉節堂可謂功不可沒。其後兩任先帝,也都沿用奉節堂製,隻是天下安定太平之後,至靈帝時有臣工憂慮奉節堂職權過大,便上書請旨削撤,奉節堂由此而裁。”


    陳煜隻嗯了一聲,卻沒有明示是否納建。他看了看周元弼盡量掩飾的難堪神色,又看向了李度,“李卿家,你意如何?”


    這時李度拱手道:“殷大夫博古通今,所言也句句切中機要,無不在理,實在叫人佩服。不過陛下既然開金口命臣等直言不諱,微臣就說點與幾位大人不一樣的,觸怒龍顏之處,還請陛下贖罪。”


    話到此處,他先頓片刻,察言觀色之後見陳煜無意打斷,便繼續道:“西北幽州,長陵公手握雄兵,雖然陛下剛剛降職恩待,但是事怕萬一。萬一蕭氏水軍與馮將軍打得難分難舍之時,李易突然出兵犯境,如此內外夾擊,恐怕有險。微臣幼時便聽過一句話,急政之險猶在暴政之上。如今局勢,微臣認為當用一個‘拖’字為宜。天下人盡皆知,蕭山景膝下無子,隻有一女,此女乖張驕橫,不擅權謀韜略,全無統領氣概。蕭山景遍尋名師調教多年也難成氣候,料想日後當不足為慮。而李長陵,更是無兒無女,雖有義子數名,但是畢竟不是骨血親人,如今他年俞五旬,又體弱身疾,隻要我們拖得夠久,日後李長陵一歸天,幽州之患便迎刃而解。至於蕭氏之患,自古女子不能主事,拖到蕭山景一死,屆時陛下隻需再分封幾個將軍侯爺,讓他們自己先內亂起來,等他們互相廝殺耗盡,民心不附,陛下隻需派一支王師登島,大局彈指可定。所以,微臣以為,此時不宜耗軍力、動刀兵,中原九州當以屯糧練兵、安穩養民為上。至於蕭李二人,可以安撫和離間並行,隻要蕭李二人不會裏應外合,陛下就坐享天時,靜待時變。”


    幾人思量李度的拖長拚久之計,也都暗自稱讚。


    縱觀當今大世,雖然中原有九州之博廣,但是卻內患未除。一道把已經入口的美食再封賞出去的旨意到底能不能約束得了兵強馬壯的李易的野心還未可知。蜀州劉太守雖然主動請辭,但是畢竟樹大根深,舊部猶存,倉促之間謝時海能否培植親信全麵接管也在未定之天。巴州裴鴻儒雖然都猜測是被冤枉的,但是畢竟還未查清,整個巴州短時間政務上必然亂做一團……


    樁樁件件,其實都不能說眼前這位君王已經做好了一場大戰的十足準備。而反觀將心島上蕭山景,卻截然不同。可以說將心島貳佰年之繁華,蕭氏數代之隱忍籌謀,盡造極於蕭山景之世。再者就李長陵而言,若雙方開戰,他必然坐山觀虎鬥,若一旦殺神軍不能快速取勝,戰事膠著延綿,或是露出疲態,難免他不會鋌而走險。到時腹背受敵,勝負委實難料。


    其實幾人都知道,李度隻說了半句話,急政與暴政有時並無二致,這是上半句。下半句是:若征伐有功,一舉掃除數代先帝遺留之隱患,自成千古一帝,或許甚至可與宗靈殿的幾位齊名;反之,若兵敗而歸,那便是耗盡國力,本就黯然的大周王氣或許便轟然散盡,六百年大周亡之不遠矣!


    雖然都心如明鏡,但是幾人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因為李度沒有算好一個東西,那便是時間。麵前的陛下已經年近古稀,無論比起李易或是蕭山景都年長許多,甚至說一句天年將盡也不為過,即便這真是一條最穩妥的妙計,也絕不是仁宗皇帝可以等到的。


    就在兩天前,景成帝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大業皇帝,改元本就不易,“大業”二字對於一個已近古稀的帝王來說,是更不容易做的決定。這個稱號的背後是他在名留青史和亡國之君這二者之間反複斟酌後任然決定放手一搏的決心!


    這是大周天子、一代君王如磐石般的最堅定的決心。所以其實今日這舊宮夜談,並不是真的要征求他們意見,是要讓他們立馬同心協力的輔佐、毫不遲疑的擁護和用最快的速度去商談策略、征調兵馬、籌措錢糧。


    同樣,就像“但是”之前的話都毫無意義一樣,君王說的“直言不諱,概不降罪”也約同於放屁。


    自古以來,直言不諱的諫臣從來沒有好下場,今日不降罪隻因為帝王顧忌顏麵,不宜當即發難。早晚有一天,新賬舊賬都會一起清算,之前每一次的“直言不諱”或是“激切直諫”都會為自己甚至家族的墳墓上多添一條罪名、多壓一塊遺臭萬年的石頭。


    所以,雖然曆代君王們權傾天下、自命天子,但其實帝王的心胸遠比人們想象的要狹窄而陰暗……


    想到這些,三人都暗自為這位剛剛加封為中書令的同僚而感到擔心。依照仁宗皇帝的脾氣,應該是會怒不可遏的,畢竟剛剛加封了李度,正需要忠心擁護的時候,卻遭遇了背叛。


    場麵一時陷入教人壓抑的靜默。


    ……


    深夜濃霧昏暗的山穀中,客行南望著黑夜中的高山,雖然殺神軍四處駐紮,營地也點起火炬。但是在這黑沉沉的深山之中,在這又濃又陰冷的山霧之中,仍舊一點溫暖也感覺不到。反而更像是幽冥鬼蜮一般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鬼火,直讓人膽寒心悸。


    他深深皺眉地望著,他不是個簡單的江湖武人,他文武兼全,博古通今,十幾年前開始便已經是李易的軍師心腹,自然清楚那山上的萬象宮曾經見證了多少次戰爭。仁宗皇帝不會在如此年老之時跋山涉水來到這裏,卻沒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所以在他眼中,那高聳漆黑的大山就像一頭即將撲向太平人間的洪荒猛獸,他的深淵巨口遠比這山穀還要巨大!


    忽然一聲聲嘹亮的馬嘶劃破靜寂。緊接著便是連片的鐵甲碰撞和跪倒的聲音,頃刻就連成一片:“拜見大將軍。”


    客行南隔著層層營帳尋聲遠眺,原來是一隊軍士縱馬穿過營帳。隊伍人數不多,約莫隻有十五六人,但是各個銀甲閃爍,身形雄偉,背負強弓,腰掛鑲金彎刀,他們昂首挺胸,渾身如鐵澆岩刻一般,姿態極是威武。


    為首的一人身形更是高大壯碩,但卻不是年輕人,而是一位須發皆白,長髯鳳目的老將軍。霹靂的火光和冰冷的月光交映在他布滿風霜和皺紋的臉上,無半點疲態,反而更顯得冷峻。若看年齡,沒有六十,少說也有五十了吧,但看不出半點衰老之感,甚至比身後的年輕將領還要有氣勢。似乎對方有所感應,那老將軍倏然側首看來,直接對上客行南的雙眸,低眉冷視,目光如刀似箭,直教人遍體生寒。


    客行南渾身一顫,如被目光刺穿,他瞳孔微縮,嘴裏輕聲呢喃:“周天一柱,袁-公-昭!”


    袁公昭移開目光,掃視滿穀的營帳和周圍跪倒的臣公、軍士,滿穀靜若寒蟬,就連一聲鴉啼也無。半晌後,他吩咐道:“爾等留在此地,仕虎隨我上山。”


    “諾。”軍士同聲應命,勢如一人。


    接著,袁公昭便帶著身後一個年輕將軍縱馬向上山奔去。


    “連袁公昭都來了。”客行南心中暗自嘀咕:“山上那個身高不過七尺,又胖又老的垂暮君王長途跋涉來到這裏,到底要做什麽?那天他明明是龍顏大怒的,以至於連市井中的惡語譏諷都說出口了,但是最後隻隔了一夜卻突然一反常態的加封了主公,給了除封王之外的所有尊崇和權力。尊崇、加封、權力?對了!”他忽然睜圓了雙眼,脊背一陣冰冷,海雲邊那個真正的異姓王可是一字沒提,一個字也沒有。他深吸一口氣,暗自說:“原來要動兵了!”


    “先生,你在看什麽?”厲南宮掀開營帳,上前問。


    “他們會勸得住嗎?如果動兵,那一道封賞能攔得住主公?還是說,他們知道主公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此時的客行南充耳不聞,完全沒聽到他的話,就連眼皮也沒動一下,隻是茫茫然地望著夜空,雙眸中冷光凝凝。


    “先生?”客行南又更進一步,叫了一聲。


    “不管周元弼他們攔不攔得住,大典上的消息一旦傳到海雲邊,蕭山景一定知道,他一定會猜到的。聰明的人,絕不會讓別人安坐壁上,獨享漁人之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一起拉下水,把戰場攪成一團扯不開的結。蕭氏謀劃兩百年,他的探子無處不在,他會怎麽做,他會怎麽拉主公入場?”客行南雙拳緊握,眉頭緊鎖,牙齒咬得緊,雙腮都有些生疼。


    啪的一聲,厲南宮拍上他的肩膀,“先生,你看什麽呢,這麽入迷?”


    客行南豁然轉頭看著他,一股殺氣直衝腦顱,雙目兇光曝露,滿臉陰冷。隻是一瞬間看清來人,接著就直愣了半晌。厲南宮被他的恐怖麵色嚇了一跳,滿臉驚異,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怎……怎麽了?先生,大殿已畢,我們不如趕緊離開吧?”


    腦中如同被一卷清風劃過,頃刻間心神澄澈。他一把抓住厲南宮的手臂,無比鄭重地說:“南宮,你馬上出去,準備些幹糧清水,不許教人知道,誰也別喊,誰都不帶。然後過來見我,我有一個天大重要的機密要你帶迴給主公,我還不能走。”


    “先生,你讓我一個人……”厲南宮剛剛開口,就被他厲聲截斷,“相信我,我一定會活得很好,這是我以後最大的職責,仁宗皇帝也絕不會殺我,反而他想盡一切辦法會保住我的性命,你要相信我。而你的職責,就是必須把這封密信親自帶迴給主公,絕不容有失!”


    看著客行南從來沒有過的無比嚴肅的麵色,厲南宮竟被震赫,知道事情極重,片刻後豁然抱拳:“遵命。”


    ……


    一陣壓抑的教人脊背生寒的靜默之後,沒想到陳煜居然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你們心中的第一想法都和李度一樣,不過隻有他把朕的直言不諱聽了進去,隻有他敢說出來。”


    說著他罕見地笑了起來,滿臉密如蛛網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佑年啊,朕也知道這道理,但是很可惜,朕等不起啦!而且,有一件事你們或許還不知道,蕭山景的武疆王府裏有了一位新夫人,遊萱萱。”話到此處,他的麵色陡然陰晴巨變,仿佛籠上烏雲,倏然多了一份殺意,“哼,雲夢山的女人,從來都不是省油的燈!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給蕭山景生個兒子?所以,朕不能把這些個禍患留給太子,他太年輕了,朕要在龍禦歸天之前為他掃清阻礙,給他一個安安穩穩太太平平的天下,這心思,你懂嗎?”


    “臣懂了。”李度點點頭,又道:“既然陛下決心已定,微臣也附議方才殷大人的重啟奉節堂之請。而且,臣還建議這奉節堂中應該有一個人的名字。”


    “哦?何人?”幾人同時看來。陳煜好奇地問。


    “客-行-南。”


    “他?”幾人都是一驚,沉思片刻後都豁然醒悟,大為讚同。冷侖道:“好計謀,賜其名而虛其職,教李長陵摸不透他的忠心,更不敢猜測他透露了多少幽州軍的隱秘,使他不敢妄動。”


    殷泗接下話來,也對白麵無須的李度讚賞道:“不錯,客行南是李易的臂膀心腹,數十年來二人幾乎從不相離,他的確知道不少幽州軍的機密。而且經此一事,日後必然主仆失和,還可叫客行南徹底死了重返幽州之心。一箭雙雕,果然好計策,了不起!”


    “二位過獎。”


    “嗯,確實不錯。”陳煜也滿意地點點頭,再次看向周元弼,問:“周大卿,你以為如何?”


    “這邊是姻親的代價吧?”周元弼心中微動,毫不遲疑地抱拳道:“有如此無雙良策,重啟‘奉節堂’之請,臣也附議。”


    “臣也附議!”


    一道雄渾如洪鍾的聲音傳入殿中。


    接著才聽見槐榮唱名的聲音:“柱國公袁公昭大將軍求見。西路軍右將軍焦仕虎將軍求見。”


    “朕的公昭將軍來了,快進來!”陳煜滿臉喜色,饒過龍案快步下階。


    “見過公昭將軍。”


    “見過公昭將軍。”


    除了周元弼抱拳相應外,其餘幾人盡皆抱拳彎腰。袁公昭年逾六旬,然後身高體闊,姿態巍然如山嶽。行走快步如風,無半點疲老姿態。他身後數尺之距,跟著一位中年將軍,麵如俊岩,粗眉銅眼,模樣甚為冷厲。他背上背著一個長逾四尺的漆黑木匣,看尺寸形製,匣中所藏想是刀劍一類兵器。


    “贖老臣甲胄在身,不能全君臣之禮。”袁公昭話音剛落,陳煜已經雙手拉著他雙臂,隔著大殿向門口喊道:“槐榮。”


    “遵命。”槐榮笑著高聲道:“陛下有旨,公昭將軍功蓋九州,無論朝上朝下,無論有甲無甲,一概禦前免跪。”


    袁公昭一聽,瞬間色變,接著竟然慢慢後退,最後在甲胄擠壓欲裂的吱吱聲中單膝跪下,“臣謝陛下隆恩,但請陛下收迴聖命。若陛下不允,老臣長跪不起,至死方止。”


    “公昭……你……朕都免了你的禮,你還為難朕。”陳煜一時啞口,見袁公昭遲遲不起,這才長歎一聲,擺手道:“好了好了,朕收迴。愛卿起來吧。”


    “臣謝陛下。”袁公昭起身道:“啟稟陛下,非是老臣頑固,違逆陛下聖恩。而是當今宵小猖獗,更有窺竊神器之狂徒,蓋因他們心中無敬畏天地上君之意。古今禍事之始,多出於此。所以,臣以為,君臣之禮就如軍中之令,因殊而不威,因不威而廢,禮令之廢,則君國必危。”


    “公昭將軍深明大義,吾等佩服。”


    “老將軍大義。”


    幾人無不接口稱讚。陳煜環顧一圈,也點點頭,拉著他冰冷的镔鐵包裹的手臂,往台上走去,邊走邊說:“朕要開戰了,他們幾人都同意啦,愛卿還有什麽想法沒有。”


    袁公昭抱拳道:“幾位大人都是當世人傑,所言必定在理,臣也附議。欲戰海雲邊,先安撫李長陵。臣與李易對峙十數年,勉強算了解其人。隻是如此虎狼之輩,光投羊喂牛可不成,還要亮明長弓彎刀,使他不敢造次。如此恩威並濟,方可讓他自安籠中,莫想獸鬥。而將客行南納入奉節堂,便是第一把刀。臣還建議陛下再封賞幾位幽州將領和富紳領袖,李易在幽州號稱用人不疑,但其實此人狡詐心狹,不管他信與不信,這一道道封賞出去,必然會讓他遊移不定。猜忌,是第二把刀。”


    “好計謀。如此就更完滿了。”殷泗擼著長須說。


    “另外,臣還為陛下帶來了一件禮物,可稱為赫虎斬蛟的第三支箭。”


    “噢?在何處?讓朕悄悄。”陳煜難得露出驚訝姿態。


    “請陛下和諸位同僚移步殿外。”


    幾人快步走到殿外,袁公昭吩咐道:“仕虎,開始吧。”


    “遵命。”


    焦仕虎從殿門外的壁上取下一支火炬,對著山那頭揮舞起來,似乎像是海上行船時候的令旗一般。片刻後,對麵山頭上忽然燃起高高的火炬,照亮大半座山,懸崖、巨柏、巨柏下還拴著幾頭牛羊,火炬之下都看得格外清晰。然後焦仕虎走下台階,隨著火炬往下,原來下麵的平台上有一個用玄布遮蔽的巨物,長寬約有一丈,他望向袁公昭,見對方點頭,一把扯開玄布。裏麵竟然是一座通體赤紅的巨型連弩機,弩機上共計並列羽箭七支,每一支箭羽足有尋常男子大臂粗,長有一丈五六,中間最長,兩側漸短。這些羽箭,若非安置於巨大的弩機之上,說是一杆長槍也使得。


    “這……這是?”陳煜驚訝不已,心中似乎有某種猜測,又不甚確定。


    “陛下猜的沒錯,這正是當年王玄策設計的‘穿雲陽戟’,當時隻餘初稿,老臣與工匠們耗時數年,總算完成了。”


    “威力如何?”陳煜問。


    “驚天駭地。”袁公昭答。


    陳煜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試試。”


    “是。仕虎,發令。”


    “遵命。”焦仕虎手執火炬,連連發令。遠眺對麵上頭,上麵的軍士快速下山。焦仕虎,手握一個腕粗的木棍用力下壓,用無數根牛筋纏絞而成的弓弦在吱吱聲中慢慢收緊,最後他大腳在弩機旁的一個巴掌大的金鐵機塊上用力一踩,隻聽“崩”的一聲巨響,粗大的箭矢倏然射出。


    頃刻間,刺耳的破風聲響徹宮殿,巨大的後坐力瞬間解下,幾人感覺腳下的大地都為之一動,眾人禁不住渾身一顫,耳中嗡鳴不絕,身體不自覺地後退兩步。還不待反應,隻聽遠處響起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轉頭一看,發現對麵山頭上巨石滾落,煙塵四起。


    片刻後,待煙塵漸薄,就有軍士奔上那邊山頭,把被風壓塵土熄滅大半的火炬重新架起。再細看是,對麵山頭哪裏還有方才的半點模樣,巨柏攔腰折斷,箭矢插在山頭的石壁中,沒入其半。箭矢周圍全是牛羊的碎屍殘肢,卻無一塊可辨別完整,慘狀如被猛獸撕咬,又像被群象踩過。


    幾人愣在當場,兩山之距少說也有二三裏,尋常弓箭不過射數十步至百步而已,便是力士挽強弓,能至百二十步者已然鳳毛麟角。如此數裏開外,一箭命中,此穿雲陽戢射距之遠、威力之巨,堪稱曠古絕今了。還在幾人愣神之時,同為軍中之人的冷侖率先發聲:“有此神弩,哪怕十幾架,何敵不可滅?”


    眾人駭然點頭,心中無不翻起巨浪。還不等同聲應和,就聽焦仕虎昂首抱拳道:“迴稟陛下,諸位大人,大將軍命末將等與工匠們日夜趕工,此時製成已不止百架。”


    眾人麵麵相覷,盡皆默然變色。如此驚世駭俗的強弩,恐怕一箭便將甲艦射穿,何況普通軍士兵馬,在它麵前,脆弱得簡直如齏粉豆腐也似。


    “好!”陳煜高聲喝道,已近古稀的臉上竟然興奮得像個頑劣村童。


    袁公昭環顧幾人,目光中無半點冷厲,卻直看的幾人遍體生寒,最後他目光落在陳煜身上,抱拳道:“上有聖君,下有諸位大人之睿智勇武,再加上這等神物兇器,凡我軍到處,定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陛下聖明,公昭將軍神武。”幾人高聲附和。


    幾人商定後,便領命退去,獨留陳煜與袁公昭君臣二人挽臂並肩下山。冷月之下,夜裏山中鴉啼蟋鳴,幽靜至極。


    “臣請陛下贖臣欺君之罪!”袁公昭道。


    陳煜麵露疑色,“噢?難道方才的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袁公昭說:“迴稟陛下,穿雲陽戟的確已經製成,但是因為箭頭用料與尋常箭矢不同,還有就是弓弦也要求甚苛,所以其實真正製成的隻有十六架。若是加上失敗的和用料不足現仍殘缺不堪用的,勉強才可算百架之數。”


    “怎麽個難法?”


    袁公昭答:“迴稟陛下。因這穿雲陽戢極如電閃,普通毛竹或是木材所製的箭矢,要麽在發射一瞬便被巨力崩碎,要麽便是因為太輕在半空便失準飄逸。臣等試過全用金鐵製箭,但是精鐵太重,射程不遠。普通俗木又難以得堅韌和準頭兼全。如此試了百餘種木質,最後用了百年生的黑鐵木才行,但是此等木材難尋難覓,極為珍貴,便是在士紳望族之中恐怕做棺材也舍不得用。這還隻是臣列舉的一個難處,所以穿雲陽戢屬實珍貴難製。或許當年王玄策半途棄稿,恐怕多半是料到了這其中的不易之處。”


    陳煜深吸一口氣,沉默片刻,歎道:“能製成,已是難得。但,愛卿為何虛報?”


    袁公昭道:“因為我想讓那幾位同僚看到,讓他們知道陛下無論做什麽,都一定可成。陛下會威懾利誘幽州將領豪紳,李易又豈會閑坐待斃。自臣領兵在外,臣什麽敵人都不怕的,尤其可懼的,就是長安朝廷內的奸臣誹謗,離間君臣,禍患忠良。臣讓焦仕虎虛報數目,便是斷了他們的遊移之心,在生死勝敗麵前,什麽金銀美色權力誘惑,都不能動搖其心。當然,如果沒有,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但,無論如何,都是欺君,請陛下降罪。”


    陳煜沉思片刻,低聲道:“公昭所為,不謀私,不奪利,乃是為國為君。朕免你們欺君之罪,需要什麽東西,盡快列出名目給朕,朕會命各州各郡速速籌集,朕要你們戴罪立功,一年之內務必補足百架之數。否則,若是因此貽誤戰機,到時朕必治焦仕虎欺君之罪。”


    “臣領旨謝恩。”


    二人行將山腳,穀內千帳若繁星密布,將長長的山穀點綴得如一條天河。


    袁公昭似在猶豫片刻後,說:“陛下,臣來時路上,抓了一個口出辱上之言的人,拷問之下,發現是原青州太守鄭懷林的內侄,臣已經壓在山下營中,請陛下親自發落。”


    “什麽辱上之言?”


    袁公昭麵色難堪,“辱上之言,無非爾爾,陛下無需知其詳,按律法辦了就是。”


    “槐榮,你說。這一路上溜須拍馬的,朕一個沒見,到時想聽聽青州有什麽辱上之言。”


    “迴……迴稟陛下,最近青州有人傳一首歌謠。”槐榮和焦仕虎本來並肩吊在後麵,這一問頓時讓他頭疼,“老奴不知公昭將軍所說的辱上之言,是否是這件事。”


    袁公昭點頭,“正是。”


    “什麽童謠。說來聽聽。”


    槐榮沉思片刻,緩緩道來:“歌謠說,仙鸞出雲州,羽潔世未染。清骨昆山玉,氣香宇外蘭。芙玫於獨專,鶯燕盡相慚。藥山結雲雨,金池蛟龍翻。遽然風雷至,雲散金池暗。鐵甲舟並舟,旌旗帆連帆。浴血長河長,冤靈千萬千。身如凝冰碎,魂似餘灰散。旦夕耿耿懷,春秋無展顏。誰有迴天術,可將乾坤挽。”


    “什麽歌謠,是那兩個狗東西讓人傳來惡心朕的。”盛怒之後,陳煜忽然駐足,望著夏夜中似星河般的山穀,昏黃的雙瞳中微光閃爍,他沉默良久後,自吟般地說:“何愁青雲路,疏星點天河。當年朕少年繼位,雖有令尊和宋師輔臂左右,但朕彼時身小體矮,隻能望其項背之偉岸,心中惶惶難安。先帝早識愛卿之財,臨終之際,以此句讚愛卿。他說,朕為天河,卿為星耀。扶幽宮之亂中宗親蒙難,之後朕又錯信李重庭,親縱一虎,以致今日之患。這些年,朕時時悔愧難安。多少年啦,沒人敢在朕的麵前提‘扶幽宮’或是‘唐依依’三個字,但是朕知道,好多人心底都埋怨朕。朕心裏清楚,朕不怪他們。”


    說話間,他轉頭定定地看著袁公昭,格外嚴肅地問:“公昭啊,你我人前為君臣,人後如兄弟。你說,朕會像商幽王一樣,成為亡國滅族之君麽?”


    此問如霹靂驚雷落在腦中,袁公昭赫然一驚,與身後不遠處的槐榮對視一眼,槐榮自退兩步望向山林,袁公昭沉吟片刻後搖頭道:“不會。”


    “何以見得?”陳煜自嘲似地笑了笑,“普天之下,敢在朕麵前說真話的人,不多了。你倒是說說,怎麽就不會。”


    袁公昭道:“幽帝之滅,一在於荒廢軍政,皇權旁落。二在群子奪嫡,未生戰事,內亂先起。三在荒淫無度、敗壞綱常;更兼殘暴不仁、重用豐疆羸赫之流的將領,多殺多誅、屠城滅族視如平常,車裂剝皮、毒斃蛇穴之酷刑以為樂事,致使百姓紛紛聚義以抗暴政。當今天下,陛下聖賢,扶幽宮之事上雖略有微瑕,但自古聖君雖多、完人卻少。再則,如今東宮早定,太子正直壯年,即非幼子也無爭奪之患。以臣愚見,大多巨禍皆由內生,內穩則天不大亂。所以當今天下,雖有傭兵自重之二狂徒分列東西,但陛下仍居八州及百越田畝之豐、子民之眾,所以,陛下斷無此憂。”


    陳煜看著袁公昭問:“愛卿可有聽說過關於太子的傳聞?民間有人謠傳,說太子出生不正,有虧儲君之位。”


    袁公昭點頭道:“星鬥小民,無知百姓,最好謠傳之事,以娛其枯乏低賤之生。陛下無需在意。上有禁令明詔,隻需令各州郡行雷厲果決之法,敢謠傳辱上者,即撲即斬。料想不出數月,謠言自破。不過,”說著他話鋒一轉,又道:“臣有一言恐擾聖聽。但陛下知道臣的秉性,性不忍事,心中有話,不吐不快。若有犯上之嫌,請陛下降罪。”


    “哦?”陳煜眉間微驟,“說來聽聽。”


    袁公昭答:“臣來時路上,聽說太史令駱大人和左右作策尹樊、盧三人因妄言獲罪,臣想為他們求個情。”


    陳煜麵色倏沉,似被人撕開舊傷,冷冷地問:“你素來不問朝中之事,似乎也與他們三人無有親故之緣,今日為何破例為他們三人求情?”


    袁公昭道:“那三位大人在大殿上妄言獲罪,陛下按律法處置,本不該臣多言。但臣素聞‘聖君不殺才士。’而且曆代先君對史官都少有極刑之例,臣請陛下三思。”


    “朝令夕改,豈非自損威德?”陳煜無聲冷哼,咬牙罵道:“那三個不識時務的狗東西,朕如何能破例饒恕。”


    袁公昭深吸一口氣,又道:“上君之言,自然不可朝令夕改。但臣聽說,陛下改元大業後將於明年大赦天下,臣想,若能一並赦免三人,便降為幽囚之刑,也算君恩浩蕩。若能放還鄉裏,當是上上之善。日後謠言除盡,三史自知其罪之重,陛下卻寬恩以待之,以此秉筆青史,想必千百年後也是一樁傳世美談。”


    陳煜緩緩駐足,似斟酌片刻後仍搖頭說:“大赦之中,唯有犯上作亂、陰謀叛逆者不赦,三史之罪以足稱之以犯上作亂。你這話誰服不了朕。”


    “宋遺、王玄策!”袁公昭似乎一咬牙,搬出了最後的底牌。


    陳煜眸光一閃,微微側首:“與他二人何幹?”


    袁公昭答:“不知陛下聽說一句話沒有,‘平生無有違心事,獨負長安兩少年。’”


    陳煜追問:“源自何處?”


    袁公昭答:“迴陛下,這話是王玄策說的,時間該是當年他與宋師歸隱之前。陛下可曾記得,景成十二年科考,王玄策為主考。那一年至今被稱為我大周第一考,xx都名於此屆。盧樊二人也是當年考生,他二人雖來自南北異地,卻同時以‘裁轄巨族,均田富民’為題。當時王玄策本意將二人定位三甲之列,卻因為當時各大門閥望族虎視眈眈從中作梗最後作罷,不僅如此,二人因此被多番排擠,難入機要,最後隻能編入史官從屬,列入清職。此事是王玄策心中一痛。想必如此之憾,陛下也有體會。七年前,也有一位考生是如此,陛下本已定位探花,那考生卻被汙垢為舞弊,最後不了了之。”


    說著,他向前一步,低聲道:“陛下,宋師和王玄策隱世良久,臣奉命查訪多年,終是無果。臣想,他們或是悠遊於靈隱之外,或晦跡於深村之中,總之應該還活著,至少有一人還活著,否則若都亡故,不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畢竟身死萬世休,也沒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了。如此看來,他們隻是在某個地方瞧著看著。如今大戰將起,王玄策有機謀深智,宋師更是獨負士儒領袖六十餘年。陛下試想,以他二人智術之深、思謀之遠,陛下若要再得之,恐難以金銀之利、仗印之權而誘之,唯有示之以恩,動之以情。如此,或如延平之劍,尚有再合之時。”


    陳煜停駐思忖,半晌後擺手歎道:“罷了,便依你。”


    說罷,似乎又在一瞬間掃淨方才的鬱悶,陳煜把臂一搖,說:“公昭,你給朕帶了至寶,朕也還你一件寶物。”接著隻看他抬手擊掌。片刻後,聽鏗鏘的馬蹄聲從山腳傳來,便看“白諾城”手牽著一批高大異常的雪白駿馬走來,那駿馬在月色下通體流光,如上天仙駒,正是百越勾辛雎獻上的那匹玉龍駒。


    “大將軍。”


    “臣見過殿下。”


    袁公昭是軍武之人,功勳已極又年紀已老,金銀寶玉、美色佳麗早已不能動其心,但是神駒兵器卻是軍旅之人的鍾愛,他一瞧見這高大異常的寶駒,任是見多識廣定力非凡,也在一瞬間雙眼放光,簡直可說是瞠目結舌,“殿下,這是?”


    “白諾城”將馬兒牽過來,陳煜撫摸著恭順低垂的馬頭,道:“這是百越沮渠南尊給朕獻上的寶物。朕早已不能鞍馬之事,神駒當配英雄,你把它騎迴去。普天之下,它隻配得上你。”


    “陛下,此等曠世神物,微臣不敢領受。太子殿下年輕勇武,可做他的愛騎。”


    “哈哈。”陳煜大笑幾聲,道:“他能騎著做什麽?宮裏用不上,城裏跑不快,用來秋獵更是暴殄天物。何況此等神駒,正該在萬軍之中衝殺穿陣,方不負他的異種天資。”


    “白諾城”迎合說:“父皇教訓得極是。坊間盛言,說‘匣中一口龍樹刀,撐得周西半邊天’。公昭將軍,您是我大周一柱,更是昭明的長輩,此等神駒隻配英雄。昭明年輕識淺,日後也長居深宮,得之無用。還請大將軍再勿推辭。大將軍功勳盛卓,昭明願親自為將軍牽馬穿營,以示我君臣一心,珍重功勳之意。”


    吊在後麵的槐榮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數日的訓導沒有白費。段缺這西貝貨,一言一行倒也殊為得體。


    “這,萬萬不可,自古君臣……”儲君牽馬穿營,亙古未聞,袁公昭自不敢領受,正要拒絕,隻聽陳煜抬手將他打斷,說:“公昭,朕的禮不白送,也不好領。大戰將至,你我各守一方。若卿護青州不失,而朕敗於蕭氏之戰,則是朕負於卿。反之,若朕盡起東線之軍且破蕭氏之賊,而卿失於青州,以致二賊夾攻,祖宗們浴血創立的六百年基業危殆,則卿負於朕。好了,上馬吧。今日,他執得非是儲君之尊,而是子侄之禮。”


    袁公昭雙眸微滯,心中如翻巨浪。此言此情,也知萬萬不可再拒,片刻後隻能點頭允諾,鄭重的抱拳道:“老臣,領旨。請陛下、太子殿下放心,隻要老臣還活著一天,定教李長陵東不過青州,南不下墨城。臣以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之項上頭顱,立此軍令。”


    “好。”


    說罷,便在“白諾城”的牽領下,穿過如長龍般的營帳。所過之處,無論群臣或是軍將,無不驚訝莫名,盡皆跪服。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驚城劍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孤鴻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孤鴻雪並收藏驚城劍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