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莊人的日子過得充實自在,在誰也沒有留神兒的時候,一九六六年到來了。

    這三年多來,在周敬民的全力支持下,鄭三炮領著全村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苦幹實幹,使大隊的養鴨場、養魚塘、水運隊規模擴大了好幾倍,鴨子、雙黃蛋、鯉魚、白蓮藕、葦編製品向南銷售到徐州、南京一帶,向北銷售到濟寧、濟南等地,成為響當當的土特名產,給槐樹莊人帶來了滾滾財源。

    全村一改多年混亂不堪和貧窮落後的麵貌,社員們家家戶戶糧食滿倉,腰包充實,生活富足,一派祥和安康的景象。

    槐樹莊成為湖濱公社乃至全縣名副其實的樣板大隊。

    周敬民帶著湖濱公社其它大隊的幹部來參觀了,郝書記組織全縣的公社書記和大隊支書來觀摩了。地區和省裏的報社記者也蜂擁而至,采寫了大量的文章,把槐樹莊由混亂變祥和、由貧窮變富裕的經驗在大小報紙上廣為宣傳,鄭三炮也成了家喻戶曉的先進人物和致富帶頭人。

    村裏社員們得到了實惠,打心眼裏讚同和擁護鄭三炮。同是,大夥兒也把周敬民也當作自己的貼心人對待,不論是誰到公社去,都願意找他啦啦呱、說說話。

    鄭三炮那苦命的女人沒有享受幾天好日子,在兩年前帶著滿身的病痛和對家人的眷戀離開了人世。

    在景慕文和藺守業的撮合下,鄭三炮與秀蘭在六六年的春天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按照大湖一帶的風俗,男女成親必須由男方從女方娘家家裏把女人接過來。秀蘭是個孤苦伶仃的女人,娘家早已沒有親人,家就更談不上了。藺守業主動提出由自己來做秀蘭的娘家大哥,便把秀蘭接到家裏去,一樣不少地準備好了陪嫁物品,這才讓鄭三炮依著當地的規矩,雇了一頂小花轎,請了一班吹鼓手,熱熱鬧鬧、吹吹打打、隆隆重重地把她娶迴了家去。

    結婚那天,村裏的人們你拿幾隻雞,我出一筐蛋,他兌一些白麵,喜氣洋洋地自發地聚集到鄭三炮的家裏,又是支鍋,又是蒸饃,又是炒菜,很快就做出了幾大桌子酒席,在院子裏擺開了喜宴。

    周敬民帶著一大箱當地人最喜歡喝的高粱燒老酒,也專程從公社前來賀喜。

    鄭三炮很是感動,拉著秀蘭上前給他行鞠躬禮。

    周敬民趕忙把他夫妻兩人扶住:“老鄭啊,這個禮我可是擎不起的。說句心裏話,我倒是應該給你鞠躬才是。在短短的三年多時間裏,你就把槐樹莊這麽個爛攤子給治理成全縣的樣板大隊,實在是不容易呀。”

    說著,周敬民拿起酒瓶,倒了滿滿的一大碗酒,雙手端到鄭三炮麵前:“來,我以公社黨委還有我個人的名義敬你一碗酒,一祝你新婚大喜,二祝你們夫妻二人白頭諧老,三祝咱槐樹莊社員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周敬民的一席話博得了大夥們的一片掌聲。

    鄭三炮非常激動,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周敬民又來到藺守業與景慕文桌前,對他倆說:“槐樹莊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麵,你們二位也立下了汗馬功勞。來,讓我敬你們一碗,希望二位今後繼續幫助鄭三炮,把咱槐樹莊的各項工作做得更好。”

    鄭三炮結婚,全村人都跟著高興,唯獨郎老大少數幾人是個例外。

    自從被遊街示眾後,郎老大仍是心裏不服,總想再找茬口進行報複。可是,他在村裏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和霸氣,平時幾乎沒人再去理睬他。侯德貴被處理之後,也不敢公開與他來往,更談不上出麵給予支持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失去了與鄭三炮公開對抗的本錢。所以,一段時間以來,他雖然背地裏對鄭三炮等人恨之入骨,但表麵上確實老實了不少。

    卞二虎跟著郎老大與鄭三炮幾次較量後,沒有占到一絲兒便宜,反而弄得自己在村裏更加抬不起頭來。原指望公社的侯書記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保護一下自己,可他卻連個屁也不敢放了,這讓他既窩火又生氣。他在恨鄭三炮的同時,也對老郎大拿自己當槍使、侯德貴無情無義十分不滿。於是,他不再與郎老大來往,對村裏的事情也不管不問,每天呆在養魚塘裏隻顧幹活。

    在鄭三炮舉行婚禮的當天,卞二虎一個人躲在養魚塘裏喝起了悶酒,自己把自己給喝醉了。

    郎老大畢竟城府很深,不請自到的與別人一樣在鄭三炮家裏忙裏忙外,幫著操辦喜事兒,看起來很是熱心。

    周敬民所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心裏那個難受勁兒,比讓人掘了祖墳還要勝過百倍。

    不久,文化大革命的風暴驟然掀起,大字報、大辯論、大批判和紅衛兵串聯迅速在全國範圍內蔓延開來,揪鬥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口號整天喊得震天響。

    縣委郝書記對這種亂糟糟的形勢十分反感,認為全縣要是象別的地方也這麽亂起來的話,好不容易取得的大好局麵就會徹底葬送掉。於是,他頂著來自各方麵的巨大壓力,在周敬民等一批幹部的支持配合下,努力控製著全縣的局勢,盡量不使全縣陷入無政府狀態。所以,直到一九六七年六七月份,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裏,除了縣城中學的紅衛兵組織張貼了一些大字報、搞了幾次大遊行、到外地進行了大串聯外,縣內基本上風平浪靜,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蠢蠢欲動的牛縣長早已變得急不可耐,便一邊向上級打小報告反映郝書記抵製文化大革命的所謂罪狀,一邊親自帶著機關中一些對郝書記心存不滿的人到學校煽動紅衛兵起來造縣委的反,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頭子郝書記批倒鬥臭,將他手中的權力給奪過來。

    上級對郝書記進行了嚴厲批評,責令他立即放棄壓製群眾革命的錯誤行為,放手讓全縣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開展起來。

    牛縣長知道郝書記一向作風正派,知人善任,工作實績卓著,在全縣幹部群眾中威望很高,要打倒他並非易事兒,隻在縣城裏鬧哄起來遠遠不夠,還必須讓全縣農村都亂起來才能達到目的。因此,他讓侯德貴來到自己家裏,親自對他麵授了機宜。

    侯德貴迴來後,立即派人到槐樹莊把郎老大請到了家去。

    看著郎老大無精打采的樣子,侯德貴安慰道:“唉,說來慚愧,這些日子我無暇照顧到你們,讓你和二虎受苦啦。”

    郎老大有些不高興地說:“侯書記,我和二虎可是緊跟著你的呀。你可倒好,把我倆扔在槐樹莊任憑狗日的鄭三炮欺負,一點兒也不管不問,這能不讓人寒心麽!”

    郎老大一番話說得侯德貴很不自在,他尷尬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聽著郎老大大發牢騷。

    “侯書記,您咋不說話呀。難道對鄭三炮這小子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口幹舌燥的郎老大一口氣喝光了杯裏的涼開水。

    侯德貴很快恢複了心平氣和的神情:“郎老大,你說得對,是我對不住你和二虎兄弟。說實在的,看著你們受氣,我心裏也很難受,一直想幫你倆一把。可你是知道的,這幾年來我的處境也很不好,周敬民那狗日的整天用兩眼死死地盯著我,弄得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呀!”

    郎老大氣猶不平地說:“侯書記,我可不是在指責你呀,隻是一想到那狗日的鄭三炮在村裏威風八麵,姓周的把他給捧上了天,全村人都跟著他跑,又是先進,又是登報,又是娶親,好事兒都讓他給占啦,我他娘的就心裏來氣。”

    侯德貴遞給郎老大一根香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光生氣是沒有用的,還得想法子與他們幹起來才是最好的辦法。”

    郎老大發泄完了心中的鬱悶之氣,心裏平靜了下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侯書記,連你都沒法子了,我還能有啥招兒再與他們幹呀?”

    侯德貴猛地站起身來,習慣性地用雙手叉著腰,氣宇軒昂地高聲嚷道:“誰說沒有辦法?今兒我把你叫來,就是要讓你知道對付他們的法子的。我實話給你說吧,咱們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來啦!”

    郎老大熱切地望著一副大將風度的侯德貴:“侯書記,你想出了啥好辦法呀?”

    侯德貴拿起一份兒文件扔給了郎老大:“你看看這上麵寫的東西就知道啦!”

    郎老大把文件從頭到尾一連看了好幾遍,仍是滿臉的疑惑:“侯書記呀,這縣城裏鬧文化大革命跟對付鄭三炮和周敬民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塊的事兒,這裏麵哪有啥好辦法,你讓我看它有啥用?”

    侯德貴用手指著郎老大,以教訓的口氣說:“郎老大,我勸你今後多讀些書報,增加點兒政治嗅覺,別整天像個老鼠似的隻盯著身邊的那點兒屁事兒。你知道文花大革命是咋迴事兒嗎?今兒給你明說了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就是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全國其它地方早就鬧起來了,報紙上也登得清清楚楚。你想想,這對我們來說是多好的一個機會呀。”

    侯德貴越說越興奮:“昨兒我到牛縣長家去了,他要求我們一定要緊緊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立即投入到運動中去,力爭把湖濱公社搞成全縣文化大革命的紅樣板。”

    郎老大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侯書記,照您說的,那周敬民和鄭三炮我們也可以去打倒了?”

    “隻要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不管官職大小,都是被打倒的對象。牛縣長說了,他娘的周敬民和鄭三炮跟著縣委姓郝的屁股轉,隻抓生產,不講階級鬥爭,大搞資本主義那一套,完全是個黑典型,當然是這次文化大革命重點打倒的對象啦!”侯德貴把胳膊在空中用力地一揮。

    “可是,除了聽說縣城中學成立了紅衛兵組織外,還沒聽說咱縣裏有啥別的動靜呀。再說啦,周敬民有縣委郝書記撐腰,鄭三炮又有周敬民護著,咋能把他倆打倒呢?”郎老大有些著急地問。

    “郎老大,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牛縣長說了,姓郝的利用手中的權力,以怕影響全縣的穩定和經濟發展為名,壓製全縣文化大革命運動的開展,上級領導早就不滿意了,縣城裏的革命群眾和紅衛兵小將也都義憤填膺。以牛縣長為首的全縣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造反總司令部宣布成立了,已帶領縣城裏的革命群眾和學生開始停工、停產、停課,踢開黨委鬧革命,全麵開展奪權運動。你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姓郝的就會給打倒的。我們目前急需要做的是加緊行動起來,搶在全縣前麵在湖濱公社搞出一個大名堂來,以實際行動響應牛縣長的號召,給牛縣長獻上一份兒厚禮!”

    郎老大摩拳擦掌地問:“侯書記,您看我們該做些啥事兒呢?”

    侯德貴點著了一根香煙,臉上露出了兇像:“周敬民跟著姓郝的抗順風旗,是他娘的徹頭徹尾的死硬保皇派,使得咱湖濱公社至今無法象縣城那樣鬧哄起來。我與公社中學的林校長已串聯好了,準備以學校的學生為主力,以咱們幾個人為骨幹,明兒就把公社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造反司令部的大旗亮起來,一舉把周敬民那小子給打倒,把他的權給奪過來!你今晚就得迴槐樹莊去,以公社造反司令部副司令的身份連夜將卞二虎那些可靠的人召集起來開個會,把牛縣長的指示精神傳達下去,務必帶他們於明兒一大早趕到公社大院,不得有誤!你放心吧,隻要周敬民倒了台,收拾他鄭三炮是易如反掌的事兒,至於藺守業和景慕文這些小牛鬼蛇神更不在話下啦!等我們奪權成功後,你就到公社來跟我幹個副手,讓卞二虎去當槐樹莊大隊的支書,豈不皆大歡喜。”

    郎老大惡狠狠地叫道:“好吧,隻要能整倒周敬民和鄭三炮那幫兔崽子,您侯書記讓我幹啥都行!哈哈,等咱們奪了權,老子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要好好收拾收拾那幾個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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