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拂眼底一顫,一滴淚珠跟著墜落。


    她覆手攀上他的手彎處,陡然哽住無言,僵硬的搖了搖頭,半晌才慌張擠出幾個字來,“不,不要,殿下……”


    寧玄禮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


    她掌中溫度也是冰涼。


    他安撫的撫上她纖細的後背,慢慢的輕拍兩下,“別怕。”


    他旋即掃了一眼宮內眾人,眼神幽邃。


    白雅然有些不自然的避開太子殿下的視線,心裏犯嘀咕,明明證據確鑿,殿下為何還要如此袒護沈側妃?


    謝瑾瑜從容迎上太子的目光。


    她看得很仔細,太子殿下一直在安撫沈側妃,像殿下這樣尊貴的男子,國之儲君,將來便是九五之尊……竟然也會主動挽住一個女人的手,這樣親密的安慰她?


    要是她也能像沈側妃一樣,


    得到半點太子的垂憐,迴顧,也不枉入宮一遭了。


    她思緒縈繞,仿佛又迴到了萬壽節那日。


    直到聽見太子殿下低沉陰鬱的聲音,“後宮之中,捕風捉影、以訛傳訛之事從未斷絕,單憑一個侍女汙蔑之詞,你們就懷疑沈側妃,置她於不義之地,若是誰敢再將今日之事說出去半個字,妄圖毀壞沈側妃的清譽,孤絕不輕饒。”


    “殿下息怒,妾等謹遵聖意。”


    “殿下息怒,妾等謹遵聖意。”


    寧玄禮雲淡風輕的語氣,“你們不是很想知道這次事端的原委嗎。”


    他寬袖略垂,一把折扇順勢而出,隻見一枚紅色魚形玉佩就掛在折扇的尾巴上,輕輕搖晃。


    分明與那塊白玉佩正是一對。


    楚燦頓時臉色大變。


    這另一枚玉佩信物,竟然在寧玄禮身上!


    白良娣好半天沒迴過神,磕磕絆絆的說道,“殿下,這對雙魚玉佩的另一枚信物,怎麽會在您這裏?”


    謝良媛恍然的怔了怔。


    “如此說來,跟沈側妃在一起幽會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嗎……”


    沈青拂盯著那隻紅魚兒,淚盈於睫。


    她聲音沙啞,帶著哭腔,“殿下……都是妾的錯。”


    楚燦眉頭緊皺,深吸一口氣,“太子殿下,就算沈側妃沒有與人私通,她女扮男裝媚惑君上,竟用這種手段勾引儲君,此事也非同小可,殿下,您這是受她蒙蔽了!”


    “沈側妃沒有勾引孤。”


    寧玄禮眼神平靜,語調相當自然,“是孤勾引的她,孤就是你們要找的李侍衛,李玄寧。”


    什麽?


    眾人俱是一愣。


    穆良媛沒坐穩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謝良媛難以置信的愣住。


    就連內殿聽到此番動靜的皇後,都沒忍住扶住了額頭,這次是真疼了。


    沈青拂額頭瞬間冒出冷汗,心中陡然一窒,堅定的跪在地上請罪,“姐姐,此事盡是妾一人所為,都是妾媚惑君上,罪該萬死!與殿下無涉!”


    她渾身都在顫抖。


    伏在地上那後背都浸濕了汗意。


    寧玄禮一把將她強行拽了起來,語調安慰又帶著命令的強製口吻,“沈側妃,不要亂說。”


    沈青拂深切的望著他輕輕搖頭,紅唇微顫,做了一個“不”的口型。


    楚燦心中震顫。


    她不禁問道,“殿下,您知道您在說什麽嗎。”


    寧玄禮依舊淡然的語氣,“孤自然知道。”


    他薄唇輕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孤監國理政日理萬機,也總會有縱情之時,沈側妃向來溫婉知禮,怎麽懂得這些,她的侍衛服都是孤賜下的,也是孤親自下旨命她女扮男裝,更是孤與她暗自幽會,苟且玩樂。都聽明白了吧?”


    “妾明白——”


    眾姬妾心裏七上八下。


    這太子殿下,平日玩得也太花了吧?


    竟然跟側妃做出這種事來……


    謝瑾瑜臉上微紅,不禁悄悄抬眼望了一眼太子,他看起來分明矜貴禁欲,怎麽內裏竟然這樣放縱。


    穆良媛隻剩下吃驚,張大了嘴巴。


    “至於這枚白魚玉佩,”


    寧玄禮一把拿起案上的白玉佩,輕巧的一扣,咯嗒一聲脆響,兩隻玉佩嚴絲合縫合在一起,紅魚白魚,頭尾相對,相得益彰。


    他輕聲一笑,“亦是孤所贈,是孤親手交到了沈側妃手裏。”


    沈青拂呆愣愣的望著他,


    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旋即再次跪地,“不,姐姐,都是妾癡心妄想,勾引太子殿下,都是妾的錯!”


    楚燦臉上僵硬的已沒有情緒。


    嗬嗬,


    難怪沈側妃如此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另一塊玉佩的主人,原來是為了給太子殿下遮掩!


    哪怕到了這個地步,


    寧玄禮都已經親口承認……


    她尖銳的指甲狠狠的刺入掌心,她強做端莊賢惠,微笑,“嗬,沈側妃,原來今日是誤會一場啊,你快起來吧。”


    隻聽太子殿下不鹹不淡的一聲誇讚,“元側妃向來大度。”


    他伸出手將人帶了起來。


    沈青拂抬起頭已是淚如雨下,隻剩下搖頭。


    白良娣哽了哽,“呃,沈側妃,是我誤會你了,妹妹在此跟你賠個不是。”


    謝良媛恍然了半晌,行禮道,“沈側妃原來是為了太子殿下的清譽考慮,這才……今日我著實不該聽信一麵之詞,還請沈側妃原諒。”


    沈青拂略微搖頭,顯然已無心應對這一切,她望著寧玄禮的眼神滿是劫後餘生的意外與感激,更有幾分悔意和自責。


    她這滿滿當當的情緒,


    寧玄禮照單全收,安撫的拭掉她的淚珠。


    楚燦看得分明。


    她手中攥緊的力道,緊到有一絲顫抖。


    寧玄禮,你上一世,可曾為我做到如此?


    “殿下……”她極力忍耐,還是開了口。


    “怎麽,元側妃還有其他疑問嗎。”


    楚燦沒想到他竟直接截住她的話口,她咬了咬牙,溫和道,“殿下,妾很快就是您的太子妃,是您的正妻,就有規勸之責。殿下一時縱情不要緊,若以後還這樣與後妃玩樂,終是不妥。”


    皇後就在內殿。


    她一定要表現得大度賢惠。


    “妾也是為殿下名聲思慮,還望殿下恕妾冒失。”


    寧玄禮掠過她一眼,微笑,“元側妃,很識大體。”


    其他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說話。


    看來太子殿下心中還是看重元側妃的,當眾還是給了她這個麵子。


    寧玄禮再度掃了一眼眾人,冷沉的語調,“如今真相大白,孤斷不會讓沈側妃受此不白之冤,今日你們齊聚坤寧宮,不思敬奉母後,反倒故生事端,是否是孤平日太過縱容你們了!”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隻聽他又是一聲吩咐,“今日過來坤寧宮請安的,一律迴宮反省,為母後抄寫佛經,好好靜心,不得有誤。”


    “妾遵旨——”


    侍琴安慰的撫上沈青拂的肩膀,忍不住跟著掉淚,“主子,若不是有殿下在,您今日就要被冤死了!”


    她說著跪下行禮,“諸位主子都看見了,我家主子是清白的!蓮兒那個醃臢奴婢,竟然屢次窺探主子隱私,甚至砌詞作假誣陷主子!東宮若有這種奴婢伺候,諸位主子豈不是都要人人自危嗎?”


    沈青拂垂著眼眸,略咬了一下嘴唇,喃喃道,“想來蓮兒也是受人指使,她也是個可憐的。”


    “主子向來心軟善良,今遭才差點吃了大虧啊!”


    侍琴抹去眼淚,朝太子殿下磕頭,“殿下,主子寧死都不願受這不白之冤,還請殿下明察秋毫之末,徹查蓮兒背後之人,還以公道!”


    說罷,又是一聲重重的叩頭。


    沈青拂心疼的趕忙將她扶起,淚珠在眼眶中將落未落,她嗓音疲倦又含著不忍,“殿下……蓮兒已被處死,妾不忍心再造殺孽,還是到此為止吧。”


    寧玄禮心中一緊。


    阿拂,永遠這麽善良。


    吃了這麽大一個虧,還在為別人考慮。


    他立刻沉聲吩咐道,“長暉,派人去搜查侍女蓮兒的房間,所有與她交涉過的人,通通盤問一遍,若有吞吐不肯說真話的,即刻發落慎刑司,嚴刑拷問。”


    “屬下領命!”


    季長暉領了旨意便退下了。


    楚燦瞳孔猛然微縮,蓮兒已死,死無對證,何況,她早已安排好了假的證據放在了蓮兒的房間,應該是查不到她身上的……


    她緩慢鬆下口氣,又佯笑道,“殿下,今日沈妹妹也受驚了,妾就在庫房尋一把和田玉如意,送給沈妹妹壓驚吧。”


    寧玄禮隻是淡淡的嗯了聲,


    沒有其他迴應。


    沈青拂嚴謹行禮,嗓音還是沙啞,“姐姐,玉如意過於貴重,妾不敢妄自收下,既然今日隻是誤會一場,就讓誤會終止於此吧。”


    楚燦強行擠出一個微笑,“好,那就依妹妹的。”


    她繼而對寧玄禮道,“殿下,母後今日頭風發作,妾這就去侍疾。”


    寧玄禮略一擺手,“不必。”


    想來,母後應當聽得一清二楚,他也是時候跟母後有個交代。


    “孤親自侍疾,你們全部退下。”


    “是,妾告退。”


    “妾告退。”


    坤寧宮終於安靜下來。


    寧玄禮慢條斯理把玩著手裏的這對雙魚玉佩,跟著單手收進袖中。


    他旋即走進內殿,行禮,“給母後請安。”


    皇後一臉不悅。


    單手拄著頭,想說話,又不知該如何說,從何說起。


    半晌,


    她淡淡問道,


    “太子,你是何時,竟染上了你大皇兄荒唐縱欲的毛病?”


    “是兒臣有錯。”


    “是嗎?或許吧。”


    皇後不置可否,“今日這事,無非就兩個結論,若不是沈側妃媚惑君上,就是太子你縱情荒唐。既然今日你已當著東宮這麽多人,親自認下了荒唐的罪名,本宮也無謂與你再做爭辯。”


    “母後英明。”


    皇後擰起了眉頭,“不過,本宮要切切實實的問一句實話,此刻,隻有我們母子二人,太子大可跟本宮實話實說。”


    寧玄禮微笑,“母後想問什麽就問,兒臣必定知無不答。”


    “那好,本宮問你。”


    皇後沉聲問道,“究竟是不是沈側妃勾引的你,她到底是不是個狐媚的。”


    她縱然覺得沈側妃向來是個乖巧懂事的。


    但這件事上,她是了解太子的,太子行事一絲不苟,怎會如此荒唐。


    寧玄禮低低的笑了一聲,“母後不是都聽見了嗎,一切都如兒臣所言,沈側妃年紀輕,哪裏懂得這些,此等隱私之事,應當不用兒臣再與母後重複一遭了吧。”


    皇後略有氣結。


    “難怪沈側妃如此維護太子,堅決不肯說出那另一半玉佩的主人是何人。”


    她重重按了一下眉心,“太子殿下,你行事一向嚴謹克製,如此出格之事,有過一遭也就罷了,日後不要再有。”


    “母後教誨的是。”


    寧玄禮說著便已起身,“兒臣尚有政務要處理,母後的頭風病,還是傳太醫來看看為好。”


    “慢著。”


    皇後登時臉色一變,“依本宮看來,近日,太子就先不要宣召沈側妃伴駕了。”


    寧玄禮腳步一頓。


    半晌,他才慢慢答道,“兒臣遵旨。”


    ……


    常熹殿。


    沈青拂今日眼淚掉得有點多,眼睛疼,敷上了一塊浸過熱水的絲帕。


    她悠閑的躺在榻上,翹著腳。


    一道熟悉的輕盈落地的聲音響起,她紅唇的弧度微微上勾。


    “驚雪?”


    “主子,正是屬下。”


    墨驚雪迴複道,“太子已命人搜查蓮兒的住所,一並還有與之相交過的宮人,季侍衛正在盤問。”


    這個進度還是蠻快的。


    沈青拂勾著自己腰際的束帶慢慢把玩,她微微一笑,“想必元側妃已經聰明了,給自己提前備好了退路,那我隻好……斷了她這條退路。”


    “請主子吩咐。”


    沈青拂唔了聲,眼底天真浪漫,她溫柔淺笑,“男人嘛,就是愛許諾,人家青梅竹馬,感情甚篤的,自然是少不了信物。”


    “屬下明白,即刻為主子辦好。”


    ……


    芳華殿的燭火已熄。


    窗戶被夜風刮過,吹開了一角。


    一個黑影一掠而過,很快在那精致的妝鏡台處一閃而逝。


    另一邊,


    仍在仔細搜查蓮兒住所的侍衛,很快呈上了新的證據,“季侍衛,這是卑職方才在蓮兒的房間搜到的,是一枚精致的瑪瑙發簪,卑職看著,這件物什不像是她一個侍女的所有物。”


    季長暉皺眉,接了過來。


    他仔細一瞧這發簪,這不是!……


    他沉吟半晌,“好了,今日就搜到這兒,我要即刻給殿下迴稟。”


    季長暉沒有耽擱,快步進了乾清殿。


    “殿下,屬下有重大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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