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位於四川盆地東北部,自古便有“巴山楚水淒涼地”的名句。明太祖洪武九年改巴州為巴縣,屬四川承宣布政司川北道保寧府所轄,劉青山便是這巴縣縣令。


    出發前一夜,王秀茹與許經年促膝長談,將刺雲道長與劉青山這對父子的故事講與他聽,許經年這才知曉詳情。


    原來這劉青山自幼在太清宮長大,本該是下一任掌門,刺雲道長也對他寄予厚望,不料他對習武修道並不感興趣,反而醉心於朝堂科考,多次摩擦後父子倆為此鬧翻,劉青山一怒之下離家而去,不久便一舉中第。


    彼時薛寧一父親正是保寧府知府,正四品。


    劉青山多年未迴太清宮,再上山時薛寧一已經身懷六甲,腹中之子正是劉懷安。


    刺雲道人勃然大怒,痛斥劉青山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讀聖賢書卻罔顧綱常,當天便將二人趕下山去。


    王秀茹愛子心切,偷偷追到山腳下叫住二人,母子倆抱頭痛哭。


    這件事後劉青山又明裏暗裏多次迴山,眾師兄弟見到自然不敢言語,但每次遇到刺雲道長都會被趕下山去。


    直到劉懷安出生,父子二人關係才有所緩和。刺雲道長對這個如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琢的孫女疼愛有加,薛寧一見此情形便狠心將劉懷安留在山上,明麵上要劉懷安替父盡孝照顧爺爺,實則是想用女兒緩和夫君與公公的關係。


    劉懷安打從兩歲起便被留在這升霧山上與奶奶一起生活,刺雲道長時常雲遊外出,偶爾迴山便教小妮子一些拳腳功夫,特別對保命的輕功要求甚嚴,再後來去河北路接許經年時便將她一起帶了去。


    這期間劉青山與薛寧一又添一子一女,劉青山仕途上平步青雲,忙於政務和新出生的兩個孩子便很少上山,對劉懷安這個長女也漸漸疏遠起來,因此劉懷安對爹娘既陌生又厭憎。


    許經年默默聽完師娘的話,心想原來懷安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自己雖家中蒙難但至少曾經享受過爹娘的懷抱,懷安隻怕是一天也未曾得到過這種待遇。


    第二日一早,劉懷安便趴在許經年房間窗戶外嚷了起來:“快起床,早課做了沒有!”


    許經年從床上爬起來,道:“師父都不管我了你還在這拿著雞毛當令箭。”


    劉懷安笑嘻嘻道:“師父不管你姑奶奶管你。”


    又模仿著王秀茹的口氣道:“年兒,快來給姑奶奶磕頭請安!”


    許經年走到房間的圓桌旁,拿起桌上的紫砂壺便對著壺嘴喝了起來。


    劉懷安縱身一躍從窗戶跳進房間內,坐在窗戶前的大書桌上一前一後晃著兩條腿說道:“今日早些下山,我聽說巴縣的胭脂鋪和裁縫鋪特別多,拜壽前先陪我去看看?”


    許經年放下茶壺走迴床邊,一邊穿著靴子一邊說道:“你下次能不能走正門。”


    劉懷安順手拿起書桌上的衝淵劍,拔開劍鞘瞧了瞧道:“姑奶奶樂意,再囉嗦便給你一劍!”


    許經年無奈搖搖頭,洗漱一番穿戴整齊便與劉懷安一起走出房間。


    今日二人都換了新衣裳。許經年穿的是師娘昨日剛做完的黑色繡花長袍,腰束白色玉帶,腳著黑色長靴,身材頎長寬肩窄腰,搭配上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臉龐,直讓人驚歎好一個玉樹臨風的俊俏少年;劉懷安穿的是一身粉色長裙,凝如白玉的肌膚映襯的一張瓜子臉更加明媚,高挑的馬尾辮隨著少女的腳步一晃一晃的。


    王秀茹從房間走出,正看到一黑一粉二人並肩走出院門,便大喊道:“早飯還沒吃!”


    二人早已走遠,隻傳來劉懷安清脆歡快的聲音:“來不及啦!我們去縣城吃!”


    王秀茹盯著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聽到後麵傳來刺雲道長的腳步聲,便幽幽對他道:“真是一對璧人!”


    刺雲道長應和道:“此情此景讓我想起當年與夫人同走江湖之時。”


    王秀茹啐了一口道:“呸,老不正經!”


    巴縣縣城內,一片張燈結彩的喜慶氛圍,城內幾家富戶為了巴結劉青山,早就在沿街掛起了紅燈籠,縣令壽辰,自然是該大辦特辦,更何況這縣令頭上還有個保寧府知府的嶽丈老泰山。


    劉青山府邸外人頭攢動,縣衙下屬、臨縣同僚以及縣城內的文人富商,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攢足了勁想要在縣令老爺壽辰上表現一番。


    劉府管家劉財旺正滿臉堆笑的站在門口迎客。這劉財旺本名徐財旺,是極善鑽營又會阿諛奉承之人,劉青山初任縣令時此人毛遂自薦,劉本不喜歡這個老頭,但薛寧一告訴他此人雖不討喜卻處事老練,管家算賬都有一套,在本地頗有些名聲,劉青山便將他留了下來。


    徐財旺果然沒讓劉青山失望,對內將劉府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條,對外一邊借縣令之威與城中富戶合開買賣,一邊給劉青山夫婦置入大量土地房產,短短幾年下來,竟把劉青山從一個窮酸縣令變成了家財萬貫的的富戶。


    劉青山久沐宦海,自然懂得恩威並施的道理,賞賜了徐財旺一處小宅院,喜的徐管家恨不得立刻將心肝掏出來以表忠心,又連夜將徐財旺改成了劉財旺,以示投桃報李之意。


    話說劉財旺正在門口迎來送往,忽見一黑一粉兩個模樣俊俏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連忙迎上前去,滿臉堆笑道:“哎喲,恕小的眼拙,敢問是哪位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小的也好進府通傳一二。”


    一身粉色長裙的劉懷安冷冷道:“太清宮來的,給劉青山拜壽。”


    劉管家消息靈通耳目眾多,自然是知曉自家老爺與太清宮那些陳年舊事的,聽到是從太清宮來的,又見二人模樣俊朗氣度不凡,身上所傳衣物也是絲綢的,立刻把腰彎得更低了,一邊轉身引路一邊笑道:“是小的眼拙了,二位貴人裏麵請!”


    許經年和劉懷安二人正要進入劉府大門,忽見從門內跑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身綾羅綢緞分外紮眼,胖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長生鎖,身後還追著兩個家丁模樣的小廝。


    眼見少年直衝劉懷安撞了過來,許經年閃身站到劉懷安麵前,背對衝過來的少年略一用力,少年便如撞到彈簧一般向後飛了出去。


    身後氣喘籲籲追來的兩個家丁見少年被撞倒在地,連忙上前將他扶起,轉身衝著許經年吼道:“大膽!哪來的野小子敢衝撞我家少爺!”


    劉懷安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沒看到這小子沒頭沒腦的到處亂撞!”


    許經年連忙製止劉懷安,向家丁賠禮道:“兩位小哥,在下自升霧山太清宮而來,今日專程來給劉大人拜壽,事急從權,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那倒地的少年被家丁扶起,惡狠狠道:“什麽升霧山升雲山,趕緊給本少爺賠禮,不然要你們好看!”


    劉懷安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忽然轉怒為笑,嘲諷道:“我當是什麽天之驕子,原來是個不知禮數的小胖子!”


    少年用手指著劉懷安道:“你,你竟然敢嘲笑本少爺!”


    劉懷安上前幾步咄咄逼人道:“我們從太清宮下山來給劉青山拜壽,來者是客,不管你是這府裏的什麽人,怠慢客人就是無理!”


    說著又用手掐了掐少年肥嘟嘟的臉頰繼續道:“你看你這一臉肥肉,可不就是個無禮的小胖子麽!”


    那少年連同家丁三人被劉懷安逼得倒退幾步,氣惱地轉向身旁的劉管家道:“劉管家,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這兩個衝撞本少爺的野蠻人拿下!”


    劉財旺左右為難道:“這,少爺容奴才先稟報老爺一聲。”


    少年啪的一巴掌拍在劉財旺臉上,怒道:“大膽!我要去告訴爹爹,你勾連外人欺負本少爺!”


    劉財旺連忙對身後守門的護院道:“快將這二人拿下!”


    眾護院聞聲而動,許經年左手將劉懷安護至身後,右臂伸展開來將衝淵劍橫在身前,麵向眾人道:“我二人無意冒犯,既然貴府不歡迎,我們這就離去。”


    小胖子躲在護衛身後叫道:“現在知道怕了?晚了!這丫頭長得不錯,我要留下來做丫鬟。”


    劉懷安聞言正要拔劍,忽聽門內傳來一道聲音:“瑾兒,不得無禮!”


    隻見自門內走出一位華貴婦人,正是當年許經年拜師時上山參加典禮的薛寧一。


    許經年將橫在身前的衝淵劍豎起,雙手抱拳行禮道:“寧師姐,別來無恙!”


    薛寧一微笑道:“年兒,多年不見,你師父近來可好?”


    許經年答道:“師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薛寧一又對著許經年身後的劉懷安說道:“懷安也來了。”


    劉懷安從許經年身後走出來,點頭低聲道:“嗯。”


    一時間現場氣氛有些尷尬,薛寧一連忙道:“快進府,你爹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劉府前廳內,劉青山正與一眾同僚寒喧品茶,一名家丁走近廳中,在劉青山耳邊輕輕講了幾句,劉青山臉色微變,拱手對眾人道:“諸位,失陪片刻。”


    眾人忙迴禮道:“劉大人請便。”


    劉青山來到後院,遠遠便看見薛寧一與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坐在涼亭內的石凳上,石桌上擺著點心和茶水,但三人都一口未動。


    見劉青山走來,薛寧一連忙起身介紹道:“青山,懷安和年兒特地來給你拜壽。”


    許經年連忙拱手行禮道:“見過青山師兄。”


    劉青山擺手道:“下了山就叫我劉大人吧。”


    許經年道:“是,見過劉大人。”


    劉懷安心中不悅,略一拱手道:“見過劉大人,祝劉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妻妾成群,多子多福!”


    薛寧一忙道:“你這孩子,好不容易見到你爹,怎的滿嘴胡言亂語。”


    劉青山擺手道:“無妨,你爺爺近來身體可好?”


    劉懷安答道:“迴劉大人的話,爺爺吃得好睡得好,雖然沒兒子在身邊,但好在徒弟孝順。”


    劉青山老臉一紅,轉身對薛寧一道:“去叫瑾兒、瑜兒過來。”


    薛寧一溫柔迴道:“已經命人去叫了。”


    不多時,便見一男一女兩人打遠處走來,劉懷安一眼便認出男的就是在府門口要讓自己做丫鬟的小胖子。


    二人走到涼亭內,薛寧一對二人說道:“瑾兒、瑜兒,這是你們的姐姐劉懷安。”


    又對劉懷安說道:“懷安,這是你弟弟劉懷瑾和妹妹劉懷瑜。”


    劉懷安不耐煩道:“不敢當,今日我來拜壽,全因爺爺強迫,不是來認什麽弟弟妹妹的,如今壽也拜過了,這就告辭了。”


    說完便拉起許經年的手向外走去。


    劉青山怒道:“放肆!誰教你如此無理,一個女兒家當眾和男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劉懷安轉頭盯著劉青山,眼含淚珠道:“在下本就是升霧山上的野丫頭,自然不似劉大人高門大院禮數周全,我不止和男人拉拉扯扯,還同床共榻呢!劉大人最好容我離去,免得被外人瞧見辱沒了門楣!”


    劉青山怒拍石桌,氣道:“你!”


    劉懷安朝薛寧一略一拱手道:“告辭!”


    說完便拉著許經年頭也不迴地離去。


    晌午時分,巴縣最高的酒樓樓頂,一男一女兩個背影正並排坐著,許經年看著旁邊難得安靜的劉懷安,將肩膀挪了挪道:“想哭就哭,肩膀給你用。”


    劉懷安默默靠在許經年肩膀上,這才哭哭啼啼起來,二人看著遠處劉府大院內高高的戲台,戲台下是滿院賞戲的賓主以及來來往往上菜的下人,闔府上下其樂融融。


    劉懷安抽抽嗒嗒的哭著,順手扯過許經年的黑袍擦了擦鼻涕,委屈道:“為什麽我就是懷安,他們又是“瑾”又是“瑜”?打小把我丟在山上,現在又要我知書達理!這麽多年不見還不如陌生人……”


    許經年靜靜看著劉懷安,等她哭夠了才慢慢道:“你還有師父師娘和我。”


    劉懷安靠在許經年肩膀的身子怔了怔,良久才平靜說道:“你要是敢離開我,我就殺了你。”


    許經年笑道:“你打不過我。”


    劉懷安依然盯著遠處,口中卻一臉認真道:“我會找天下最毒的毒藥,你一份,我一份!”


    許經年拍了拍劉懷安的肩膀,笑道:“放心,我們會一直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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