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逯杲,許經年迴到臥房打開書卷,隻見首頁端端正正寫著“忠國公石亨絕密”幾個大字,便仔細讀了起來。


    石亨,陝西渭南人,身材魁梧,精於騎射,武藝高超。


    石亨有個伯父名叫石寬,任職寬河衛指揮僉事,明朝武將允許世襲,石寬無子嗣,宣德九年其死後便由侄子石亨繼承寬河衛僉事一職。


    正統元年,朱祁鎮新帝即位,石亨在黃牛坡大敗瓦剌軍隊,奪迴戰馬百匹,糧草千擔,升任都指揮僉事。


    正統三年正月,石亨在黃河邊擒獲三百餘名正在休整的瓦剌騎兵,擢升為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充任左參將,輔佐武進伯朱冕駐守大同。次年二月三日擢升為參將鎮守大同。


    此後數年,石亨正如其名字一般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


    正統十四年,石亨巡守塞外時在箭豁山偶遇兀良哈軍隊並將其打敗,因此晉升為都督同知,此時他在駐守大同的軍隊中威信達到頂峰,雖官職為偏將,但朝廷視其為大帥。


    正統十四年,瓦剌首領也先率軍進攻大同,石亨隨禦駕親征的正統皇帝朱祁鎮迎戰,在土木堡全軍覆沒,這便是“土木堡之變”。此次戰役中,正統皇帝朱祁鎮被擒,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陣亡,明軍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石亨一人一騎逃迴京城。


    此時,郕王朱祁鈺留守京城監國,非但沒有怪罪石亨,反而晉升他為右都督,掌管五軍大營,不久後更是封其為武清伯。


    石亨倒也沒有辜負朱祁鈺的期望,也先乘勝揮師直逼京城,石亨與都督陶瑾、高禮、孫鏜等九位將軍把守九門。


    當時,石亨駐守的德勝門首當其衝,他設下埋伏誘敵深入,重挫瓦剌軍隊。也先見德勝門久攻不下,轉而攻打西直門,西直門守將孫鏜不幸被圍困,石亨及時趕到將其解救,雙方激戰五日後也先敗逃,此戰令石亨聞名天下,封武清侯。


    不久郕王朱祁鈺登基稱帝,改年號“景泰”。


    景泰帝在位期間,對石亨寵信有佳,令他佩鎮朔大將軍印率京師軍隊三萬巡哨大同,在此期間石亨又多次大敗瓦剌軍隊,景泰帝賜他世襲誥券,加封太子太師。


    景泰八年朱祁鈺出巡郊外時疾病發作,不久便病入膏肓,於是召心腹寵臣石亨入榻前,讓他代天子行祭祀之禮。


    石亨看到病榻上的景泰帝奄奄一息,心中便有了反意。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三更,石亨率一千家兵由長安門進入紫禁城,直入南宮將被幽禁在此的太上皇朱祁鎮迎出,朱祁鎮在石亨、太監曹吉祥等人的護衛下,乘上轎子便朝皇宮奔去。


    天亮時曹吉祥敲響鍾鼓打開殿門,眾大臣入殿上朝,看到太上皇朱祁鎮端坐於龍椅之上,眾人皆麵麵相覷不知所措,都督徐有貞大聲喊道:“太上皇複位,爾等還不拜見!”


    於是朱祁鎮重登帝位,封石亨為忠國公。


    此後石亨權欲膨脹,驕橫跋扈。在設計殺害於謙、範廣等重要輔臣後大興冤獄排除異己,逐漸將文臣巡撫全部換成自己嫡係武將,至天順二年,朝廷內外官員有一半出自其門下。


    獨攬大權後石亨開始幹預朝政,即使天順帝朱祁鎮沒有召見也堂而皇之出入皇宮,有時天順帝與他意見相左,石亨便臉色驟變。


    天順二年秋,皇帝朱祁鎮在翔鳳樓上看到石亨府邸氣勢恢宏規製似有僭越,便問侍從“此誰家府第?”眾人皆不敢答。


    久而久之,天順皇帝開始對忠國公石亨有所警惕,便命心腹錦衣衛都指揮使張顯宗秘密調查,這一查便有了許經年在大同府見到的忠國公罪狀條陳。


    得到皇帝授意後,張顯宗先設計將兵部尚書拉下馬,然後令逯杲潛入大同府,搜集石彪謀反證據後將其秘密逮捕打入昭獄。


    天順皇帝這才罷免忠國公官職,如今他雖然賦閑在家,但朝廷內外明裏暗裏仍隱藏了大量黨羽,尤其是在軍中,石家勢力曲折縱橫隱藏極深。


    天順皇帝擔心再有進一步動作會激怒對方魚死網破,忠國公也在家中默默觀望皇帝態度,一時之間雙方僵持在此,這才有了張顯宗請許經年進京刺殺一事。


    許經年認真看完這份卷宗,不禁陷入深深的憂慮當中。自古以來江湖中人入朝局,都極易成為鷹犬棄子,朝堂之上似乎更歡迎穩操勝券的謀士,而不是空有一身蠻力的武夫,以武入局,天生便比別人便矮了一截,如今自己帶著懷安,自然要求一個萬全之策。


    第二日,許經年一進斧鉞司大門便看到李令忠站在院子裏,好奇問道:“大人是在等人?”


    李令忠微笑道:“今日雲麾使大人迴京,我特地在此等候。”


    許經年昨日已經從萬畢安口中得知斧鉞司雲麾使名叫趙敬誠,是個嚴肅的中年男人,斧鉞司上上下下除了治儀正李令忠以外都怕見到這位一把手。


    二人正說著,自門外走進來一人,李令忠連忙迎上去道:“大人可算迴來了,司中兄弟甚是想念大人!”


    雲麾使趙敬誠是個風風火火的中年男人,腳步一刻不停邊走邊說道:“這斧鉞司上上下下沒人會歡迎本官迴來吧!”


    李令忠連忙彎腰道:“哪裏哪裏!兄弟們都盼著大人迴來呢!”


    走到院中,趙敬誠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許經年,問道:“你就是許經年?”


    許經年瞧見這位雲麾使風塵仆仆眼睛布滿紅絲,連忙拱手作揖道:“卑職許經年見過雲麾使大人!”


    趙敬誠微一皺眉,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走的是哪路神仙的關係?”


    許經年連忙答道:“迴大人的話,小的僥幸得以進入錦衣衛,沒有關係。”


    趙敬誠眉頭擰成一團,上下看了看許經年說道:“本官不喜歡你。”


    許經年連忙又將腰彎了彎說道:“卑職惶恐!”


    趙敬誠轉身對李令忠說道:“以後少讓他出現在我麵前!”


    李令忠連忙行禮稱是。


    待趙敬誠走後,李令忠才長舒了一口氣對許經年說道:“無妨,雲麾使不常在斧鉞司中,你以後有事向我稟報即可。”


    許經年心裏倒不在意,自己本就是斧鉞司的過客,越是躲得遠遠的越容易隱藏身份。


    卻說雲麾使趙敬誠迴到辦公的房間,一名錦衣衛已然等候在裏麵,見到趙敬誠走進來,連忙彎腰行禮。


    趙敬誠邊坐邊說道:“不必了。”


    錦衣衛將房門關上,低聲對趙敬誠說道:“大人,如今京城暗流湧動,此時調一個小旗官進來,莫不是那邊察覺到咱們的事了?”


    趙敬誠在案桌前坐下,隨手翻開上麵的案牘說道:“慌什麽,一個十四的娃娃而已,先看看再說,若真是那邊派來的,殺了便是,小旗官而已,又不是沒殺過。”


    那錦衣衛便道:“我先去試探試探。”


    晌午,許經年四處溜達了一圈,迴到乙隊辦事的房間便看到一個瘦瘦的錦衣衛坐在自己位置上。


    見許經年走進來,那人便上下打量著問道:“你就是許經年?”


    許經年抱拳迴道:“敢問閣下是?”


    那人擺弄著許經年案桌上的毛筆迴道:“甲隊小旗官靳滄海!”


    許經年說道:“原來是靳兄。”


    靳滄海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把玩著手中的毛筆問道:“許老弟是哪裏人?”


    許經年答道:“常山。”


    靳滄海繼續說道:“聽說許老弟才十四歲,這麽年輕的錦衣衛可不常見,想必出身世家吧?


    許經年笑道:“靳兄不像是斧鉞司小旗官,倒像是戶部吏員。”


    靳滄海略一愣,隨即便笑道:“我這人一向口無遮攔,咱們來日方長。”


    說完起身向門外走去。


    萬畢安從門外走進來,等靳滄海走遠後便啐了一口說道:“呸,晦氣!”


    許經年笑道:“你與他有仇?”


    萬畢安迴道:“此人叫靳滄海,精於算計,善攀附權貴,仗著雲麾使大人寵信,對同僚手下唿來喝去甚是苛刻,乙隊之前殉職的小旗官就是和他外出辦案殉職的。”


    許經年好奇道:“說來聽聽!”


    萬畢安迴複道:“乙隊之前的帶隊小旗官叫陸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逯杲大人的外甥。今年夏天天氣幹燥雨水極少,有天夜裏賬房走了水,當值的便是陸尋。雲麾使要治他失職之罪,陸尋爭辯說當夜看到有人在賬房前逗留,一定是縱火。事情鬧到逯杲大人麵前,大人命陸尋七日內查明真相,後來不知怎的就查到城郊的玉渡山上去了,與他同去得便是靳滄海,隔日靳滄海拉著陸尋的屍體迴到斧鉞司,說是在山裏遇到了猛獸。”


    許經年問道:“這說法恐怕難以令人信服吧?逯杲大人沒懷疑?”


    萬畢安迴複道:“驗過屍體了,確實是野獸撕咬的,沒看到有其他傷口。”


    許經年思索片刻,繼續問道:“方才你說賬房失火,裏麵的東西如何了?”


    萬畢安答道:“起火時正是後半夜,隻有幾個當值的兄弟在司裏,等火撲滅裏麵的賬簿都已經燒成灰了。”


    許經年又問道:“這陸尋武功如何?”


    萬畢安道:“稀鬆平常。明年三月這幫小旗便要爭總旗的位置,兄弟們私底下都說靳滄海是怕陸尋仗著逯杲大人的關係搶了名額,所以才故意沒救他,我估計他今日來找大人也是為了給你一個下馬威。”


    許經年正色道:“沒證據的事不要亂說,背後嚼舌根總歸是不好。我剛來斧鉞司資曆尚淺,不可能與他們爭。”


    萬畢安嘿嘿賊笑道:“司裏都在傳大人背後有大靠山,所以才能年紀輕輕便升任小旗。”


    許經年忙說道:“又胡言亂語了,我要是有靠山怎麽會到斧鉞司這清水衙門來。”


    當夜,許經年偷偷溜進了斧鉞司賬房,重建後的賬房冷冷清清,隻有兩張案幾和一排書架,書架最上排孤零零地放著幾份竹簡。


    許經年將竹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隻有八月到十一月的對賬記錄,見沒有其他有用信息,這才返迴家中。


    接下來幾天,靳滄海倒是沒有主動找許經年麻煩,兩人幾次在走廊遇到,靳滄海也是昂著頭一臉傲慢地走過。


    逯杲來找過許經年幾次,每次都非常禮貌地敲了門。見他鬼鬼祟祟敲門的樣子,許經年生怕鄰居看到以為劉懷安在偷人,便與他做了約定每次越牆而入在院中石桌旁等著,以鳥鳴聲為信號。


    小寒夜,逯杲又翻牆進了許經年家,許經年聽到院中的鳥叫聲,便起身走出臥房。


    一進院子便看到逯杲正一瘸一拐的從院牆下往石桌邊走著,許經年打趣道:“我這院牆也不高,以逯大人的身手翻過來應該輕而易舉,莫不是要訛我?”


    逯杲走到石桌旁,擺擺手尷尬地說道:“老弟可別取笑我了,都是玉渡山鬧鬼鬧的,我這次可是陰溝裏翻船丟人丟大了!”


    許經年聽到玉渡山便好奇地問道:“玉渡山發生何事?”


    逯杲在石凳上坐下,慢慢說道:“自年初開始吧,民間流傳玉渡山上鬧鬼,有百姓親眼看到百鬼夜行,還有看到大樹上吊著十幾個紅衣女鬼的。我本來沒當迴事,兄弟做的便是給閻王爺送人的活,哪會信這種怪力亂神的鬼話。前些日子我外甥去玉渡山公幹被山中野獸吃了,我覺得事有蹊蹺便上山看看現場,沒想到還真讓我碰到了,一個紅衣女鬼正反兩麵都是臉,一條舌頭耷拉到胸口之下,嚇得我拔腿就跑,那女鬼便跟在後麵滿山追我,我一著急就把腳崴了。”


    許經年笑道:“嗯,我腦中已有大人被追的畫麵了。”


    逯杲歎口氣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被那女鬼追著滿山跑的樣子都被在山下等著的手下看了去!”


    許經年道:“那可真是禍不單行!”


    逯杲抬頭看了看許經年說道:“我怎麽覺得老弟在幸災樂禍呢?”


    許經年笑道:“絕無此意!”


    逯杲盯著許經年的臉看了半天,認真說道:“我覺得就是!”


    許經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大人相信那女人是鬼嗎?”


    逯杲迴道:“初看到那女鬼時確有幾分慌亂,後來冷靜想想還是覺得此事太過荒唐,就算是鬼也不會大白天跑出來。”


    許經年認真說道:“那明夜大人可敢與我上山一探究竟?”


    逯杲指了指左腿為難道:“老弟看我這腿,萬一再遇上了可就跑不掉了!”


    對於逯杲的拒絕許經年也不強求,畢竟上山抓鬼不是密擒定遠侯這種能加官晉爵的朝堂大事,對於錦衣衛來說自然沒什麽吸引力。


    第二日一早,許經年便對劉懷安說道:“今日夜裏我帶你去玉渡山抓魚去!”


    劉懷安一臉疑惑道:“大冬天哪兒來的魚?湖水都凍上了吧?”


    許經年認真道:“凍上了才有意思,咱們像當年在小葉峰一樣,鑿個洞丟些魚餌下去打個窩。”


    劉懷安道:“山上很冷吧?”


    許經年溫柔道:“我給你買了漂亮的棉衣!”


    夜裏,站在玉渡山腳下的劉懷安滿臉怒氣看著許經年,陰陽怪氣道:“京城果然是大城市,誰能想到夜行衣還有棉衣款呢!”


    許經年嘿嘿笑道:“聽說山上鬧女鬼,我怕一個人被女鬼抓去做壓寨相公,有你在就沒那麽怕了!”


    劉懷安啐了一口道:“呸!虧我還信了你的鬼話帶了魚線過來!”


    許經年道:“一樣的,等一下抓到了女鬼給你當魚烤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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