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聽到外麵突然安靜的三人從車廂內悄悄探出頭來,隻見許經年背對他們站著,身前是十幾具屍體,這些屍體以一手持刀向下倒地的古怪姿勢死去,仿佛在衝鋒時一瞬間死亡,快到沒來得及調整姿勢。


    空氣中的血腥味讓人反胃,兩姐弟跳下馬車跑到路邊狂吐不止。


    劉懷安上前看了看屍體上的傷口,不滿道:“你怎麽總是用這一招?”


    許經年收迴衝淵劍答道:“因為這招最簡單有效。”


    劉懷安想了想說:“我還是喜歡你在小葉峰上練得那些花裏胡哨的劍法!”


    馬車重新上路,這次變成了許經年趕車,車廂內的劉懷安、於書慶嘰嘰喳喳聊個不停。不同於之前駕車的護衛,許經年可不管車廂內的於氏姐弟是否舒適,下了山見道路平坦些便加速向京城駛去。


    傍晚時分,四人終於趕到了城門口,守城士兵正要關閉城門,見一輛馬車匆匆而來,車上一位頭戴鬥笠身著布衣的護衛抱劍而坐,便擺擺手道:“城門已關,明日再來吧!”


    許經年正在猶豫要不要拿出小旗官的腰牌,卻聽身後車廂內傳來一道聲音:“叫你們千總過來。”


    京城內城門眾多,有內九門和外七門,每處城門設有一名千總,為六品武官,手下少則二百人,多則三百餘人。


    守門千總走到馬車旁,車窗口一個令牌遞了出來,千總細細一看立刻跪倒在地,正要張口便聽車內人說道:“不必聲張,開門”。


    幾人順利入城,又往前走了一會便進入內城,許經年按照於書慶的交代將馬車趕到一處府衙前停了下來。


    劉懷安和於書慶告別後便將對方給的一百兩銀票收到包袱裏,開開心心地跳下馬車。


    於書慶掀開車廂窗簾對許經年說道:“我和弟弟還欠你一個人情!”


    許經年淡淡道:“不過是一句沒有契約的口頭話,你若不守約我也沒有辦法!”


    於書慶微微一笑,遞過來一枚圓形玉佩說道:“這是我的貼身信物,你身後是內閣翰林學士李賢的府邸,將來有一天你想要這個人情的時候便持玉佩來找他,他自然會告知我,我未必能立時便來,但會盡快聯係你。”


    許經年將玉佩收好,輕聲迴道:“但願我永遠不會用到這塊玉佩。”


    與於氏姐弟分開,許經年帶著劉懷安在內城兜兜轉轉,一邊問路一邊看圖,終於在夜禁前找到了張顯宗安排的宅院——一棟一進的四合院。


    許經年對著房契上的地址確認了半天,發現自己沒有鑰匙,正看在為難之時,劉懷安已經抽出黑鴉向門鎖砍了上去。


    二人進到院中,隻見整棟宅子坐北朝南,從大門進入便是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北側是三間正房,東西各有兩間廂房,南側則是院牆和院門。


    雖然隻是一進的四合院,但在這寸土寸金的內城也算是一筆價值不低的家產了。為了將許經年的身份隱藏得更好,張顯宗命錦衣衛買入賣出繞了一大圈才將這宅院幹幹淨淨地轉到他名下。


    劉懷安看著滿院落葉和東廂房倒在地上的門板,點點頭說:“是個好院子。”


    許經年安慰道:“在內城之中能有這樣一座宅院已經很難得了!”


    兩人將行李兵器放在堂屋,又將堂屋東側的臥室收拾出來,便躺在用東廂房門板搭成的臨時床榻上睡了起來。


    夜裏的內城顯然不如升霧山上安靜,街上不時傳來夜禁後士兵巡邏和打更的聲音,劉懷安躺在許經年懷裏,突然說道:“你說於書慶是什麽人?”


    許經年閉著眼睛說道:“能指揮內閣翰林學士,怎麽說也得是個郡主吧。”


    劉懷安道:“當朝有姓於的郡主嗎?”


    許經年睜開眼,敲了敲劉懷安的腦袋說道:“下山後你怎麽變得這麽傻?出門在外誰會用真名?”


    劉懷安委屈道:“可是我告訴她的都是真名!”


    許經年默默裝睡不搭理她。


    劉懷安便搖著他的胳膊問道:“那你說,我和她誰漂亮?”


    劉懷安心想“又來了”,嘴上卻一臉認真道:“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漂亮的人嗎?反正我沒遇到過!”


    劉懷安便湊到他耳邊輕輕吻了一下,傲嬌道:“算你有眼光!”


    第二日一早許經年便起床了,今日要去斧鉞司報到,斷不可第一日就遲到。


    劉懷安拿出新衣服給許經年換上,又打來水為他梳洗裝扮一番,滿意的看著麵前少年說道:“嗯,好一個俊俏的小旗官!”


    許經年交待她將衝淵劍和黑鴉藏好,又叮囑她遇事忍讓不可魯莽行事,劉懷安便推著他的後背將他推出大門外。


    錦衣衛機構龐大權責繁雜,除名氣最大的南北鎮撫司外,還有經曆司以及與之並列的十四個衛所,這十四個衛所中尤以中所、前所、後所、左所、右所五所最為核心,其主要職責是打理皇家儀仗,五處衛所之下又各設有十個司,分別是轎輿司、擎蓋司、扇手司、旌節司、幡幢司、班劍司、斧鉞司、戈戟司、弓矢司、馴馬司,許經年便被安排在中所下轄的斧鉞司。


    中所斧鉞司位於東城明時坊內,距離許經年所住的宅子大概十裏地,走了兩刻鍾便到了斧鉞司營門前,接待他的是斧鉞司掌司事治儀正李令忠。


    掌司事治儀正算是斧鉞司的二把手,地位僅次於一把手雲麾使,司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能插上一手。


    這李令忠是個沒什麽架子的胖子,成日裏挺著個肚子在司裏晃來晃去,聽說新來的小旗官到了門口,便樂嗬嗬的出門迎接。


    誰知大門口除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外空無一人,兩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天,李令忠試探著問道:“閣下是小旗官許經年?”


    許經年連忙拱手作揖道:“小的許經年,今日前來報到,這是屬下的官憑。”說完便將早已準備好的官憑遞給李令忠。


    李令忠接過官憑看了半天,一拍大腿道:“哎呀!沒想到咱們新來的小旗官竟然如此年輕,快請進快請進!”


    將許經年迎進門內,李令忠好奇問道:“許老弟今年有十五歲嗎?”


    許經年答道:“明年生日過後方才十五。”


    李令忠感慨道:“老哥我今年三十又九,在這錦衣衛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小旗官。”


    許經年又起身作揖道:“小人初來乍到,還望大人多多提攜!”


    李令忠示意他坐下,開口道:“咱們斧鉞司主要負責皇室出行所用的斧鉞,最是清閑自在,同僚之間沒什麽利益衝突,平日裏相處以兄弟相稱便可,若在外行事再稱官職。”


    許經年忙點頭稱是。


    李令忠道:“斧鉞司中連同你在內共有五個小旗官,每個小旗官手下各帶一隊人馬輪流值班,值班當日主要負責管理儀仗所需的盆罐、腳踏、椅、燈、鉞、戟等物品。負責乙隊的小旗官上月剛剛殉職,以後你便負責乙隊。”


    將工作交接完畢,李令忠又帶著許經年在斧鉞司四處逛了逛,最後便將他帶到乙隊辦公的房間。


    乙隊的辦公房位於斧鉞司東南角,是由三間小廂房打通的大間,進門對麵靠牆處立著一排書架,書架上橫七豎八地擺著一些斧鉞鉤叉之類的兵器,房間內共有五個錦衣衛,李令忠便對這五人說道:“這是你們新來的帶隊,小旗官許經年,往後你等需好好配合許大人,不許惹是生非。”


    五人看著麵前稚嫩的許經年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名瘦瘦的錦衣衛最先反應過來,走上前拱手行禮道:“小的叫萬畢安,今年三十五歲,給許頭請安。”


    眾人這才手忙腳亂地上前招唿,許經年見這五人身上的飛魚服有些破舊,腰間佩帶的繡春刀也不似鎮撫司錦衣衛手中的光亮,便明白他們都是錦衣衛中沒什麽背景的底層人員。


    萬畢安在這五人中年紀最長,資曆也最老,在斧鉞司兢兢業業地幹了十幾年,卻連個小旗官都沒混上。好在他天生豁達,對此也並不過多在意,年過而立便將一切看開,每日在司中摸魚瞎混,散值後就與同僚好友去教坊司喝花酒。


    許經年在萬畢安的引領下跟其他隊的同僚打了招唿,又去領了嶄新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再迴到乙隊辦公的房間,眾人已經將他的書案準備妥當放置在靠窗最亮堂的位置。


    臨近散值時,萬畢安神神秘秘地湊到許經年跟前,搓著手小聲說道:“許頭,散值後兄弟們想請您去勾欄胡同小酌幾杯,不知可否賞光?”


    許經年謹記張顯宗交待,不想在錦衣衛中太過張揚,況且入職斧鉞司乃是權宜之計,將來結局如何尚未可知,實在不想把這幫老實巴交的底層錦衣衛牽扯進來,於是便掏出十兩銀子遞給萬畢安說道:“今夜我已有約,你們自行前往,這五兩銀子算我請客。”


    萬畢安歡天喜地地走了,許經年這才起身匆匆向家裏走去。


    迴到家才酉時,夕陽餘暉尚在,院門上已經換了嶄新的門鎖。


    一腳踏入院中的許經年被嚇了一跳,隻見四五個瓦匠正蹲在屋頂修修補補,東西廂房內好幾個婦人在清理屋子,院子裏多了一個石桌和六個石凳,劉懷安正坐在石凳上磕著瓜子,旁邊一個老太太一臉諂媚的與她聊著天,一邊聊還一邊伸手去抓石桌上的瓜子吃。


    見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許經年走進來,老太太嚇了一跳,劉懷安笑道:“這是我家相公許經年,在錦衣衛中任職。”


    老太太一邊發出“嘖嘖”聲一邊做出誇張的表情驚歎道:“夫人好福氣!我看老爺一表人才,將來少說也得是個大將軍!以後您也得是個誥命夫人!”


    劉懷安被一頓馬屁拍的心花怒放,對許經年說道:“這是隔壁街的王大娘,今日我上街認識的,家裏的瓦匠木匠都是她找來的。”


    許經年略一拱手道:“王大娘辛苦了!”


    王大娘連忙擺手道:“哎呀,老爺真是折煞老太太了,都是夫人能幹,我隻是動動嘴皮子罷了!”


    又見許經年手上提著東西,便開口道:“大人手上提的可是同和居的酒菜?”


    許經年答道:“放班路過同和居,便隨手買了些飯菜。”


    王大娘連聲道:“好福氣啊!好福氣!老太太長這麽大還沒吃過同和居的飯菜呢!”


    許經年見這老太太似有要賴下吃飯的意思,便將一份四喜丸子遞給她先發製人道:“家裏太亂就不留王大娘吃飯了,這菜你帶迴去吃吧!”


    王大娘千恩萬謝地接過許經年遞過來的菜,又笑嘻嘻地與劉懷安告辭,這才領著一眾工匠婦人離開。


    許經年笑道:“被這老太太賺去不少銀子吧?”


    劉懷安接過許經年手中剩下的飯菜說道:“於書慶給了我們一百兩黃金的銀票呢!”


    許經年在石桌旁坐下說道:“還不知道能在這裏住多久。”


    劉懷安把飯菜放到石桌上,翹起二郎腿說道:“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宅院,就算明天要離開京城,我也要它幹幹淨淨的,等離京後我就給王大娘一大筆銀子,讓她每天來打掃院子。”


    許經年笑道:“隻要你高興就好,隻是千萬不要對王大娘提我們的事,性命攸關一定要謹慎,這也是為了她好。”


    劉懷安翻了個白眼道:“你當我傻!”


    許經年說:“你這人聽不得好聽的,別人誇你幾句對你好一點你就變傻了。”


    劉懷安不理會許經年的絮絮叨叨,自顧自念叨著:“明天再把院子夯一遍,院牆補一補就完工啦!”


    吃過晚飯,二人早早便迴房睡覺,北側三間正房已經收拾妥當,屋子裏擺滿了新置辦的家具和字畫,兩人住在堂屋東側的臥房。


    劉懷安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指著嶄新的床榻和被褥說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


    許經年應和道:“看起來確實比太清宮的好很多!”


    亥時,一道人影自牆頭輕輕躍入院中,左右看了看便踮著腳尖輕輕向堂屋走去。突然,一道寒光從東側臥房射出,身著夜行衣的人影疾速轉身閃躲,卻還是被鋒利的黑鴉劃出一道傷口,黑衣人一迴身便被一隻手抓住脖頸向後推去。


    許經年推著黑衣人的脖頸重重的將他頂到牆上,臥房內的劉懷安小聲喊道:“輕一點,把牆打爛了明日還要修補。”


    許經年略一鬆手,黑衣人忙喘著粗氣說道:經年老弟,是我!錦衣衛逯杲!”


    許經年摘下黑衣人的蒙麵布,果然是逯杲,便鬆手說道:“逯大人怎麽深夜到訪?”


    逯杲尷尬地幹咳兩聲,這才說道:“奉指揮使大人令,將忠國公的卷宗交給許公子,白日裏眼線太多不方便,這才深夜前來。”


    逯杲其實隻說了一半,他一直好奇指揮使找來的這個年輕人武功究竟有多高,所以才想借送東西的機會試探一下,沒想到一進院子便被發現,而且自己在對方手中毫無還手之力。


    許經年接過逯杲遞過來的書卷看了看。明朝雖已有造紙之術,但工藝複雜成本極高,所以記載工具還是以竹簡居多,能用書卷記載的一定是極其機密又重要的信息。


    逯杲拱手道:“書卷已交給公子,在下這就告辭了!”


    許經年道:“不如咱們定個暗號,也省得下次逯大人深夜到訪被誤傷。”


    逯杲頭也不迴道:“不必了,逯某下次一定走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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