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乃·羊角山·吳邪下水找人失聯的第二天上午。


    黑瞎子聯係的吳二白還沒趕過來,另一批裝備精良的人馬卻悄無聲息出現在了湖邊。


    看到為首的那位寬肩窄腰的白襯衫斯文男人,黑瞎子臉皮子抽了抽,後腳跟隱隱有些發痛。


    在秦嶺和關遇交過手的黑瞎子深知,這人就是溫文爾雅一張皮,打起架來橫得要命。


    “活爹哥是老板你叫來的幫手?”黑瞎子低聲問解雨臣。


    不遠處抱臂在觀察湖水的關遇耳朵微動,側頭對解雨臣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唿。


    目光右移。


    細細打量幾眼黑瞎子,稍稍活動兩下曾經被黑瞎子掰脫臼的左手腕,略含深意地挪開視線,抬步進了帳篷。


    “瞎給人起什麽外號。”解雨臣顰眉道:“五百米內的動靜,關大哥都聽得到。”


    和關老恰恰相反。


    關遇是他見過最合格的精英型政客。


    嘴裏從不說會被拆穿的假話,同樣也沒一句實話,洗腦能力一絕,訥言敏行,錙銖必較。


    黑瞎子完全不care解雨臣話裏的警告意味,隻注意到了解雨臣對關遇的稱唿,“那完犢子玩意兒配你這句大哥?”


    “挺配的。”先別說關遇是海棠姐承認過的伴侶,就是關遇做的另一件事,都值得他去道句謝。


    黑瞎子‘嘖’一聲,“配個雞毛他配——”


    “關大哥接手關爺爺的人脈,第一時間就把你的通緝令撤銷了。”解雨臣望他一眼,用格外清晰流利的蒙語喚道:“erden?”


    ‘erden’在蒙古語中意為寶貝,用於對孩子的稱唿。


    也是。


    黑瞎子的名字。


    黑瞎子默了,難得臉上不想掛笑:“從哪兒知道的?”


    解雨臣摸出張身份證,不走心道:“額爾德尼,恭喜你呀,終於不是黑戶了。”


    空氣死一般沉寂。


    解雨臣:“高興瘋了?”


    誰家八尺大漢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寶寶呀!?


    “我有漢化的名字,黑爺我叫齊……”到嘴邊的四個字緊急刹車,黑瞎子心說那個漢化名字也沒好到哪兒去。


    打架沒打過就耍賤招!


    ***畜生@#%¥&!!


    “算了算了,那名兒也沒好哪兒去,老板你愛叫啥叫啥吧。”黑瞎子眉宇間的鋒利感比平時更盛:“丫的晚上就套個麻袋把他沉湖底。”


    解雨臣輕笑:“說這麽大聲,都聽到了還怎麽把他沉湖底?”


    黑瞎子看他:“包子姐親爹,你就不攔攔我?”


    解雨臣聳聳肩:“與其勞心費力把關大哥沉湖底,還不如找海棠姐告狀來的快。”傻子,打蛇要打七寸都不知道。


    黑瞎子還真把這茬給忘了。


    這牲口是重度妻控+戀愛腦晚期。


    就他跟小包子半拉師徒緣分,和啞巴幾十年兄弟(互坑)情分,和解老板十幾年雇傭關係,四舍五入也算半個娘家人了吧。


    迴頭等這位大姐出山,一定要傍上大腿好好告一狀!


    問臉皮是什麽登西?


    黑爺隻要實打實的好處,如果不要臉能看到關遇痛哭流涕的場麵,他樂意不要臉。


    三批搜救隊隊員下湖。


    裘德考的人也請了三次關遇。


    第三次被拒後。


    裘德考本人拄拐親自去了關遇的帳篷。


    不出所料的吃了閉門羹。


    關遇的下屬還對裘德考發出了警告:不要再試圖挑戰他們boss的耐心,能把你們丟出國一次,再丟一次也不是難事。


    裘德考等人铩羽而歸,一步三迴頭的架勢看得出沒死心。


    關遇倒是把解雨臣招進了帳篷,慣例般詢問了解雨臣的身體近況。


    鋪墊好幾句,他問:“慎兒跟你學習這段時間,有什麽其他需求嗎?”


    解雨臣覺得教關慎兒八成會是他的人生滑鐵盧,無奈搖頭:“她的心思壓根沒放在學習企業管理的事上,漫畫書翻到卷毛刺了,也不見得會翻開商業計劃書看兩頁。”


    談起親手教導的孩子,解雨臣擔心吳邪安危陰雲密布的心情輕鬆上幾分,


    “前段時間盯上瞎子的黑金短刀,那個守財奴說什麽都不願意把刀給她,說等他死了東西自然就歸她的了,慎兒聽到黑瞎子咒自己死特別生氣,把他當空氣看了好幾天。”


    “瞎子賠了他那把德國老琴才算完。”


    小屁孩軟刀子專往死穴上戳。


    再不道歉,黑瞎子賬戶裏就不剩一毛錢了哈哈哈。


    其實是想趁機提出把關慎兒領迴家的關遇慢騰騰地摸著茶杯杯沿,最後輕歎道:“咱們兩家隔得不遠,要是看她有空就叫她迴謹心首府溜達兩圈,老頭常念叨她。”


    解雨臣察言觀色的能力不俗,早便看出這兩父女鬧了不小的矛盾,有意透露道:“慎兒先前從長白山迴來托我找過一個人,叫吳小毛。”


    關遇放下茶杯,“姓吳?”


    “我查過,九門吳家沒一個年齡樣貌對得上號的,可能用得假名。”


    解雨臣道:“胖子說那是慎兒收的第一個小弟,後來憑空失蹤,慎兒很惦記他。”找到這個人,說不定能緩和你們的關係。


    解雨臣暗示道:“解家人脈有限,實在是查不到這樣一個人。”機會讓你了,好好把握。


    關遇目光閃了閃,“我知道了,謝謝。”


    “解雨臣。”黑瞎子蹲帳篷外叫魂:“沒有青椒的青椒肉絲炒飯做好了,再不出來吃就涼了!”


    並不是很餓的解雨臣有點無語地瞥了眼發出聲響的方向。


    “關大哥,我們有空再敘。”


    “小花。”


    關遇叫住解雨臣,隨意瞟了瞟門簾,確定看到了縫隙裏透出的一抹黑,道:


    “你雇傭的這位小齊先生不是尋常角色,招惹過的仇家沒有一千也有上百,身世有點過於與眾不同,往後麻煩事不會少,算不得什麽優選。”


    “我從太平洋島上帶迴來一批訓練有素的雇傭兵,不如……”


    “解家不會拒絕有能力的人。”可解雨臣本人不接受建議:“出門在外,我帶上瞎子足夠了。”


    維護之意再明顯不過。


    關遇神色微動,看解雨臣的眼神多了幾分了然,“自你掌家,我可再沒見過你對哪個人會這麽倚重了。”


    “畢竟我們很合拍。”解雨臣如是答道。


    “boss。”門簾外的人帶著濃重的老外腔,“cox hendry(裘德考)說知道您妻子和女兒的事情,想和您談一談。”


    關遇不語,撐了撐臨時起意戴上的防藍光眼鏡,調整到一個舒適的佩戴角度。


    鏡片反光的瞬間把他的瞳孔映成了綠色,襯得如蛇目一般涼浸浸的。


    “解當家,海外生意拓展的怎麽樣了?順利嗎?”


    解雨臣注意到關遇稱唿上的轉變,不說絕對性的話:“薄利多銷,無功無過。”


    關遇一句話挑明目的:“把裘德考的公司發展成中轉站,看得上嗎?”


    解雨臣眼波流轉,笑容如沐春風:“不虧本的生意,誰都看得上。”


    ……


    片刻後。


    心情頗好的解雨臣和肅著張撲克臉的關遇一前一後從帳篷出來。


    黑瞎子眼見關遇氣勢洶洶直奔裘德考的營地,誠心發問:“是不是有人要倒大黴了?”


    拿這廝的老婆和小包子做筏子去請人。


    勇士呀。


    解雨臣笑眯眯接過黑瞎子手上沒有青椒的青椒肉絲炒飯,道:“答應你的青椒肉絲炒飯廠今年年末應該能有著落。”


    “前個兒不還說我上天摘月亮癡心妄想嗎?發橫財了?”


    “算吧,這財確實挺橫的,怎麽,不敢接?”


    “接呀,當然接,有什麽財是黑爺我壓不住的?!”


    毫不客氣把裘德考的手下全部‘請’出去,半點不講風度叫人搬了自己的椅子進裘德考的帳篷。


    關遇不著痕跡上下審視裘德考兩眼,道:“當年的大清洗你沒死,怎麽就不願意夾著尾巴在國外好好做人呢。”


    話裏話外的惡劣意味完全懶得掩飾。


    裘德考活得夠久,養氣功夫挺到家,“關先生,我並沒有任何惡意,隻是想和您有個好好談話的機會。”


    關遇微笑,“如果是想把卷走的文物還迴來,那確實有的談,我還可以聯係專人跟你談,再給你頒兩麵錦旗外加五百塊獎金,可要是問這湖底有什麽……據我所知,我一無所知。”


    裘德考渾濁的眼睛望向關遇,“身為海棠小姐的愛人,關先生難道不想伴她一生嗎?”


    “我和她之間的事,從來不是談判桌上的籌碼。”關遇拖著鼻音故作疑惑的嗯一聲,問:“來這兒進行地質活動,獲取審批了嗎?”


    沒有審批,就按非法入境和走私罪送進去。


    裘德考緊捏著拐杖說:“我的人並沒有下水,公司組織團建,就地紮營而已,這些小事也需要獲取審批嗎?”


    “裘德考先生,你這瞎話說得可真是坦然呀。”關遇冷笑,“聽說你對我國文化頗有了解,還出過一本個人傳記。”


    靠時局動蕩,低價購入明器,陰死所有合作夥伴然後發家致富擠入上流社會的一段齷齪往事。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鬼佬當年發得還是國難財,居然敢出書宣揚。


    不怪高行己不止一次想破約做掉他。


    無恥之徒的具象化。


    關遇:“不知道裘德考先生有沒有讀過詩經?”


    裘德考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隻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華國文化博大精深,隻能略微拜讀,還不明白其中含義。”


    一想到等會兒要說什麽,關遇就忍不住發笑,真心實感的笑。


    “詩經風篇裏有首詩歌,一讀到它,我就容易聯想到裘德考先生。”


    關遇卷著調子慢慢道:“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通篇都在罵你不要臉,通篇都在催你趕緊死,偏生沒有一個髒字。


    雅,實在是雅。


    聽牆角的黑瞎子:“好嘴!”


    “先從政後從商,他當然有副好嘴。”


    鎮山的虎——吳二白也趕來救場了,眼看一撥又一撥的救援隊員下水,他問解雨臣:“有吳邪的消息嗎?”


    “湖裏有機關,下不到深處。”解雨臣說:“就現在的情況,沒有消息也算是一種好消息。”


    吳二白皺了皺眉,睨了眼裘德考的帳篷,“那截池塘裏的蓮藕怎麽也跑巴乃來了?我那傻侄子什麽時候和他搭上線了?”


    池塘裏的蓮藕——淨是心眼兒。


    解雨臣:“他說他來救大舅哥,發揮好的話,還能順便把海棠姐預備十幾年的鐵窗淚套餐送出去。”


    吳二白:“……”


    果真是把他那句‘君子報仇,從早到晚’的座右銘貫徹到底了。


    巴乃是看不見的硝煙彌漫。


    而長沙盤口的形勢發展正如柳約所設定的一般無二,隻等收網做個甩手掌櫃。


    至少在去叫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起的關慎兒之前,柳約都是非常逍遙自娛的。


    拉著一車燕追從解家打包出來的棋盤棋盤。


    柳約心道,找到根蘿卜吊跟前,小妮子應該能耐住性子不往外跑了。


    輕敲房門,柳約道:“醒了嗎?”


    等了一會兒,房裏傳出幾分動靜。


    “還活著,吃過了,退下吧。”


    小姑娘的聲音有點黏糊,聽得出還悶在被窩裏。


    柳約輕捏眉心,“燕追把你在解家的‘寶貝們’全寄過來了,確定不看看?”


    ‘嘎吱’


    睡得臉頰通紅的關慎兒扒拉著門把手拉開條縫,她打了個哈欠,擠出兩滴生理性眼淚,下意識嘟囔了句,“這麽早就天黑了嘛……”


    天黑了嗎?


    確實是近黃昏的時間,溫度還有點低,但太陽還沒有下山。


    柳約心中疑竇叢生,沒開口應聲。


    關慎兒懵懵的清醒過來,先是一愣,用力眨巴兩下眼睛,神色有些不解,無所謂地扯扯嘴角,抬眼準確無誤看向柳約,“剛醒沒力氣,小叔叔幫我擺好它們行嗎?”


    柳約盯著關慎兒,沒有錯過她臉上一絲表情變化。


    他裝是笑聲,臉上卻不是笑的表情,“好呀,放哪兒?”


    關慎兒微微歪了歪頭,沒發現任何異常,無意識睜大眼睛說:


    “棋盤放榻榻米,打紅標的和一本黑皮書是手寫棋譜放書櫃自封袋裏,白標是曆年全國賽對局記錄,放榻榻米下麵的抽拉櫃我好研究……”


    條理清晰,分工明確。


    原本的棋室應該就是這種布局。


    關慎兒一口氣說完,柳約開始按照她的要求有序擺放。


    車軲轆聲時不時響一下。


    放完後。


    柳約拉著小推車從關慎兒麵前經過,隨手遞給她一本不厚不薄的書,隨口道:“天黑了也沒見你來找我看賬對賬,喏,處理完的賬本,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錯漏,找著了就算出師了。”


    關慎兒翻開看了兩眼,翻頁時稍作停頓捏了捏紙張,倏地關上,立馬裝作頭疼的模樣:“不行不行,眼睛突然瞎了,今天看不了,看不了!”


    嬉皮笑臉把賬本塞迴去,推著柳約出了門,笑得俏皮可愛,“小叔叔你心算那麽厲害,肯定不會出錯的,就別叫我這個小菜雞獻醜了,以後!等以後有機會,我天天向您請教。”


    門關上了。


    柳約望了一眼日落,然後翻了翻手裏的書。


    他剛剛給出的不是賬本。


    是紙張手感和賬本很相像的一本手寫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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