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接下來就要再次來單獨說一下這個李處耘。


    宋朝能夠在短短兩個月裏相繼攻滅荊南和湖南兩個割據政權,身為監軍的李處耘確實立下了大功,甚至可以說這場戰爭裏最大的功臣就是他李處耘。可是,他烹食活人的行為激起了湖南百姓的民憤和動亂,湖南這塊地方隨著周保全的被擒看似就此平定了,可事實上直到半年之後湖南才在宋軍的鐵血鎮壓下徹底安定了下來。最重要的是,李處耘的所為玷汙了大宋帝國和大宋軍隊的聲譽。有史以來大國一統天下雖然免不了要大興兵戈,可卻沒有哪一個所謂的王師有過明目張膽的吃活人行為。如果趙匡胤這一次不對李處耘加以懲處,那麽此後的統一戰爭就沒法繼續下去,其他割據政權的軍民就會把宋朝的大軍當成一群野獸繼而拚死抵抗。


    此外,趙匡胤雖然起於行伍但他憎恨戰場之外的那些毫無人性的野蠻屠殺,戰場的事就在戰場上說,在戰場上無論如何殺戮都可以不受指責,可他在戰場之下絕不允許自己的軍隊有如此毫無人性的行為發生。不過,李處耘畢竟立有戰功,值此天下未定之時,趙匡胤對他的處罰如果過重勢必會讓軍心懈怠。


    對於如何處置李處耘,遠在開封的趙匡胤遲遲拿不定主意。可悲的是,此時仍然身處湖南的李處耘絲毫沒有意識到他之前的行為已經觸犯了趙匡胤的底線。攻下湖南之後,李處耘更是居功自傲,他將軍中的賞罰決斷之權一把手全給攬了過來,這讓本就重病在身的慕容延釗怒不可遏。平心而論,李處耘為了穩定湖南的局勢而采取的一係列舉措包括嚴刑峻法和嚴明軍紀都是沒有錯的,可他錯就錯在完全把主帥慕容延釗當成了擺設,甚至連慕容延釗手下的親兵犯了軍法他也是直接下令就地正法,事後他連個招唿也不跟慕容延釗打。


    李處耘這樣做有錯嗎?我不認為有錯,可他的問題就在於他會做事卻不會做人,古往今來這種人的結局和下場往往都是很悲哀的。一個人本事再強能力再大,但如果他不能被自己所處的環境相容,那麽他遲早會被踢出遊戲圈。


    後麵的事就不需多言了。由於二人之間的矛盾越發不可調和,李處耘和慕容延釗便一起向趙匡胤上表相互彈劾對方。一支部隊裏司令和政委不和甚至已經發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那麽這事可就問題大了。兩相指責之下,趙匡胤的選擇是懲處李處耘,李處耘被罷免一切官職和軍職並被外放到淄州(今山東淄博)做刺史,直到這時候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處耘才感覺到了恐懼的存在。


    在這之前,李處耘覺得自己是趙匡胤早年的幕僚和親信,而且又是位居樞密副使的朝廷大員(和趙普同樣的官職),另外他這次又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的人,所以他認為憑借這些他就可以與慕容延釗相一較高下。可是,他想錯了,一來他吃人的舉動讓給趙匡胤震怒,二來他的這個行為引發了湖南軍民後續的暴動讓趙匡胤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平亂,三來慕容延釗遠比他李處耘更親近趙匡胤,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他都不可能成為這場較量的贏家。


    接到趙匡胤的詔令之時,李處耘知道自己敗了。他沒敢上表為自己辯解,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不可能鬥得過慕容延釗,而且趙匡胤這樣的安排也是給他留夠了顏麵。如若不然,僅憑他吃人這事趙匡胤就足以要了他的腦袋。


    李處耘三年之後病逝於淄州,享年四十七歲。縱觀此人這一生,除了吃人這件事幾乎沒有什麽汙點,可就是這件事讓他的整個形象完全變了樣並毀了他一世的名聲。他此時的落馬以及不久之後的抑鬱而終連帶著也讓李家隨之而家道中落,若不是後來趙匡胤感念他的功績讓他的長子李繼隆從軍並讓他的女兒嫁給了趙光義,那麽李氏一門恐終無出頭之日。


    李處耘,惜哉!


    平定了荊南和湖南之後,趙匡胤將下一個目標鎖定在了大宋西麵的後蜀和南麵的南漢,但這二者中先攻哪一個卻讓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公元964年9月,有鑒於南漢時常越境對宋朝實行軍事騷擾,此時鎮守湖南的潘美為示懲戒便率軍攻克了被南漢占據已久的郴州,由此宋軍便獲得了征伐南漢的前出基地。趙匡胤也就此決定在後蜀和南漢之間先拿南漢開刀,這讓南漢皇帝劉鋹大懼,可就在眾人都以為宋朝這一年鐵定要南下攻取南漢之時,一個意外情況的發生讓趙匡胤轉而又決定先行攻取後蜀。


    這起事件的導火索是後蜀的山南道節度判官張廷偉對後蜀的樞密使王昭遠所說的一番話,他建議王昭遠派人去聯絡北漢的皇帝劉鈞以謀求兩路夾擊宋朝以共同瓜分其地。也不知道這位張大人是不是夜郎國的遺民,他顯然不清楚後蜀和北漢是什麽實力,更不清楚此時的宋朝是何等實力,反正在他看來僅憑後蜀和北漢就足以滅掉趙匡胤新建的宋朝。


    作為後蜀堂堂的樞密使大人,見多識廣的王昭遠竟然就被張廷偉給成功地忽悠了,他腦子一充血就同意了此事。倒了血黴的是,王昭遠派去的信使在路上開了個小差,他沒去太原,而是一溜煙地跑去開封見了趙匡胤,然後他把這事全給抖露了出來。趙匡胤是又喜又怒,他沒想到後蜀那塊地方竟然有人敢主動招惹他,但他更驚喜於自己現在終於有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去攻打後蜀了。


    這年十一月,趙匡胤命忠武軍節度使王全斌為西川行營前軍兵馬都部署,武信軍節度使崔彥進為副都部署,樞密副使王仁贍為監軍,全軍步騎混編共計三萬餘人出鳳州(今陝西鳳縣)從北麵攻擊後蜀。同時,他再又任命寧江軍節度使劉光義為西川行營前軍兵馬副都部署,樞密承旨曹彬為監軍,全軍合計兩萬餘人出歸州(今湖北秭歸縣)從東麵經由水路進攻後蜀。這個劉光義就是後來的劉廷讓,趙光義當了皇帝之後他因為避諱而改了名,此人也是 “義社十兄弟”之一(這個“義社十兄弟”是後周時期以趙匡胤為首的一個軍官小集團,另外九人分別是楊光義、石守信、李繼勳、王審琦、劉慶義、劉守忠、劉廷讓、韓重贇、王政忠)。


    細看這份出征將領的名單可以發現這裏麵的大腕兒還真是不少,三位節度使加一位樞密副使以及一個樞密承旨,這裏麵最不起眼的應該就是官職最低的曹彬,可了解宋史的人都應該知道曹彬後來成了什麽樣的人。趙匡胤盡管通過各種手段讓一些威名赫赫甚至是正值當打之年的將軍迴家去養老,可這時候宋朝的將軍群落裏麵依然有大量的可用之人,或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敢於解除那麽多武將領兵之權的底氣之所在。


    在出征之前,趙匡胤將眾將召集到宮中對他們囑咐再三:“大軍所到之處不得故意殺人放火,不得虐待當地官員百姓,不得挖墳盜墓,不得毀壞農田桑樹,違者軍法從事!”


    另外,為了激勵士氣,趙匡胤還許下重利:“攻城克地之後,除了當地的兵甲糧食需要登記在冊,其餘的戰利品全都分給將士們,朕這次隻要土地和城池。”


    可惜這位所謂的千古一帝這時候也是百密一疏,他不會想到他這句話會被人解讀成了另一層意思,而這將會讓他追悔莫及。皇帝陛下說他隻要土地,後蜀的兵甲糧食隻需登記在冊就行,而其餘的一切都是我們可以隨意拿取的——這就是征蜀的宋軍將士對趙匡胤這一番話的理解,可想而知,這將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麵對宋軍的大兵壓境,後蜀皇帝孟昶派遣樞密使王昭遠領兵出成都禦敵,他還特意派遣宰相李昊前去為平日裏自比諸葛亮的王昭遠壯行。此時的王昭遠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興奮,他在餞行宴上趁著酒勁對李昊說出了一番豪言壯語:“我這次出兵何止是要擊敗宋軍,我就憑借手底下的這兩三萬精壯小夥便可以易如反掌地踏平中原!”


    兩三萬長期在安逸且巴適的成都平原長大的小夥子就想擊敗長期在刀口上舔血的中原百戰之兵,說出這種話隻能證明王昭遠這天絕對是喝高了。


    公元964年12月,王全斌帶領數萬宋軍直撲後蜀的第一個軍事重鎮——興州(今陝西略陽)。沒錯,是陝西,別以為後蜀的地盤就僅限於川蜀之地,後蜀的觸角此時伸得可遠了。


    在宋軍的猛攻之下,蜀軍可謂是不堪一擊,他們設在沿途的諸多軍寨輕易地被宋軍逐一攻破,然後宋軍在興州城下大敗萬餘蜀軍繼而攻下了城池。更令宋軍上下感到驚喜的是,他們在城裏找到了四十餘萬斛的軍糧,這些糧食對於跋山涉水客境作戰的宋軍來說無疑是一筆比金子還要珍貴的財富。拿下興州之後,宋軍的攻勢並沒有暫停,他們緊接著開始追擊蜀軍,沿途再又相繼攻克蜀軍二十餘座軍寨。


    數萬蜀軍退守西縣(今陝西勉縣),王全斌派遣禁軍馬軍都指揮使吏延德以先鋒追擊,在西縣城下,吏延德以區區數千先鋒之兵大敗數萬蜀軍並生擒蜀軍主帥韓保正及其副帥李進,此戰宋軍再又繳獲軍糧三十餘萬斛。蜀軍就此全線撤退,他們這一次直接退出了陝西並燒毀了從陝西通往蜀川的棧道退保葭萌關(今四川廣元昭化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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