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縷縷的怨氣,盤旋在謝尚齊四周。


    在人驚恐大叫的瞬間,光速飛進了他的嘴裏。


    怨氣能極大勾起道心不堅之人,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貪嗔癡恨怨憎懼。


    尋常時,殺傷力不大。


    最多也就是讓人身體變差些。


    多曬曬太陽也就好了。


    可在此時——看見內心最不想見之人的謝尚齊,若還能無畏無懼,那她還真要欽佩他了。


    比她這個真惡鬼,還要更像惡鬼呢!


    宋瀾微微彎了彎嘴角,十分期待。


    “不要,不要過來!”


    謝尚齊用力揮舞著手臂,像是要把什麽給推開。


    “你走開啊!”


    “冤有頭債有主,又不是我害得你,你來找我做什麽!”


    “走開!走開啊!”


    他眼前,女子麵色蒼白,披頭散發,嘴唇上一絲血色也無。


    站在月光下,仿佛渡了一層銀光。


    更顯得清冷。


    “謝元意!我、我可是你兄長,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你你你、你不要過來啊!”


    “是,沒錯,當初你是給了我半數家產,讓我照顧你的女兒,可、可我也沒虧待她啊!她這不是已經手腳健全的好生生長大了嗎?”


    “謝家小門小戶,能與章家搭上關係,小輩兒間能關係親密的走動起來,確實是因為你女兒的姻緣。”


    “可我本來也沒想過,讓玉窈去搶你女兒的姻緣啊!”


    “說一千道一萬,如果不是因為你跟妹夫死的早,章家從主動上門求娶你女兒,要跟你們宋家結成兒女親家,漸漸變成輕看怠慢,哪裏會有我女兒的可乘之機呢?你全都怪罪到我頭上,這不合適吧!”


    謝尚齊此時在旁人看來,就是在自言自語。


    在他自己看來,那就是已經死了好多年,屍身都化成白骨的謝元意,正瞪著那雙死人眼,直勾勾的看著他,語氣陰森的質問他,為何要虐待她的女兒宋瀾!


    鬼啊!


    誰能不怕!


    與謝家相鄰的人家,早就已經扒開門縫,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


    如今聽見謝尚齊的話,個個都長大了嘴巴。


    不知是誰,忽然喊了一嗓子:“陽大夫來了!”


    宋瀾平靜的目光陡然銳利,似是生了無數刀子出來,隻待將人千刀萬剮泄恨。


    謝尚齊就看著,原本還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陰森森盯著他的‘謝元意’,忽地兇紅了眼睛,麵目猙獰,臉上掛著汩汩血淚,指甲猛長至兩寸長,烏黑烏黑的,像是淬了劇毒的鐵匕,隨時能從他的喉嚨穿透過去。


    “表小姐。”


    陽大夫假模假樣,扯出一個慈愛的笑。


    “看來表小姐今兒是又被邪祟衝撞受驚了。”


    他一見到宋瀾,就開始熟練的走流程。


    “還請表小姐配合,老夫這就為表小姐收驚,去取……”


    陽大夫剛吩咐人,像往常那樣,取來各種為宋瀾“收驚”的工具。


    宋瀾輕彈了下手指。


    一縷怨氣悄然飄至仆從眼前,繞著人轉了兩圈。


    那仆從雙眼發直,眼白漸漸被填滿了墨色。


    月色恰好在此時暗了一瞬。


    待到遮月的烏雲飄遠,那仆從已然恢複了常態,神色清明堅定的,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應聲而去,很快就拿來了陽大夫要的東西。


    “表小姐,請吧——”


    陽大夫沒有懷疑,如往常那般,拿起水瓢,舀了一瓢冷水,就要往宋瀾的身上潑。


    “陽大夫誤會了。”


    宋瀾勾了勾手指,笑靨如花:“夤夜急請陽大夫前來,不是為我,而是為我舅父。”


    她指了指還在喃喃自語,時不時揮手低喝,讓“人”滾開的謝尚齊。


    “舅父他撞邪了。”


    “往日裏,舅父最信任陽大夫,常誇您極擅長壓驚祛邪。”


    陽大夫愣住,有些懷疑的看向宋瀾,見人神色坦蕩,不免偏過頭,看向謝尚齊,更為遲疑。


    他到底會不會壓驚祛邪之術,謝大人難道不清楚嗎?


    若真的被邪祟衝撞了,該去找真正懂道法的大師才對。


    怎麽會讓人請他來幫忙壓驚祛邪?


    難道是裝的?


    不想被人戳穿,所以專門請他過來演戲。


    陽大夫思考了幾息,感覺似乎是窺破了真相,但又不十分確定。


    實在是謝尚齊此時的狀態——兩條褲腿正瀝瀝拉拉的往下滴淌黃水,一看就是受了大驚嚇的樣子。


    他看向剛剛去請他過來的仆從:“當真是謝大人請我來,幫忙壓驚祛邪?”


    仆從動作略有些僵硬的點頭。


    陽大夫耙了耙頭發,有些拿不準主意。


    剛剛這人去時,當真不是說的,請他為表小姐“壓驚祛邪”嗎?


    他又看了眼宋瀾。


    出水芙蓉似的人,嘴角正噙著淡淡的笑意,神態從容的立在那裏,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再看一眼謝尚齊——“你還不趕緊!”


    謝尚齊忽然,沒頭沒腦的大吼了一聲。


    嚇了陽大夫一跳。


    卻是也聽懂人的意思了。


    這是真讓他來幫著壓驚祛邪的!


    隻是——“大人,我怎麽做?”


    陽大夫湊近過去,低聲詢問人的安排。


    不然,他根本不會什麽壓驚祛邪啊?


    總不能把對宋瀾的那一套,用在自己的金主身上吧?


    光是想想,陽大夫渾身一激靈,有種要丟飯碗的慌亂。


    卻不想,謝尚齊此時看見的,是另一副場景。


    陽大夫的突然靠近,猶如壓死謝尚齊的最後一根稻草。


    “啊、啊啊啊!”


    謝尚齊胡亂的揮著手,將幾乎快要貼在他臉上的牛頭馬麵,給用力推開。


    陽大夫不防備的被推了個趔趄,腳底絆了兩下,啪嘰一下,摔在地上。


    “謝……”


    陽大夫還想再問什麽,宋瀾溫聲打斷:“舅父怕是已經被邪祟入體,神誌不清了!”


    “時間不等人,陽大夫,還請你快快為舅父壓驚祛邪吧!”


    陽大夫:……


    不是,我不會啊!


    見人不動,宋瀾似是為親人擔心焦急,轉瞬間疾言厲色,斥喝了聲:“陽大夫!”


    陽大夫被嚇得哆嗦了下。


    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支支吾吾,根本不敢抬頭與人對視。


    “陽大夫這是怎麽了?”


    宋瀾:“難不成不知道該如何為我舅父壓驚祛邪?”


    陽大夫當即就要點頭。


    宋瀾嗬嗬笑了幾聲:“往常,陽大夫為我壓驚祛邪時,不是很駕輕就熟的嗎?怎的這會兒卻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她輕輕吹了口氣,往前走了兩步,笑得更加燦爛:“隻要把你往日對我做過的事兒,在舅父身上做一遍,就行了呀!”


    陽大夫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他手忙腳亂的擦起來,眼睛用力往謝尚齊那邊看過去,內心哀嚎。


    我的金主誒,你倒是趕緊說個話兒啊!


    真按著往常招唿在表小姐身上那套來一遍,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吧?


    “表小姐,這不同人是不同的體質,所用的壓驚方法,各不相同,實在不可一概而論。”


    “何況,每個人所撞的邪祟也不同,謝大人這、這情況,老夫得把過脈之後,確定是衝撞了什麽邪祟,再細細斟酌壓驚之法。”


    陽大夫拿不準主意,索性走了個拖字訣。


    “嗯嗯啊啊啊啊啊。”


    謝尚齊手舞足蹈,啊啊嗚嗚的亂叫了幾聲。


    宋瀾主動為人翻譯:“舅父剛剛說,陽大夫按著往日給我壓驚的辦法來給他壓驚即可。”


    陽大夫一臉懷疑。


    他目光在謝尚齊的臉上看了又看,掙紮糾結,在聽宋瀾的和尿遁之間,反複橫跳數次,忽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明明遠在自己對麵幾米處安靜站立的女子,滿麵驚恐,後背生寒,腿軟的差點兒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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