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山小妖趴伏在石階之上,死死低垂著頭顱,表情猙獰,一雙棕黃的豎瞳深處,露出濃鬱至極的怨毒之色。


    片刻之後,它咬牙止住了斷臂之處的流血,強撐著站起身來,聲音嘶啞:“我知道錯了,灰狼妖將。”


    灰毛巨狼見它服軟,冷哼一聲,轉身朝著靈鹿夫人的洞府走去。


    巡山小妖抓起方才摔的昏厥的尤山淩,不知是受傷走不動路,還是刻意走的緩慢,竟是在山階之上與薑宿並行。


    薑宿剛剛走上一段極為陡峭的石階,驀地察覺手臂一緊。


    側頭望去,那巡山妖怪醜陋的麵上卻是露出了晦暗難明的神色,那隻完好的手爪之中遞過來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


    薑宿眉頭一皺,不過見前方那灰毛巨狼似有迴頭之意,來不及多想,隨手接過這塊玉石,藏入了袖中。


    巡山妖怪邁開大步,很快便超過了薑宿,緊緊跟在了灰毛巨狼後麵。


    “這是何物……”


    薑宿摩挲著袖中冰涼的玉石,其通體上下渾圓光滑,沒有一絲縫隙,“這隻獐妖從未見過我,為何要平白無故地給我此物?”


    思忖之間,薑宿跟隨背著尤山淩的獐妖,已是不知不覺地行至了一座閣台之前。


    環繞著潺潺溪流的閣台之後,乃是一座瑰奇秀麗的山間洞府。


    其中花草掩映,門闕緊閉,而在閣台之下,則是有著兩個高及一丈有餘的巨大妖怪,神情冷肅地站在門台兩側。


    見了灰狼妖將,那兩隻妖怪微微躬下身子,道:“見過灰狼妖將。”


    灰狼妖將點了點頭,轉身朝著獐妖冷聲道:“滾罷,這裏沒有你的事了。”


    獐妖輕輕地放下尤山淩,迴頭沿著山路石階朝著來處走去。


    在它經過薑宿身側之時,灰狼妖將恰好正在與那兩隻妖怪說話,薑宿下意識地抬眼看去,正對上獐妖有些詭秘的眼神。


    可它卻是什麽都沒說,擦過薑宿的肩膀,徑直走下了山路石階。


    “薑宿。”


    灰毛巨狼與兩隻守門妖怪說完了話,轉過頭來,沉聲開口,“隨我去拜見靈鹿夫人。”


    薑宿沉默著走上閣台石階,跟隨著灰毛巨狼,走進了瑰奇洞府緩緩開啟的門闕之中。


    至於昏死的尤山淩,則是被其中一隻看門的妖怪抓了起來,帶往了另一處。


    “靈鹿夫人不喜醜陋之物,故而使我在那些凡人裏把你挑選了出來。”


    灰毛巨狼稍稍放慢了腳步,在這安靜的洞府闕道之中,其神情竟是比之前緩和了一些,“夫人的性子極好,你在此處服侍夫人的起居,無需太過緊張,隻要不出大的差錯便可。”


    在青鹿妖府的諸多妖怪洞府之中,那些貼身的起居侍人雖是人族,可地位卻是極為特殊,乃是每一隻妖怪身旁最為親近之人。


    若是逐漸得了主人信任,其地位甚至要比尋常的妖怪高出許多。


    “我知曉了。”


    薑宿應道。


    灰狼妖將的血盆狼嘴大張,露出了一個猙獰醜陋的笑容,笑道:“這貼身侍人的活計,還是得人族來幹,你們幹活精細、手腳麻利,用來伺候貴人,可要比那些不曾化形的笨拙妖怪,要強得多了。”


    說話之間,它已是帶著薑宿走過數條闕道,停在了一座山林深處的秀美樓閣之前。


    樓閣門闕之下,一個身披湛藍紗衣的少女四蹄並用,走了過來,俯視著灰狼妖將,隨後將目光落在了薑宿臉上,道:“這次尋來的起居侍人,生的倒是不錯。”


    灰狼妖將抬頭望著人首鹿身的藍衣少女,低吼一聲,道:“還望花侍人通報一聲,我好帶著此人前去見主人。”


    花侍人下麵的四隻鹿蹄噠噠作響,讓開了道路,伸出一隻披著湛藍紗衣的白皙手臂,虛虛一引,笑道:“夫人方才便估摸著你快到了,所以讓我前來迎你。”


    灰狼妖將點了點碩大的狼頭,帶著薑宿在花侍人身邊走過,進入了這座秀美樓閣之中。


    雕梁畫棟的樓闕之間,隱約彌漫著好聞的清香。


    薑宿甫一進入樓閣,便察覺到了這些令人心醉神迷的馨香,眉頭微微皺了皺,不動聲色地驅使霜白的“業火”,將所有漫入口鼻的香氣都灼燒成了虛無。


    隻不過連續數次催動“業火”,已經使得薑宿這裏神思有些顫動,麵色更是有了些許蒼白。


    “小灰,做的不錯。”


    清澈好聽的少女聲音傳入耳畔,薑宿低垂著目光,眼前已是望見了一雙幹淨好看的銀線繡鞋。


    “謝主人誇獎。”


    方才在外麵齜牙咧嘴的灰毛巨狼,此時卻是乖乖趴伏在地上,晃動著毛茸茸的巨大尾巴,乖巧無比。


    “且抬起頭來。”


    她輕聲道。


    薑宿心神微顫,知曉她是在與自己說話,緩緩抬起了頭。


    那少女的額骨兩側生有一雙雪白的鹿角,掩藏在烏黑的發絲之間,披著一襲冰藍的紗衣,一雙眼眸之中泛著嫵媚動人的光暈,柔軟嫣紅的唇瓣微微勾起,正在靜靜地打量著自己。


    除了那雙好看的淺白鹿角之外,這靈鹿夫人竟是與凡俗少女別無二致!


    鹿角少女的眼眸紅暈勾人,薑宿卻是稍稍側開了目光,不敢與她對視,心下湧起了無法言明的警惕之意!


    雖然眼前的靈鹿夫人望上去人畜無害,可薑宿早已極為清楚地意識到,她乃是一隻與碧鱗護法同樣等階的強大妖怪!


    “生的雖然好看,可就是髒汙了些,讓小花帶他下去洗洗幹淨。”


    鹿角少女指了指薑宿麵上的些許泥汙與血痕,清靈好聽的聲音在空曠的閣樓之中迴蕩。


    半個時辰之後。


    薑宿洗淨了渾身上下的髒汙與濁氣,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站在銅鏡之前望去。


    鏡中倒映著的少年雖然穿著簡單素淨的粗布衣衫,可生的卻是眉眼如畫,漆黑如瀑的長發堪堪垂落下來,稍稍過了肩膀,將其映襯的愈加清美白皙。


    “若不是聽灰狼說,你是來自妖府山下的山村,我還以為見著了青丘妖國三大姓氏的公子哩。”


    花侍人走動著四隻鹿蹄,低頭望向薑宿,笑著開口道,“隨我來罷。”


    跟隨花侍人穿過數座亭閣,薑宿再次迴到了靈鹿夫人所在之處。


    殿桌香台之下,早已擺好了一方木盒。


    木盒的盒蓋早已開啟,其中綢布之上,靜靜地躺著一粒素白的丹藥。


    “你喚作什麽名字?”


    鹿角少女斜倚在軟榻之上,勾人的美眸一眨不眨地望著薑宿,一雙赤著的纖美雙足踩在灰狼頭上,塗著嫣紅丹蔻的雪白玉趾,玩弄著灰狼頭頂厚厚的皮毛,使它低垂著的麵目不住地齜牙咧嘴。


    薑宿道:“夫人,我喚作薑宿。”


    “薑宿,”鹿角少女笑了笑,“服下這通玄丹罷,不然你在此處待不到一日,便會妖氣浸體而死了。”


    那素白丹藥之上散發著清香,彷佛有著不可思議的玄妙之力。


    薑宿抬首望去,瞳孔深處隱約有著霜白的火焰縈繞而起。


    通玄丹,取靈草靈植煉製成丹,有協助生靈燃起命火之效。


    業火洞察之下,薑宿頃刻間便知曉,眼前之物,確實是一顆貨真價實的通玄丹。


    與此同時,花侍人亦是捧著一卷書冊,鹿蹄噠噠聲停在薑宿身前,俯身把那書冊放了下來,道:“這是適合人族修行的《通玄妙法》,記得好生研讀。”


    薑宿起身取過通玄丹,徑直放入口中,其在片刻之間便融化開來,化作道道清涼的氣息滾入喉間,霎時便漫入了四肢百骸深處。


    在此處席地而坐,薑宿隱約聽到,鹿角少女騎著巨大的灰狼離開了此處殿閣,朝著花侍人吩咐道:“待他踏入‘命火通玄之境’,好生教導一番靈鹿洞府的規矩,再送來我的寢閣侍候。”


    花侍人應道:“我知曉了,夫人。”


    薑宿翻開那卷《通玄妙法》,察覺到這是一本殘缺的書卷,其上僅僅隻有寥寥幾頁,其餘的都被人撕扯了去。


    “世間生靈,皆能燃起命火,踏入修行之路。”


    “有生靈命火不顯,有生靈命火滔天,根腳不同,血脈不同,機緣不同,靈機不同,氣運不同,燃起命火的優劣、時機亦是有著極大差別。”


    “命火活躍之生靈,稍加修行,便能踏入‘命火通玄境’;命火沉寂之生靈,無論如何催動、如何教化,終其一生都無法燃起命火。”


    “命火通玄境,生靈修行第一境。”


    “此境之人,身強體壯,壽一百五十年,百病不侵,可初步禦使咒術、符籙、法器,更能跳躍攀登,縱身便是數丈之遙。”


    “此境之鬼,可化夢魘入生靈之夢,可凝聚扭曲幻象播種恐懼,可無形穿越土牆山壁,壽八百年。”


    “此境之妖,壽五百年,身形暴漲,力量劇增,縱躍撲跳便是十餘丈距離,可逐漸化作人形,可初步施展本命妖術、簡陋妖法,卻終究會保留些許本體特征。”


    ……


    “原來這青鹿洞府漫山遍野的妖怪,甚至包括那碧鱗護法與這靈鹿夫人,都是命火通玄境的妖怪。”


    薑宿睜開眼睛,放下了手中殘缺不全的《通玄妙法》。


    通玄丹的玄妙藥力逐漸浸入了神魂,使其在神魂深處察覺到了些許雀躍跳動之意,彷佛有一樣埋藏著的物事正要破土而出。


    而薑宿的天生神通,那朵霜白的“業火”,則是沒有半分反應,依舊在其神魂之上懸浮燃燒。


    雖然此火與“命火”都是火焰虛形,可其本質卻是截然不同。


    “業火”乃是極為稀少的天生神通,“命火”則是生靈修行的根本,完全不是同一種物事。


    “薑宿,要破境了麽……”


    人首鹿身的花侍人守在他身旁,眸光之中有著些許好奇,“不知這個生的這般好看的凡人,最終能夠燃起何種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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