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和一路跑迴寢殿,剛冷著臉讓宮女關門,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就按在了門邊。


    贏稷沉著臉掃了一眼宮女太監們,還未發令,寢殿內服侍的人就全跑完了。


    陳曦和沒管贏稷,紅著眼睛繞到了屏風後。


    見陳曦和不搭理他,贏稷有些尷尬,他站在屏風前,很是窘迫。


    他想和陳曦和道歉,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他過往的人生中 ,無論是身為大秦公子還是秦王,哪怕淪為質子那幾年,他都不願曾向誰低過頭。


    因為這個世間,能讓他低頭的人大多早已離去,活著的人不配也不敢承受他的歉意。


    在他組織語言時,卻聽到陳曦和細微的啜泣聲隔著屏風傳了出來。


    他頓時慌了:“寡人,寡人剛才說的話不是真心之言,你別。。別哭。。”


    陳曦和哽咽:“就二十年前那醫術,女子生產幾乎是九死一生,當初的我選擇十月懷胎生下你,是將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的。


    我滿心歡喜迴來,以為你會高興,但你卻一味指責我死的早,讓你小小年紀就缺了母親。


    難道我離世,是我自殺不想活?


    壽命又由不得我說了算,你可知我迴來看你一眼,花了多大代價!


    嗚嗚嗚。。。”


    她本隻是想略微施個苦肉計,讓贏稷不要渾像個刺蝟一般對她,傷人傷己。


    但說著說著,她卻覺得自己是真委屈,她在現代也隻是一個大三學生,年紀還沒贏稷大呢。


    這個古代,沒有電視、手機、爆米花,吃不到肯德基,喝不到快樂水,又不是她自願來的,連戀愛都沒來得及談,就有了一個比自己還大的兒子。


    更要命的是,貌似一迴去就得麵臨壽命隻有9年的噩耗。


    贏稷委屈,她還委屈呢!


    贏稷沉默一瞬,聽著女人越哭越慘的聲音,歎了口氣,他朝著元寶伸出手,拿著手帕繞到屏風後的桌案前,別扭的用手帕給陳曦和擦著臉上的淚:“你別哭了,寡人以後再不會那樣說你了。


    不是還沒用朝食嗎?


    寡人帶你去吃,可好?”


    陳曦和睫毛輕顫,含著淚水的眸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她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笑出來。


    小時候,她母上大人就是用這招對付她的,她也就試試,沒想到,贏稷竟然和她一樣傻傻的上鉤。


    “那走吧”陳曦和又演了半晌,直到覺得眼睛幹澀,再哭就隻能幹嚎,這才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應下。


    贏稷鬆了口氣,站起,元寶立即彎腰:“陛下,所有事情均已安排妥當。”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站在一處小院外。


    陳曦和揚起脖子,看著牌匾上的字:“小滿。“


    “這院子主人起的名字倒是有趣。”


    她懷著好奇踏入院中,就見院子不大,亭台流水布置得分外雅致,庭院中央一個枇杷樹亭亭玉立,一顆顆果實墜在上麵,隨風輕輕搖晃,與樹葉相互摩擦,發出稀稀疏疏的響聲。


    夏日的暑氣揉散在空氣裏,但踏入小院的那一刻,她卻覺得被絲絲涼意包裹,連心情都無端平和了幾分。


    “久晴泥路足風沙,杏子生仁楝謝花。長是江南逢此日,滿林煙雨熟枇杷。”陳曦和不由自主念叨出一句詩,語氣輕快。


    原來院名是這意思,她擒住著笑,倏地迴頭看向贏稷:“看枇杷這成熟程度,今日,可是小滿前後?”


    但一轉身卻對上了贏稷黑沉沉的眼眸。


    他的眼睛黑的好似冬季夜空中的天幕,帶著陳曦和看不懂的情緒,壓抑得令人透不過氣了。


    “怎。。怎麽了?”她不明白剛剛還好好的兒子怎麽突然心情就不好了,懵懵問出聲。


    贏稷垂下眼睫,寬大的袖口中拳頭早已握緊。


    她對這個小院全然陌生,也不認識那棵枇杷樹。


    她怎麽可能是母親?


    嬴稷苦笑一聲。


    自己真是魔怔了。


    希望驟然被打破,贏稷有片刻茫然,怒火隨後突地翻湧,比過往任何時候都要劇烈,他剛想抽刀砍人,身後卻響起一聲暗含著哽咽的聲音。


    “主子?”


    陳曦和探身看去,門外站著一個美婦人,她左手拿著鐮刀,頭發被全部攬起,隻有一絲碎發留在臉頰側麵,被風吹得微微搖擺,哪怕穿著短褐,也掩蓋不了她一身溫柔出塵的氣質。


    就像夏日夜空中的發著光的螢火蟲,看見她就隻能想到一切美好而溫暖的事物。


    她走上前,打量著陳曦和的目光中慢慢帶上濃濃的驚喜與篤定。


    陳曦和皺眉,拚命在那夫人麵上找尋故人的影子,但看了半天,她有些尷尬的摸摸耳朵:“您是?”


    美婦向前走了幾步:“是,一定是的,不會錯。”


    那幾句話,在小院栽下枇杷樹後,等枇杷快要成熟時,主子也曾吟誦過。


    這姑娘雖然比主子死的時候年輕得多,但表情容貌、下意識的細微神色變化都與主子十六歲時一模一樣。


    “主子,是您迴來了是不是?”美婦將鋤頭丟掉,腳步踉蹌一把抓起陳羲和的手腕,眸中含著淚水:“主子,我是卿寧啊”


    卿寧?


    因為過於震驚,陳曦和嘴巴張成了小小飽滿的圓圈。


    *


    小院雖然處於郊外,但在秦國美食圈卻占據著不可撼動的地位。


    元寶辦事妥帖,陳曦和才推開雅間的門,令人垂涎的三尺幽香便縈繞在了鼻邊。


    看到久違而熟悉的菜肴時,陳曦和差點激動得落下淚來。


    雅間以淡藍色為主基調,又搭配著綠色飾物,窗邊擺著這個時節時興的荷花,還沒踏進去,陳曦和就感受到了夏天的味道。


    再一看那桌上擺著的菜,魚湯泛著陣陣熱氣,能透過蒸騰的白霧看到碗中奶白的湯汁,幾顆蔥花點綴其上,隻需看上一眼,陳曦和舌尖就能輕鬆記憶起過去入口時融合了魚香細膩爽滑的味道。


    而讓陳曦和激動到流淚的卻是擺在正中央油光透亮,泛著橙紅色澤宛如瑪瑙的紅燒肉、煎成金黃色撒著白色芝麻的蒜香雞翅、紅綠黑配色讓人食指大動的小鍋燉蘑菇,放在桌子邊緣一看就酸辣爽口的糖醋藕片以及在現代吃了無數次的肉末茄子。


    沒等贏稷招待,陳曦和坐下後就迫不及待夾了一塊糖醋藕片入口。


    咬開外麵的一層金黃色的糖漿,隻聽一聲脆響,糖漿酸甜與藕片清甜爽脆的口感混合在一起,豐富的味覺層次一下子刺激味蕾。


    是久違的,現代夏日的味道。


    陳曦和眼淚汪汪,炒菜,這是炒菜,嗚嗚嗚。。。


    她有生之年竟然真的在秦國吃到了炒菜!


    卿寧看著陳曦和眉宇間無比滿足的傻笑,捂嘴輕笑,仿佛恍然看到當年主子打造出鐵鍋,她第一次嚐到對方手藝時的場景。


    她給陳曦和夾了一塊紅燒肉:“這些年,卿寧未敢懈怠。


    小麥、水稻經過一次次雜交改良,雖未達到主子預期,但產量已經得到了大大提高。


    當年,主子希望人人吃飽飯的願望,如今的秦國已經能夠實現了。”


    陳曦和手一頓,鼻尖突然有些酸澀,她放下筷子看向卿寧問了自見到她就關心的問題:“陳薑,錦溪如今在做著何事?”


    卿寧如此有出息,那另外兩個應該也不差。


    氣氛陡然一冷,陳曦和看著二人的臉色,像是意識到什麽,心漸漸沉入穀底。


    “他們是不是已經。。”


    卿寧歎了口氣,打斷陳曦和的話,扯起笑:“久別重逢,別辜負這一桌子好菜,主子您先吃,吃完,卿寧再與您詳談。”


    “也行。”陳曦和將心頭的擔憂壓下,心存希冀,想到嬋媛,她又看向卿寧:“一會聊完,你帶我去見一見嬋媛。”


    “不行。”贏稷一反常態突然開口,木質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陳曦和看向他慌亂的臉,擰眉:“為何?”


    “陛下是怕嬋媛姐姐向您告狀。”


    卿寧笑意不達眼底,完全不顧贏稷警告的目光,無畏開口:“陛下想改革科舉,將您與嬋媛姐姐一力促成的女性科舉名額廢黜。”


    陳曦和差點心肌梗塞。


    她身體定定僵在原地,開女子科考之先河,過程有多難,她光想就知道當時的自己與嬋媛到底費了多大力氣。


    她右手抓住筷子的手握緊又鬆開,再沒了吃飯的心情,對上贏稷滿是陰翳的眼底,失望顫聲開口:“為何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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