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蕭不知,屠艾卻是猜出來了。


    阿姊在哪,她就在哪,陸家小子頻繁出現在阿姊身邊,她還能不知是什麽意圖,阿爺阿娘默認的態度更是直指。


    陸饒對阿姊的熱忱不似作假,她又何必拆穿,隻當不知,隨其自然吧。


    近日屠艾在琢磨一件事,也不知道阿爺阿娘會不會同意。


    她這一世的身體很是康健,適合習武,她想求阿爺幫著尋位劍術師傅。


    為什麽是劍術而不是其它,如果阿爺阿娘問了,她會如實迴答。


    琢磨了幾日,屠艾不再猶豫,尋了合適的時機問出了口。


    屠威心寬,會拳的、會刀的、會劍的他都有結識,找個師傅不難,稚兒求了他就應了。


    趙芬想的要多些,當場沒有反駁丈夫,事後攔著稚兒問了究竟。


    “稚兒,怎麽想著要習劍,可是在外頭瞧著誰抱劍行走了?”


    “嗯,瞧見了。”


    “瞧見了,又為何想學呢?”


    “阿娘,我見過兄長們打拳,可好像抱拳的威懾遠不如抱劍。再若是執劍相對,豈不很快落了下風。”


    屠艾第一次當著趙芬說這樣的話,什麽威懾,什麽執劍相對,很是嚇到她了。


    “稚兒,你從哪學來的這些話,可是有人教壞了你,是同蕭兒結識的那些女郎嗎?不該啊,可是有旁人欺負了你?不要怕,同阿娘說。”


    “阿娘,沒有誰教,更沒有誰欺負。是我從書上學來的。”


    “書?蕭兒念的?”


    “識字是聽阿姊念的書,書是自己看的。”


    趙芬沒想到聽到的是一聲天雷在腦內炸響,什麽?稚兒能識字了,還會看書?


    她知道稚兒聰慧,可竟聰慧到這等地步嗎?沒人教她啊?怎麽可能呢?


    可她知道稚兒不是會撒謊的孩子啊。


    屠艾不是有意嚇唬阿娘,她知道有些突然,但時機正好,她就說了。


    這樣的袒露也是為了自己多爭取些,也許哪天,她說出要遠走的話,阿娘也不會比今日更驚異。


    “稚兒,書房中的書,你看過哪本?”


    “都看過了,阿娘,家中的書太少了。”


    屠艾其實沒有看全,不過也不算唬人,她是都看過。


    阿娘讀過《詩》,屠艾便從中擇取一段背給她聽,選的不是名句,絕不是輕易從誰口中能聽來的。


    趙芬聽完忙追問了一句,“也都看得明白?”


    屠艾微笑著看向她,“阿娘,不難的。”


    趙芬自是相信自己的女兒,一時心緒很是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心底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稚兒若是男兒就好了,是男兒就能有大好的前程,傾全家之力供他做官也不是不可。


    可生就是女兒身,哪能做官呢?


    聽說宮裏有女官,可那是伺候宮中貴人的,說到底就是當奴婢,同那些男兒做得官是不同的。


    是啊,與那些男兒不一樣的,女兒這般聰慧也無法有大作為。


    趙芬悵然若失,就像突然身懷巨寶,卻發現世間無人能識,於是巨寶也跟著變得不再寶貴。


    這巨寶是人,還是她的女兒,她不能對女兒說出這番話,太過傷人。


    此時的趙芬完全忘了什麽學劍,什麽威懾,思緒纏繞著,亂得她糊塗。


    “阿娘,我不喜歡讀書,我想學劍。”


    屠艾簡單的一句話,讓趙芬瞬間清醒,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何?稚兒你這般聰慧,為何不喜讀書呢?”


    屠艾書讀的太多了,不是她自誇,而是事實如此,雲溪山擁有的藏書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她敢說整個雲昌縣亦或是趙芬所能找到的任何人物,都教不了她什麽。


    屠艾不想白費七年的時間空坐學堂,起碼這一世可以不想。


    當然,她對阿娘不能說實話,隻能說是自己不喜,再任意編個看著真實的理由。


    “阿娘,讀書無用,我不想去學堂,隻想學劍。學劍能保護自己,今後孤身一人走遍名山大川也無人敢欺我。”


    後半句是真話,這話出自幼兒之口就不是不合時宜。


    趙芬又是一怔,隻覺今日就不該多嘴問什麽習劍,不然哪裏引得這麽多難事。


    “稚兒,讀書怎麽會無用呢?你阿兄不就因為讀書考進學室了嗎?”


    屠艾沒答,平靜望向她阿娘。


    趙芬本可以有多種勸說的話語,偏偏無心說了最無解的一種。


    話說出口,她就知道說錯了,她想補救,可卻被稚兒平靜無波的眼神驚著了。


    稚兒明年才將將六歲,家人也一貫寵她,不曾受過苛待,怎麽就好似知道了這世道對女子的桎梏。


    不該啊,蕭兒就不似這般啊。


    趙芬下意識將屠艾攬在懷中,四下摸了摸筋骨,沒有比誰多出什麽啊。


    又捧著屠艾的腦袋認真看了看,很圓,沒有哪凸一塊凹一塊。


    屠艾被阿娘逗笑了,阿娘在想什麽哦,她是凡人,不是神怪。


    “阿娘,我是人,是您十月懷胎生的。”


    女兒的笑有些刺痛趙芬,抱緊她喃喃低語。


    “阿娘知道,阿娘就是有些害怕,阿娘也不知道怎麽會將你生得這般聰敏。你還如此小,怎麽就懂得這些,阿娘該待你如何是好啊。


    怎會如此啊,哪本書中說的如此明徹,你為何會懂呢?


    阿娘在你的年紀,也還不懂男兒女兒有何不同?那會你外祖隻有阿娘和你姨母兩個女兒,因著家中無子,時常被閑人說閑話。


    可閑人的閑話也沒讓阿娘明白,女兒與男兒究竟不同在哪兒,身形相貌當然不同,再多的不同阿娘卻是不甚明了的?


    稚兒你為何會懂啊?”


    屠艾靜靜聽著,她無意刺痛誰,雖然的確仗著阿娘對她的愛意在試探。


    她想遠走。


    她愛屠家所有的人,父母兄姊,嫂嫂和紅果兒,還有祖父母,姑母,姨母。


    但她真的想遠走,哪怕隻有一次。


    如果沒有遇見高人,她會安穩地像阿娘曾期待的那樣度過一生,八歲進學堂,十五歲出學堂,之後是及笄,及笄後成婚,成婚後是生子,再之後就是一生。


    但她遇見了高人不是嗎?還遇見的那般早。


    更要緊的是,高人還是被“她”指引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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