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玄禮一雙銳色的墨眸此刻已滿是迷茫,墨眉皺起,幾乎要將眉心壓出個痕跡來。


    他腦中已沒有任何秩序,


    隻有無序的混亂。


    仿佛置身天地混濁之間,不辨天日,驟然,一道光亮劈開這一切。


    寧玄禮看見了那道熟悉的嬌小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朝他款款而來,是唯一的一絲亮光。


    他不禁勾起笑容,單手拉住女人的手腕,一下拉到自己胸前,從來都是堅實有力的手臂圈住她,


    “阿拂……”


    這樣炙熱的嗓音,含著啞感笑意。


    楚燦頓時狠狠的僵住,眼底的得逞意味也跟著瞬間褪去,她渾身一僵,腦中一片轟鳴。


    寧玄禮!


    你在喊誰的名字!


    我跟你已是兩生兩世……


    我們兩生兩世的時間,竟然敵不過一個早就應該死去的沈側妃嗎?!


    寧玄禮捏住她的下顎,驟然清醒過來,“你!”


    他渾身詭異的發熱,分明是被下了迷情之類的藥物,他危險的墨眸倏而眯起,一把推開她,“元側妃,你口口聲聲說愛孤?這就是你愛孤的方式嗎?!”


    楚燦摔在地上,吃痛的倒吸了口涼氣。


    她下了十足十的量,他竟然還能清醒過來……


    “殿下以為妾想嗎?”


    “孤是太子!”


    寧玄禮氣極,手一抬,那盞茶杯便碎在地上,“堂堂太子側妃竟給太子下藥,實乃皇室醜聞!你今日行徑,等同謀害儲君,可知什麽罪過!”


    聽到殿內似乎摔碎東西的動靜,


    季長暉急匆匆進來,“殿下?”


    “滾!”


    寧玄禮氣極怒極,向來銳色的墨眸此刻已是盛怒,“孤沒有讓你進來,你闖進來做什麽,滾出去!”


    太子殿下從未如此動怒,


    季長暉愣住,趕忙退出去,難道是元側妃惹怒了殿下?


    寧玄禮扶著額頭,那秘藥的效果還在加劇,頭也跟著疼起來,他薄唇咬出幾個字,“你已經不是孤的燦燦了,孤的燦燦,絕不會這樣對孤。”


    楚燦仰頭,眼裏帶淚,苦笑一聲,“是麽?”


    “那殿下你呢!”


    她扶著桌案站起來,“殿下對妾已經移情,是你負我!”


    寧玄禮眯起墨眸,冷冷的俯視她,嗓音是刻意壓製下來的冷靜,“若非是孤還念舊情,你以為,憑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孤就能全然姑息嗎。”


    楚燦動容了一下,舊情……


    她又狠狠的把心凍結下去,“今日之事,是妾有錯,但憑殿下處置。”


    “季長暉。”


    太子殿下一聲傳喚,


    季長暉趕緊進來,“屬下在。”


    “把今日在乾清殿當值的所有侍衛,內侍,侍女,全部換了,打發他們出宮去,務必把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裏,誰若敢置一詞……”


    寧玄禮動了動唇,風輕雲淡,“殺。”


    “屬下領旨!”


    楚燦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寧玄禮,心裏還是有她,嗬嗬。


    “元側妃,帶下去,送迴芳華殿,日後不準再進乾清殿一步。”


    楚燦的身子晃了一下,“殿下,當真如此絕情嗎?!”


    “出去。”


    “元主子,您還是先迴吧……”


    楚燦深深的吸了口氣,艱難的走了出去。


    ……


    芳華殿。


    楚燦捏著手裏的秦淮牡丹,一片一片的拽下花瓣。


    她身子難孕,唯有用偏方,去找了寧玄禮,為了萬無一失才喂他喝了藥茶,不料弄巧成拙。


    哼。


    杜若進殿,施禮道,“給姐姐請安。”


    “起來吧。”


    楚燦著人又包了二十兩黃金送給杜奉儀,“日後少不得讓你往芳華殿跑,這點,你便拿著。”


    杜若欣喜接下,“多謝姐姐賞賜。”


    她出身寒門,家世不高,沒見過多少富貴東西。


    “妾微薄之身,願許姐姐以趨馳。”


    楚燦淡淡嗯了聲。


    杜奉儀位份不高,家世不好,容易拿捏。


    “眼下皇後娘娘的賞菊宴就到了,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下。”


    “姐姐離封為太子妃隻差一步,賞菊宴自是要辦得順利為好。”


    “是啊。”


    楚燦扯出一聲渾濁的笑,“我知道。不過,我更想的是,在賞菊宴上,除掉沈側妃。”


    “沈側妃?”


    杜若愣了愣,“沈側妃不是一向對姐姐很恭敬的嗎?”


    “她恭敬她的,我算計我的,兩不耽誤。”


    楚燦目光幽深,


    以寧玄禮如今對她的愛意,日後必是勁敵,


    不如早早的在東宮就將她除去,總好過以後變成心腹大患。


    杜若思忖道,“姐姐,賞菊宴是皇後娘娘最喜愛的宴會,每年都會辦一次。姐姐還是讓它順順利利的過去,等您正式封了太子妃以後,再去考慮除掉沈側妃的事。”


    “我把你叫過來,是讓你給我出主意的。”


    楚燦瞥她一眼,“不是讓你來否定我的。”


    “妾萬萬不敢!”


    杜若慌忙跪下,鎮定道,“妾一定為姐姐肝腦塗地!”


    她想了又想,“姐姐若要在賞菊宴上除去沈側妃,此事不難。”


    “賞菊宴上,東宮眾妃妾都會作畫,獻給皇後。隻要姐姐將沈側妃屆時用來作畫的畫紙提前做手腳,待皇後娘娘拿到手裏時,看到的是大不敬的話語,便可借故除去沈側妃了。”


    楚燦露出笑容,“好妹妹,快起來吧。”


    杜若顫抖著被她拉起來。


    “杜奉儀,有你,是我的福氣。”


    楚燦淡笑,“我記得你家裏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吧,你放心,他們若是有用到銀錢的地方,你盡管跟我說。”


    杜若渾身一震。


    “妾……願為姐姐效犬馬之勞。”


    ……


    常熹殿,深夜。


    貴妃椅之上,沈青拂自在的翹著腳,


    對著燭台,好好欣賞了一番這張特製畫紙上的字跡,上寫“蘭婢禍國”四個大字,還是特意仿照她的筆跡寫下的。


    “哦喲,我的筆跡可是很難模仿的。”


    她給出評語,“嘖,寫得一般。”


    墨驚雪語調沉沉,“主子,這張畫紙是被浸過特殊藥水的,畫紙上的字跡,隻有在高溫下才顯形,您在燭台下能看出來,到了明日宴會上,被太陽足光照射兩個時辰,也就顯形了。”


    “有了軍師,就是不一樣哈。”


    沈青拂慢悠悠道,“皇後的名諱,單個蘭字,你說,若是明日,皇後娘娘看見我寫了這四個字送給她,我會是個什麽下場?”


    墨驚雪眸色一冷,


    “若非主子及時遣屬下查探,後果不堪設想。”


    “嗯,記你一功。”


    沈青拂從容的對準燭台把這張畫紙燒個幹淨,“明日賞菊宴上到處都是菊花,香氣撲鼻,這麽香的好地方,最容易招小蟲子了。”


    墨驚雪立刻會意,“屬下明白,即刻為主子辦好。”


    隨即隱入黑夜。


    沈青拂往貴妃椅上一搖,慢慢的晃悠起來,楚燦如今看起來對她是恨極了呀,這麽迫不及待的想除掉她。


    太子那個家夥,


    也不知今天跟楚燦說了什麽,


    搞得他這個小青梅對她的敵意暴增。


    寧玄禮居然還把乾清殿的所有人都換了一遍,沒人知道今個兒乾清殿,太子跟元側妃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所謂,反正小青梅已經下手了,


    這樣她以後操作起來,也就不會不忍心啦。


    ……


    賞菊宴。


    一處僻靜地方,杜若提醒道,“姐姐可有全部檢查一番?”


    “這是自然。”


    楚燦也壓低聲音說話,“昨夜我已查過了,一切如常。”


    各類菊花,作畫台,筆墨紙硯,糕點茶水等等,


    輪流檢查下來也要花費不少功夫。


    杜若又道,“離皇後娘娘過來還有一段時間,姐姐不如再好好查一遍,也好心裏有底。”


    “那麽麻煩做什麽。”


    楚燦皺眉,“反正沈側妃已是在劫難逃。”


    杜若默了默,不再說話。


    彼時,太子殿下的轎輦已至,


    “太子殿下到——”


    寧玄禮一身錦色繡牡丹花長袍,矜貴威嚴,嚴謹從容,隻是這張俊美無儔的臉上卻無半點笑意,臉色難掩不悅。


    嘖,這是跟小青梅生多大的氣了。


    沈青拂掠過他一眼,跟著所有人匆匆拜倒,“拜見太子殿下。”


    離太子最近的是謝良媛。


    謝瑾瑜忍不住抬起頭,悄悄的打量了一眼太子殿下,嘴角很快勾起,臉上也泛起微紅。


    “都起身吧。”


    “謝太子殿下。”


    “今日是母後的賞菊宴,母後最愛賞菊,多年未改,你們若有人能討得母後喜歡,孤也會重重有賞。”


    “妾明白——”


    隻是這樣單薄簡短的兩句話而已。


    太子隨後便不發一言,坐在精致的紅木座椅上,安靜品茶,周圍難免有姬妾的眼神投過來,他卻慵懶的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謝瑾瑜就這樣安靜看著他,


    看了一會,


    慢慢走過去,俯身行禮,“妾身長明殿良媛謝氏,見過太子殿下,願殿下福遂康寧。”


    寧玄禮並不抬頭,“你有何事。”


    謝瑾瑜道,“妾看著殿下眉宇間似乎有些不高興,故而前來問問,妾願為殿下解憂。”


    誰料太子殿下卻肆笑了聲,“唯有烈酒才能解憂。”


    他似乎是下意識的說了這句話。


    謝瑾瑜卻被太子這樣的笑意晃了心神,一時都未迴過神來。


    等她再迴過神來,太子人已經到了沈側妃身後。


    沈青拂隻顧著賞花,


    不時捏過朵玉翎嗅一嗅,或是撫摸上瑤台玉鳳卷曲的花瓣,偷偷給人家花瓣捋直了點,要麽就是伸出手指勾了勾仙靈芝細長垂下的花瓣,給這幾條最長的花縷編到一起。


    寧玄禮看她,似在欣賞風景。


    她今日穿了一件繡胭脂點雪菊花的淺色紗衣,當真襯景,上麵的胭脂點雪粉白粉白,像長於衣裳上的,格外鮮豔動人。


    “阿拂,喜歡什麽花。”


    沈青拂趕忙迴過身來,幅度略大,頭上的一支珠釵滑出了一半,“參見殿下。”


    他伸出手扶她起來,抬手把這支快滑落的珠釵拂迴發間,“孤看你玩了好半天,可有喜歡的花,一會賞菊宴結束,孤讓人送你那兒去。”


    沈青拂卻搖了搖頭,“妾不愛菊花。”


    寧玄禮眉梢輕挑,“那你愛什麽花。”


    沈青拂眨了眨漂亮的眼,“妾當然最愛牡丹了。”


    他這臉上的不悅之色陡然一掃而空,薄唇勾了勾,“改日孤便讓花房給你送幾盆牡丹,便於你賞玩。”


    太子殿下在跟沈側妃對話,


    眾姬妾都看在眼裏。


    心裏分外好奇,這殿下最鍾愛的,不應該是元側妃嗎?


    杜若確實有些驚訝,一閃而逝。


    楚燦鼻尖凝出一聲冷哼,收迴視線。


    獨有陸遙遙漠不關心這一切,


    她專心致誌的啃著棗泥菊花糕,又偷偷的拿了兩個藏進自己袖子裏,預備等下帶迴甘露殿。


    不多時,


    傳來一聲唱喏,“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跟著又是新一輪行禮,


    “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雍容華貴,儀態萬千。


    一身正紅色鳳袍曳地,穿梭過各式菊花之中,款款落座於最中央的鳳椅上,自是一派威嚴,不怒自威。


    她臉上難得有笑意,“都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


    “今日東宮眾人齊聚,咱們都是一家子,不必拘束。”


    皇後淡笑道,“太子殿下日夜操勞國事,不常踏足後院,想來你們有些人今朝也是頭一次見太子,就此賞菊宴的功夫,你們可以自行作畫,若有畫得好的,本宮必定有賞。”


    “承蒙皇後娘娘眷顧,妾等感激不盡。”


    “承蒙皇後娘娘眷顧,妾等感激不盡。”


    皇後轉頭看了眼元側妃,稍顯滿意,“元側妃,想不到你把本宮最喜歡的紫龍臥雪也備上了,這花難養,你費心了。”


    楚燦盈盈施禮,“母後謬讚,這都是妾應做的。”


    皇後略點頭,“元側妃,你如今掌管東宮事宜,細心得力,下個月過了中秋,便由你晉位太子妃,行冊封禮。”


    楚燦大喜,“多謝母後。”


    “恭喜元側妃,賀喜元側妃。”


    “恭喜元側妃,賀喜元側妃。”


    寧玄禮麵無表情。


    這是他曾答應過楚燦的,


    曾以為他聽到燦燦被立為他的太子妃時,他會格外高興,可如今他心下竟無半點意料之中的歡愉。


    “好了,你們作畫吧。”


    “是,母後。”


    梨花案上放著筆墨紙硯,


    眾人開始挑選自己喜歡的菊花作畫,


    今日陽光明媚,太陽足光照射下,菊花都顯得格外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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