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鶴歸去,已至黃昏。


    一路上,兩人各自琢磨著剛剛的事,都沒有說話。花願低著頭,走在迴竹舍的石板路上,腦子裏有些亂。夕陽從斜後方照進竹林,將竹子打出了一條條影子。


    同樣印在地上的,還有他和知耿的影子。花願斷了思緒,忽然認真看起這影子來。從腳底延伸,他們的影子被拉的很長,行走間不時和竹子的影子疊在一起。


    花願看著看著就突然想到,既然太陽從後麵照過來,那如果有個人從前麵看自己,會不會像是看到一個被太陽描了金邊的人?


    想著,他便一個轉身,跑了幾步到知耿前麵站定。


    花願認真地看著被他突如其來的興致嚇得一愣的人,在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忽地笑了起來:“還真是啊,好像在發光。”


    風吹過,被描金邊的人的發梢微微揚起,落在光亮裏成了金黃色。


    知耿有些發愣,剛剛想的很多都突然被衝散了。他看著麵前衝他笑的花願,那是個被鍍了餘暉的人。


    花願白色的長發高紮著,發鏈與臉頰兩側的碎發隨風輕輕晃動。那雙眼隨著微笑彎起一個弧度,藍金色的眸中泛著星星點點的光。


    在這一幕,知耿好像又看到了森林中花願救他的時候。那時沒有晚霞相映,但那時的月光溫柔,花願一如現在,站在光裏,純淨無暇。好像在發光的人,明明是他。


    知耿也笑了起來:“花…耿耿,你不怕嗎?”


    花願雙手叉腰,自信地閉上眼仰起頭:“不是說變強就好嗎?那我可是被譽為天雲天賦第一的天才!”說著,他又睜開眼,笑著湊上前,一隻手指了指知耿,“而你說過要保護我,也是說過要做將來天下第一的人!”


    說罷,他轉過身將雙手枕在腦後,自顧朝前走去:“我們一定會強到讓所有人都望塵莫及,讓那幫蠢蛋自己滾一邊去!”


    知耿聽完也終是跟著朗聲笑起,他追上前,拍上花願的肩膀:“好!那我們就比比看誰先成為那天下第一,世間最強!”我也要站到光裏去,和你一起。


    ……


    晚間,又是知耿做了晚飯。吃完洗漱好,和其他人道了晚安,二人終於迴到了自己房間。


    “明天收拾收拾東西,後天就出發了。”知耿邊說邊將外衣脫下,又開始摘發繩。


    花願卻是脫了鞋盤腿坐在床榻上,隻是看著知耿站在桌案前忙碌。


    花願其實早就知道,知耿是真的很像陳願,但也真的不是陳願。但直到今天,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過後,他才明白,在他被鬼車襲擊背他迴來的是知耿,在他昏迷替他守夜的是知耿,在他不知所措時替他問院長解決之法的還是知耿。


    “花…耿耿,你說明天收拾的要帶洗漱用品嗎?”知耿側對著花願,在靠近露台的茶幾上有一隻小爐,他正將木炭點燃,溫一壺熱茶。


    知耿隻能是知耿,不是任何誰的影子,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知耿變了很多,陳願是因為他的一次次受傷慢慢變得寡言的,知耿是因為什麽呢?花願想著。他們還是不像的,就好比陳願從不吃甜食,但知耿會和他一起吃小米糕一樣。


    “花……耿耿,你怎麽不說話?”知耿有些疑惑地走到花願麵前蹲下,微微仰頭看著坐在床榻上有些發愣的人。


    花願迴過神,看向麵前的知耿。知耿的眼睛裏映出他的影子,是白長發,藍金瞳。他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知耿。”


    “嗯。…嗯?”知耿懵了,花願居然沒叫他阿願。“怎……怎麽了?”莫不是因為自己每次都差點叫錯了稱唿,生氣了?


    可接下來的話更叫他震驚,但震驚過後更多是欣喜。


    “知耿。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當成另一個人的,以後我們不必如此相稱了。你願意喚我什麽便喚我什麽吧。”


    花願微笑著摸了摸知耿的頭發,眼中流淌出溫柔。


    知耿盯著花願的眼睛,他看清了,這次這個眼神是對他的,是對他的溫柔!不再是透過他看著另外一個人了!


    “花願……”知耿眼角微紅。雖然自己曾經想過,甘願為花願扮演“阿願”這個角色,但其實他何嚐沒有想過花願能把他當做知耿。但說好了就是說好了,所以他從來沒和花願說過,隻是默默地,也喚花願“耿耿”。


    但現在,他雖然不知道花願為什麽願意放下了,但他還是好高興,他是知耿他不是別人了。


    “知耿,對不起。”花願心口發悶,隱隱有些疼。但他也不清楚這疼是從何而來,是告別過去,還是對知耿的愧疚?或許兩者都有。


    “沒事。”知耿笑著站起身來,將溫好的茶拎起倒了一杯,“喝茶嗎花願?”


    “謝謝。”花願接過喝了一口,黃景曬得桃花茶入口醇厚,已經咽下肚去,口中卻還留著清香。


    “花願。”知耿坐在對床,一手擱在扶手上撐著頭看著花願,還在笑。


    花願將茶杯放到床頭小桌上:“嗯。怎麽了?”


    “沒事,就想叫叫。”


    過了一會兒,花願脫完外衣正在散頭發。


    “花願。”


    “嗯。怎麽了?”


    “沒事,就叫叫你。”


    又過了一會兒,花願喚了蘭雀下來,坐迴床上。


    “花願。”


    “嗯。”


    花願估計知耿又隻是叫叫他,應了一聲便繼續放被子。


    “花願。”


    被子剛放好。“嗯。”


    “花願。”


    躺進被子裏。“嗯。”


    “花願,我熄燈了。”


    “嗯。”


    光暗下去,知耿也躺進了被子裏,隻不過還是笑著看著花願。


    “花願。”


    花願終於受不了了,他看著知耿的笑臉道:“你臉不僵嗎?”


    知耿卻搖了搖頭:“花願,晚安。”


    花願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晚安。”


    就當花願以為能安靜睡覺了的時候……“花願?”


    花願隻能幽怨地睜開眼盯著笑眯眯的知耿。“到底幹嘛?不是晚安過了麽?”


    知耿也不惱,依舊笑:“花願。你說知耿晚安,好不好?”


    花願一愣,原來這小子是想讓自己再叫他一次名字啊,早說啊!無奈間又覺得有些好笑:“知耿,晚安。”


    說完,對床那人才樂嗬嗬地閉上眼。


    花願歎了口氣,閉上眼。


    ……


    “天雲第一天才?天下第一?”黑暗中,那人嗤笑一聲,“真是有趣的很。”


    言罷,他將在指尖夾著的金幣收迴手心,握住。


    “有人要你死,那我便來保一保你。”座上的人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握在一起。再張開手時,手中的金幣已經消失不見,“不然,就不好玩了。”


    下一秒,他微微抬起頭,睜開眼,昏暗的大殿裏,微弱的光中是一雙棕褐色的眼睛。


    在他睜眼那一刻,天雲學院,原本要落到花願知耿屋中的一支靈力匯聚的冰藍色孔雀尾羽箭,被一道金色帶著銀白色光點拖尾的彎月形靈力狠狠劈開消散。


    ……


    “這是……金月落銀輝?”聲音聽起來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女人。


    一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沒有燃燈。一個巨大的圓形天窗打開著,月光灑落,照出屋內三層階梯六張玉石座上的六個人影,六個人影後更高處,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帶著天使翅膀的騎士雕像。剛剛那句話便是出自最上階兩個中的左邊一個。


    這時,最上階右邊那人開口,是個更年輕些的男子聲音:“山河青。看來,他還是想護著那人。你說,咱給他開出那麽多好處,他怎麽一個都看不上呢。”


    左邊女人握拳,猛地一砸玉石座的扶手,迸發出小幅度的冰藍色靈力:“哼!待我明日就去殺了他!”扶手碎裂。


    “唉,別急嘛。”右邊男子往後靠了靠,翹起二郎腿,“你又打不過他,就別逞能了。”說著頓了頓,“既然他要保,那暫且就叫他保著。等過幾年,那人真的名揚天下時,咱們再把消息散出去。等那些人都蜂擁而上時,咱們再添那麽個一把火,到那時候,他再想保也保不住!”


    左邊那女人聞言,頓了頓:“哼哼,好啊!”說著,大笑起來。下兩階的四人也跟著笑了起來,男聲女聲都有。


    混在笑聲裏,右邊男子微微彎了彎嘴角,低聲道:“就一起看看,到底是誰的戲更好。山—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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