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時辰。


    蕭宸鄭重其事地默寫好了摘錄,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沈君曦背對著他,坐在窗前成功修複梅花簪,完成了全部構造,堪稱傑作。


    無論是神乎其神的技藝,還是這份巧奪天工的心思都是獨一份的。


    蕭宸站起身,走到沈君曦麵前,將新寫好的摘錄遞給她。


    沈君曦先是將簪子藏在掌下腕口,接過摘抄錄,在蕭宸鬆手之際,手腕翻轉,將涅槃重生的梅花簪覆在了書上。


    “你能憑空摹本,小爺能妙手迴春,忍受得住破繭成蝶的痛,才擔得起振翅高飛的美,你覺著這支簪子技藝如何?”


    她語氣灑落,臉上帶著笑容,眉眼雅痞肆意,一雙冷豔攝人的桃花眼裏凝結出煽動人心的溫柔偏愛。


    “我的親娘!簡直鬼斧神工啊!”


    還未到熬藥的時間,沈小北將錦靈送走迴來就在院內練功,順便偷瞄著沈君曦在窗前搗鼓。


    但是沈君曦的模樣太認真了,他不敢靠近打擾。


    這會兒她將簪子拿出來,他才敢湊到窗前看,不由發出驚歎。


    而蕭宸一眼就栽進撞進她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裏,身不由己地墜進的璀璨銀河。


    失了唿吸,被奪了魂。


    看清她手上簪子後,狂跳的心髒裏驀然綻出朵嬌弱絕世的梅花。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安放,他緊張得不知所措,恐極一不小心會讓盛開的花受傷枯萎。


    “你怎麽了?”


    沈君曦見他突然就失魂落魄的,納悶一根簪子有那麽大衝擊力嗎?


    然而,她詢問的話方落,蕭宸失神的瞳仁開始聚焦,一把奪走簪子揣進懷裏,沒有半分自持形象的跑迴西廂。


    一向行止有度的人,此刻表現的像是土匪,把沈小北看傻眼了……


    沈君曦眸露詫異,他總是一言不合從她手裏搶東西!什麽都搶,就沒他不敢搶的了!!


    “家主,我要不要幫你去要迴來,宸王舉止失常,是失心瘋了?還是被什麽髒東西俯身了?”


    沈小北現在有些迷信,感到悚然。


    “沒事,本來就答應給他的。”


    “哦~好好看啊,我從來沒見過那麽獨特的簪子,我也想要,家主能不能再做一個送我!我不是自己戴,我想送箬竹!”


    沈小北一句話說完,沈君曦還沒來及答應,西廂的門就開了,戴上發簪的蕭宸一記眼刀飛向沈小北。


    他站在雪裏,這根冰翠別致的木簪為他清貴氣質裏增添了幾分別樣雅逸。


    少年長的好看,戴什麽都好看。


    “胡鬧,小侯爺哪能隨意送姑娘發簪。”


    蕭宸正顏肅色的訓向沈小北,卻全然掩不住心中歡喜,繼而望向沈君曦的烏瞳都亮瑩瑩的。


    仿佛他在墜落銀河後,偷走了那些星辰悄悄裝進自己眼睛裏了。


    世上有多少人千方百計的想與他爭,她卻對他偏愛如故,他怎能不歡喜。


    然而,沈君曦僅看了他一眼就收迴目光,斂下笑意看書了。


    她性子落拓不羈、肆意乖張,但做起事情來極為專注。


    …


    接近午時。


    一群戴著鬥笠的書童奉命來了一趟,提醒各院的學子半個時辰後要前往講堂抽簽。


    沈君曦當下信心滿滿,就等著小北給蕭宸送來中午的藥就能走了。


    這時候。


    原本應該在講堂等待學生抽簽的蔣公明,以及棠相的到來讓她目光滯頓。


    她知道蔣公明遲早會找她,但她意外棠相與蔣公明同時來找她。


    好不容易為蕭宸招攬到的大員,她怕被蔣公明三言兩語帶跑了!


    棠容與蔣公明撐著傘進了院落,透過窗就瞧見沈君曦與蕭宸都在屋內。


    沈君曦坐在窗前,手上拿著書,蕭宸則坐在她身後的桌邊寫字。


    棠容一襲青衫,外罩深青色廣袖,笑意儒雅,朝著蔣公明說道,


    “小侯爺與九殿下兩人很是上進好學啊。”


    蔣公明拿著書童早間在涼亭內撿到的摘抄錄,滿是褶皺的蒼老臉龐攜雜著凝重之色,肅然道,


    “沈家小子上課的模樣你是沒瞧見過,這會兒怕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九殿下倒是認真,然而心懷叵測,並非良主。”


    書童撿到摘抄錄第一時間就交給了蔣公明,畢竟隻有他能識得每位學子的字跡。


    蔣公明也得了由頭來見沈君曦。


    至於棠容,皇帝不是主動讓他來書院找沈君曦,他便找機會做監考來了。


    蔣公明要陪他一同,他也不好拒絕。


    此刻聽蔣公明將提點的話說的這般直接,棠容隨意不拘道,


    “蔣學公說笑,陛下正值壯年,東宮穩健,談什麽良主不良主的。”


    “你這話老夫不信,沈家小子刻意繞著彎見你,能沒旁的目的?她啊……同她爺爺全然不同。”


    說話間,蔣公明已然踏入了正廳。


    他聲音不小是故意講給沈君曦的聽的。


    語氣論不上興師問罪,隻是有種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意味。


    “阿翁怎麽來了,有失遠迎,學生正在背書準備院試呢。”


    沈君曦站起身走向蔣公明,僅當作沒聽見他的話。


    一個馬虎眼就過去了。


    蕭宸從圓桌邊站起身,恭謹的垂眸退到一旁。


    雖然他已封王,但在萬鬆書院,王侯貴族都需得遵守師生之禮。


    “小侯爺的屋子真暖和,難怪宸王也在這裏,定是蹭地龍的。”


    棠容也不想提合作一事,隨意說家常話,麵容和藹極了。


    他打量起了沈君曦的房間。


    目光在滿桌、滿塌的試題上劃過,隨意的撿幾張題卷掃視,見都是自己往年出的題目,心下挺舒服。


    人人都道沈君曦是斷袖,他起初也以為沈君曦與蕭宸不正經。


    可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看看這滿屋子像是雪花似得卷子,蕭宸與沈君曦究竟在幹什麽,還用說嗎?


    不管品性、背景如何,起碼這認真努力的想博得他欣賞的態度,讓人心裏覺得舒服。


    蔣公明沒想到蕭宸刻苦到這個境地,都有些後悔帶棠容過來。


    他拿出那本冊子丟在桌上,冷肅道,


    “書童撿到了,為師送過來,順帶看看你。”


    自從上次蔣公明與沈君曦吵了一架後,兩個就沒私下見麵了。


    沈君曦拿起桌上蕭宸新寫的那本,笑了笑說道,


    “這本書是學生向宸王借的,上麵摘錄了阿翁與周老師這陣子著重講的課義,昨晚不小心遺失了。


    這不,宸王又幫學生默了一本一模一樣的,有勞阿翁送一趟了。”


    棠容聽後麵上不顯,心中卻有些意外,能摘記每日課堂講義算不得什麽。


    但能將每日上課重點內容摘錄,熟記於心,再默寫一遍下來,這是怎樣的心性才智?


    他甚至還有些不信,拿過兩本翻了幾頁核對,雅致清晰的正楷出自一人之手,分字不差,落得滿心感歎。


    他從來不知道皇子之中還有這般人才,猶如明珠蒙塵!


    棠容不知道蕭宸的本事,但是蔣公明知道,也正因為知道才不肯教他。


    沈君曦這麽說,何嚐不是在拭去明珠上的灰塵,讓他得以昭顯在世人麵前。


    也許爭奪皇位比的不是誰更聰慧博學,但沒點本事,憑什麽讓大能大賢的人願意追隨?


    “沈君曦,你是會看這些的人?少給為師擺迷魂陣!”


    蔣公明不悅斥責一聲,白眉緊鎖。


    沈君曦在棠容麵前王婆賣瓜未免太明顯了!


    也太丟她身份,這麽做值得嗎!?


    “阿翁怎能這麽看學生,學生真的都背完了!”


    沈君曦被嗬斥的無奈,但該解釋還是要解釋的,心知蔣公明誤會她了,以為她故意設計在棠相麵前顯擺蕭宸。


    可這迴真沒有,棠容是他自己帶來的啊!!


    “沈君曦,你刻意打壓太子,煽動朝臣為防六殿下起勢,提議讓所有皇子入朝聽政,又拿捏著墨氏性命要挾棠相,為的是什麽你心知肚明!


    老師望你懸崖勒馬,適可而止,棠相不會幫你,老夫亦不會看著你誤入歧途!”


    蔣公明這通火發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屋內所有人一個個心裏都似明鏡。


    這就是蔣公明的目的,拉著棠容來的目的。


    沈君曦與蔣公明本是一體,準確的說鎮國府門庭與蔣公明在朝中不少門生是為一體。


    蔣公明與沈君曦之間出現間隙,意味著門庭內部迸裂。


    棠容一向敬重蔣公明,明白蔣公明這是明著開口攔蕭宸的路。


    他露出一抹和氣的笑,甚為圓滑地幫沈君曦解釋道,


    “誤會了,蔣學公誤會小侯爺了。


    小侯爺從未威脅過鄙人,她找機會與鄙人交談不過是讓鄙人願意出手打壓傅氏門庭。


    這些年傅氏門庭的黨羽幾乎侵占了朝廷,其餘朝臣都是夾縫中求生存,鄙人亦覺得不易,鄙人與小侯爺所求一致,相輔相成,談不得要挾。”


    沈君曦一手擱在桌麵上,意味深長的勸道,


    “棠相說的是,事實的確如此,老師年紀大了,許多事還是放手吧。”


    蔣公明犀利冷酷的眸光掃過一旁蕭宸,隨之落在沈君曦身上,走到她麵前,冷肅說道,


    “你年紀尚青,急功近利,便是看不上為師這把老骨頭不願意求教,也當去寫信問問沈昊山!怎能被眼前詭局蒙蔽雙眼!你讓為師放手?!放手看你霍亂江山,毀掉你鎮國府百年基業嗎?!”


    蔣公明比沈君曦想象中還要頑固、難纏,難纏極了!


    棠容在旁,沈君曦不得不低頭隱忍。


    她不能起言語衝突,令年邁的蔣公明丟了麵子,心中也是一萬個不情願與蔣公明割裂。


    棠容徹底明白了,蔣公明為什麽要叫上自己來找沈君曦。


    這些話不是說給沈君曦聽的,是說給他聽的!


    意思是,沈昊山完全不知道沈君曦的決定。


    沈君曦也無權替鎮國府做出選擇。


    蔣公明以決裂之勢表態,他棠容敢聽沈君曦三言兩語就幫蕭宸,必然會落得孤立無援的下場。


    那便是身家性命不想要了。


    如此,棠容便是再看好沈君曦也需要重新考量了。


    薑還是老的辣。


    一直靜默在一旁蕭宸看著沈君曦被步步緊逼,終是耐不下的移步走到她身前。


    他朝著蔣公明鞠下一禮,嗓音清淺溫潤,


    “蔣老師,縱是驚龍鳳凰興盛騰飛於天際,也會有低落沉寂之時,門庭衰之敗落,也有風華再起之日。


    世間之事起起落落本是尋常,平凡俗人也僅能坦然受之。


    然而小侯爺是天之驕子,怎甘心興盛騰飛在自己手上敗落,望老師站在小侯爺的角度,替她著想。”


    他無依無靠,在眾多有身份、有出身的皇子中,沈君曦選他有最大的可能再續輝煌。


    這一點,蕭宸知道。


    他這番話極其溫和,但也極其誅心。


    他誅的可不僅僅是蔣公明的心,尚有更多內涵。


    “啪”的一記響亮耳光。


    “狼子野心,昭昭已現!你這一粒浮塵填不得的海,隻會迷了天下人的眼!你還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姓蕭卻也姓雲!”


    雲是榕國皇姓。


    蔣公明大怒甩手,不給蕭宸留半分顏麵,指著他繼續罵道,


    “老夫活著一天,就容不得這件事發生,容不得鎮國府,容不得北唐毀在你手上!”


    他早就與沈君曦說過,若是蕭宸上位,天下王侯誰都看不過眼!


    首先北唐帝都不會答應,名不正言不順,猶如謀權篡位!


    到時候,沈君曦與亂臣賊子有什麽區別?


    這一巴掌招唿在蕭宸側臉上,沈君曦的腦海中像是有千軍萬馬唿嘯而過,心潮湧起的怒濤撞的她心口都麻了!


    忍無可忍,再忍她就要翻臉不認人的打人了!!


    她幾步走到桌前,拿出鎮國軍璽,看向開始搖擺不定的棠容,眸光巍然凜冽,沉聲道,


    “爺爺出征前傳位本侯並轉交鎮國軍璽!鎮國府會選擇何人,要走什麽路,是興是亡,爺爺說的不算,老師說的更不算!


    唯有本侯,一字一句如軍璽蓋章,亦可調動三十萬沈家大軍,扶危定傾,安國定邦!”


    見到軍璽,棠容一直都沒變半分的臉色,陡然大變。


    他想到了上個月內室閣沈昊山的信啊!


    沈君曦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真狂,真敢啊!!


    他知禮的朝著手持軍璽的沈君曦鞠下一禮。


    他是一品宰相,沈君曦卻是超一品鎮國侯,手持先帝所賜的鎮國軍璽。


    隻要北唐帝一日不下旨廢除軍璽威能,她手上的軍璽與北唐帝玉璽就有的一拚!


    蔣公明快被沈君曦氣的喘不上氣了,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震驚之餘更是在心裏罵死了沈昊山!!


    “沈不死這個老糊塗啊,糊塗至極,他怎麽敢如此兒戲啊!”


    蔣公明捂著疼痛的心口憤怒轉身,徹底給沈君曦、沈昊山爺孫兩人氣炸了。


    這迴去起碼要寫上萬字的信送到邊關痛罵沈昊山!


    可是,對已經到了晚年還在戰場廝殺,深知自己或許命不久矣的沈昊山來說。


    他將一切轉交給沈君曦,便是想用一生寒苦征戰打下的榮耀,護住他的孫女、孫子平安。


    沈君曦會不會衝動,會不會造反,興許都沒那麽重要。


    正如他在寫給沈君曦的信中說那句:寧願你紈絝些,也不願你受了欺去。


    一封信從頭到尾都是擔心孫女受欺負。


    如果不是隱穀一案,他或許不願意將她們帶進這波雲詭譎的京城。


    沈昊山老了,也快撐不住頻繁出征,他最在意的,是他的寶貝孫女。


    沈君曦凝重望著漫天飛雪中蔣公明岣嶁離去的背影。


    她是知道爺爺疼她才願意獨自承受這麽多,發誓幫爺爺守護門庭,守護百年基業,不然她又何苦在這周旋,受這窩囊氣。


    這一局,蔣公明被軍璽砸的落敗而逃。


    棠容麵不改色地拿起門旁的傘朝著沈君曦爾雅溫文道,


    “外頭雪大,鄙人去給蔣學公送傘。”


    沈君曦坐到桌邊淡淡應下,不打算問棠容怎麽想,該想明白他能想明白,想不明白,她暫時沒轍。


    棠容撐開棕黃的油紙傘,跨過門檻瞧著漫天寒雪,感歎道,


    “天下分合興衰,潮起潮落本是不變規律,然,我等來世間一遭,短短幾十載,處處順應天命也著實無趣了些。”


    說罷,便撐著傘笑著走了。


    蕭宸早就從棠容這些年出的題目中摸索他的性子。


    棠容看似謙遜實則卻有一股自命傲氣,叛逆極了。


    他的話看似是在勸蔣公明,實際上是在激棠容爭鬥之心。


    逆天改局,是多有意思的事情?


    棠容身負絕世才華,豈甘心做凡人,做俗子?


    看著自己從一國宰相,不得不落為庶民?


    他選擇會與鎮國府一同再飛衝天,延續權利相位!


    棠容走後。


    沈君曦坐在桌邊倒了杯茶,她拿起茶盞,青瓷茶盞裏的澄澈的水波顫顫。


    終是咽不下心火的將杯盞摔在蕭宸腳邊,瓷片頓時四分五裂。


    她一抬眸,瑰麗的桃花眼凜寒攝人,


    “你是蠢還是傻!?剛才有你說話的份?”


    蕭宸自知沒有,但他看不得沈君曦因為他被斥責還無動於衷。


    他蹲下身撿碎片,低著頭說道,


    “老師帶棠相來有意釜底抽薪,生拆小侯爺的台,我實在沉不住氣,你別生我氣。”


    也不知道是摔一盞杯子不解氣,還是見挨了打蕭宸蹲地上撿碎片更生氣。


    沈君曦一揮手將青瓷茶壺,以及另外三盞杯子悉數推到地上。


    薄薄的青瓷四處飛濺,茶水潑的一地都是。


    蕭宸見狀放下手中瓷片走了出去,將正廳的一套茶壺和配套的杯盞輕手輕腳的端來擱在桌上。


    隨後退了幾步,低下頭。


    沈君曦望著桌上的新茶具冷冷的看向他,他紅著半邊臉,恰好抬頭瞄她。


    兩人對視。


    蕭宸指了指這套白瓷杯盞,大抵意思是……要是覺得不解氣就再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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