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過後升霧山紅葉遍山,雲霧繚繞,初來乍到的許經年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整日與劉懷安廝混在一起,不是尋山探寶就是作弄師兄們。


    眾師兄本就對這位掌門入室弟子有著三分敬畏,再見這娃娃生的劍眉星目甚是好看,也就對他的調皮作弄付之一笑了。


    相處之間許經年也慢慢對太清宮熟悉起來,宮內門徒眾多,師父刺雲道長雖然是太清宮的掌門,但近十年時有閉關和雲遊,因此很少關心門派事務。


    除了自己這個入室弟子,師父還有四個徒弟,分別叫做浮雲道長、衝正道長、無痕道長和頂音道長。


    四位師兄修行門類各不相同,浮雲性情溫和處事冷靜,負責太清宮日常大小事務和對外人情交往;衝正道長癡迷武道,負責太清宮護衛巡防並教授武藝,是宮內除刺雲道長外功力最強的武者;無痕道長道心合一苦修道法,負責教授道理功課;頂音道長則醉心於四書五經琴棋書畫。


    這四人都在各自修習的領域得到刺雲道長真傳,是太清宮內四位主事道士,其餘道眾分別歸屬這四位主事門下。


    至於劉懷安的爹娘,許經年隱約感覺師父似乎並不喜歡劉青山這個獨子,而劉青山對太清宮也並不留戀,那日參加完拜師典禮便匆匆下山了。眾師兄談起這二人也是諱莫如深,隻遮掩說劉師兄在巴中做大官,政務繁忙很少上山。


    這日清晨天剛剛大亮,許經年正在房間內擺弄書桌上的小木劍。這木劍是前幾日與師娘一起雕刻的,許經年對這把“兵器”很是喜歡,每日都要把玩一番,幻想自己成為武林高手笑傲江湖的場景。


    正沉浸其中之時,從身前窗戶下悄悄探出半個小腦袋,許經年一眼就瞧見那紅繩紮起的兩個發髻,沒等腦袋下方的眼睛露出來,便一劍拍了上去。


    劉懷安“哎呦”喊了一聲,整個身子從窗外探了進來,伸手就往許經年頭發上抓去,邊抓邊喊道:“臭小子,敢欺負你姑奶奶,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許經年邊撤身躲著邊喊道:“師父說了,我輩分比你高,你該叫我師叔!”


    劉懷安咬牙切齒道:“好呀!你這是要造反了,等我抓住你就讓你知道誰是奶奶誰是孫子!”


    許經年自知不是劉懷安的對手,連忙起身去關房門,誰知劉懷安嗖的一下從窗戶鑽了進來,一把便將他按在地上。


    許經年大叫道:“師娘!師娘!”


    王秀茹聞聲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見許經年狼狽地趴在地上,右手拍打著地麵,左手被劉懷安反扣在身後,小姑娘正大咧咧的坐在許經年身上,一隻手扣著他的左手,另一隻手拍打著後腦勺,邊打邊道:“還敢不敢了?”


    王秀茹趕緊上前,一邊將劉懷安從許經年身上拉下來一邊叫道:“哎呀,臭丫頭,莫打後腦勺,下手沒輕沒重會打壞腦袋的!”


    許經年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塵土,拔腳便向門外跑去,等跑到大門外,才停下腳步衝著遠處的劉懷安叫道:“你等著,我去告訴師父!”


    劉懷安叫囂道:“姑奶奶不怕!”


    許經年一口氣跑到太清正殿,見大殿內師父正帶著一眾徒子徒孫盤膝打坐,瞬間又膽怯了起來。


    刺雲道士內力深厚,早就聽到許經年的腳步聲,抬眼看去見小家夥躲在大殿門外探出半個身子,正鬼頭鬼腦的向裏張望。


    刺雲道士幽幽道:“年兒,你有何事?”


    許經年從門後走出,學著師兄們平日行禮的樣子向師父行了一禮,說道:“師父,弟子想學武功!”


    刺雲道長笑道:“奧?那你告訴為師為何要學武?”


    許經年不假思索道:“揍懷安!”


    眾弟子哈哈大笑起來,許經年撓撓腦袋看向師父,見師父笑道:“你且迴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來迴答為師。”


    等許經年悻悻離開後,在刺雲道長正對麵盤膝而坐的浮雲說道:“師父,小師弟正在學武的絕佳年紀,浮雲願為小師弟啟蒙。”


    刺雲搖頭道:“不急,這臭小子自幼便嬌生慣養,且讓他吃些苦頭磨磨性子,免得日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說完又對麵前盤膝打坐的一眾道士說道:“自今日起誰也不許再嬌慣他,要讓他吃些苦頭!”


    眾道士連忙稱是。


    第二日,許經年發現大家都變聰明起來。彈弓裏射出的石子被掃地道童單手接住,甩手丟來便擊中了自己的屁股;從樹上倒下來的冷水被路過的師兄輕易躲開,反手一掌拍在樹幹上便將自己震了下來;夥房的大師傅背著身子便將菜刀甩到了正在院中偷雞的自己麵前;澆菜的老道士輕易便將在菜地裏追蝴蝶的自己掛到了黃瓜架上;就連一向縱容自己的浮雲師兄也輕易便躲過自己桃木劍的“偷襲”……


    深感失落的許經年隻好返迴後院,又被劉懷安作弄一番,幸虧有師娘保護自己,否則少不得要屁股開花。


    就這樣被大家欺負了一陣子,許經年越發有一種挫敗感,每日無精打采。


    霜降這日,天剛微亮刺雲道長便將許經年叫了起來,師徒二人走出院外,老道士提起小徒弟便向後山飛去。


    來到後山一處崖洞旁,天剛好大亮。許經年環顧四周,隻見得此處俱是根係粗壯的參天大樹,一條約三丈寬的溪流自涯洞旁的石頭間隙而出,順勢向山下流去。


    二人自崖洞洞口進入,內部竟然比太清正殿還大。


    刺雲道人對許經年道:“此處名叫小葉峰,與太清正殿所在的褚雲峰相距三十裏,這山洞叫做玄牝洞。”


    許經年好奇道:“師父帶我來這裏作甚?”


    刺雲道人說道:“小葉峰是升霧山第二高峰,四麵俱是百丈高的峭壁,若沒有頂尖的輕功不可能上的來。這裏是為師幼年修行的地方,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這裏。”


    許經年大驚道:“夜裏也睡這裏嗎?”


    刺雲道:“對!”


    許經年道:“師父,我害怕!”


    刺雲道:“順著這溪水向下十裏有三間草屋,是為師年幼時就地取材搭建的,晚些時候我會把懷安接過來,以後我們三人便在此居住。懷安住草屋負責我們的生活起居,以玄牝洞為中心三裏之內是你的活動範圍,你不可離開這個範圍。”


    許經年急道:“今夜我要睡在這山洞裏嗎?”


    刺雲道人答道:“是。”


    許經年又問道:“那師父住哪裏?”


    刺雲道長吹胡子瞪眼道:“為師年過半百哪裏住得這山洞!自然是和懷安一起住草屋。”


    許經年聞言差點暈倒,眼睛一轉諂媚笑道:“師父,太清宮事務繁雜,沒有師父在是萬萬不行的,弟子和懷安在這裏就行了,師父隻管放心,弟子絕不頑皮!”


    刺雲道人敲了一下許經年的腦袋,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鬼主意,為師已對外宣稱閉關,太清宮中事務由你浮雲師兄打理,你不必操心!”


    許經年崩潰道:“那師父晚上能陪我在山洞住嗎?”


    刺雲道長果斷搖頭道:“不行!”


    入夜的小葉峰一片寂靜,襯得洞口的溪流聲和林中傳來的鳥鳴格外突兀,許經年躺在玄牝洞內的石床上,雖然白日裏師娘已經送來了厚厚的被褥和枕頭,但依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想到了鹿鳴山地牢,那時整日在死亡邊緣掙紮,沒心思細細體會,如今在這小葉峰之上,雖然知道師父和懷安就在十裏外的茅屋內,但死一般沉寂的山洞讓他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仿佛身處一片虛無之中,看不到任何光亮也摸不到任何物體。


    許經年摸索著將白日裏劉懷安偷偷塞給自己的火折子取出,小小的火苗也隻能照亮方寸之地,四周依然是一片昏暗。


    他隻能再將火折子收起來,側身蜷縮在被窩裏,想到上個月還有一日夜裏躺在師娘溫暖的懷裏睡覺,頓時覺得更加寒冷了。


    黑暗之中刺雲道士靜靜站在玄牝洞洞口,將漆黑一片的洞內情況看的一清二楚,遠遠瞧著許經年在床上翻來覆去,老道士狠心坐下盤膝打坐起來。


    待到亥時,見洞內的許經年不知何時已悄然入睡,老道士這才走進洞內,輕輕給熟睡的少年掖了掖被子悄然離去。


    第二天一大早,洞外便傳來劉懷安嘰嘰喳喳的叫聲:“許經年,許經年,快起來姑奶奶給你送吃的來了!”


    許經年一骨碌從石床上爬起來,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跑出山洞。


    他從來沒如此迫切的想要見到一個活人,哪怕這個人是劉懷安,他甚至想在鹿鳴山的地牢裏雖然朝不保夕但也沒有如此害怕孤單。


    上前一把抱住劉懷安,少年委屈道:“你終於來了!”


    蹦蹦跳跳的劉懷安停下腳步,正色道:“昨夜睡得不好嗎?”


    許經年眼淚汪汪道:“我害怕,你跟師父說說,咱們迴太清宮吧!”


    隻聽刺雲道長冷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男子漢大丈夫,當立於天地之間,躲在小姑娘懷裏哼哼唧唧像什麽樣子!”


    二人連忙分開,許經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又聽師父說道:“一刻鍾,打今日起懷安每日送飯三次,你們有一刻鍾的時間吃飯,時間一到,必須離開!”


    二人瞧見刺雲道長麵色冰冷,知道這老家夥是動真格了,劉懷安手忙腳亂的將食盒內的餐食取出擺好,對許經年道:“趕緊吃~”


    一刻鍾過後,刺雲道長果然將劉懷安趕走,看著麵前委屈巴巴的許經年,刺雲道長說道:“年兒,莫要覺得為師心狠,你若吃不得這苦,為師也可保你一世無憂,但男兒生於天地間,該如這林中之木一般蔭蔽一方花草!”


    許經年似懂非懂,撓撓頭一臉茫然地望著師父。


    刺雲道長道:“簡單來說,你是想一輩子躲在懷安後麵哼哼唧唧還是想有一天能保護她?”


    許經年低聲道:“懷安武功比我好。”


    刺雲道長道:“懷安性子不定,為師所傳授她的不過是些保命的法子,除了輕功不錯其他都是些三腳貓的功夫。年兒你且看這小葉峰,連綿一片似高不可攀,但與咱們太清宮比起來是不是略矮了一些?若有一天你走出這升霧山瞧瞧,便會知道太清宮外還有更高的所在,這就是山外有山。”


    許經年默默點頭。


    刺雲道長接著道:“莫說懷安,為師號稱川蜀第一高手,依然會遇到讓我頭疼的對手,將來有一天若為師老了,有高手來滅我門派,殺你師娘,擄走懷安,你該如何?”


    許經年一臉認真道:“我會殺了他!”


    刺雲道長反問道:“用嘴巴嗎?”


    許經年握了握拳頭,低頭不語。


    刺雲道長接著又道:“我們再來說說你爹娘,若你爹武功蓋世,彈指間便能將那馬瘋子斬於馬前,你許家可會遭此橫禍?”


    許經年握著的拳頭更緊了,隻聽師父繼續說道:“大道汜兮,其可左右。要想保護親人,便要有強大的本領,等你的本領夠大時,保護天下人也不在話下!”


    許經年抬起頭,好奇問道:“師父,這天下這麽大,一個人哪裏保護的過來呢?”


    刺雲道長幽幽道:“這保護一人之法,藏於武藝,藏於功法;而保護天下人之法,藏於兵書,藏於權術。隻要你刻苦修習,為師這一身的本事足夠你立於天下。此刻,你還覺得害怕嗎?”


    許經年用力點點頭,道:“年兒再也不怕了!”


    師徒二人便在這玄牝洞外修行起來。


    對於這個身負氣運又根骨極佳的入室獨苗弟子,刺雲道長是毫無保留的,像是雕塑人偶一般,一刀一刀刻畫出最佳的神態,這種成就感是無法言喻的。


    自打年過天命,他愈發覺得身體狀態不似巔峰時期,如今頂著川蜀第一高手的名頭,自然是江湖中人競相挑戰的目標。


    這些年東奔西走閉關雲遊,一來是為了尋一名絕佳的弟子,二來也是躲避江湖高手的挑戰。


    如今讓他以卜卦推演之術尋得許經年這名根骨奇佳又氣運加身的弟子,自然是恨不得當下就把身體裏所有的本事都塞到對方體內。


    當然,老道士自然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況且武藝功法隻是要教授的一小部分,兵法、藥理、權術、推卜、天象等等一樣也少不得,所以幹脆便選了這與世隔絕的小葉峰,慢慢教徒授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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