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越發現黑眼鏡其實是個很擅長自得其樂的人。


    比如他坐在那裏,坐著坐著,就自己笑了起來,笑出一口大白牙。


    如果不是穿了一身黑,還始終戴著一副遮擋了大半張臉的黑墨鏡,這人應該屬於陽光健朗型美男子。


    但也僅限於外表看起來像。


    這種人外熱內冷,誰都踏不過他給外人設的那條線。


    即便是和他相處最久的張麒麟,他們兩人之間,也保持著一個默契的距離。


    從京城到內蒙唿倫貝爾,他們在火車上消磨了九個多小時。


    下火車後,淩越就悶頭跟著張麒麟,黑眼鏡時不時消失一下。


    三人從長途客車輾轉到鄉鎮客車,再在半路上下車,順著一段土路走了半個多小時。


    最終,他們站在了一個“t”字形的土路分岔口。


    放眼望去,周圍都是看不見盡頭的戈壁和草甸。


    別說人了,連隻鳥都沒有。


    也是直到這時候,淩越才知道他們三人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克倫左旗深處。


    具體位置在內蒙古唿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左旗的東南部,地處大興安嶺北麓與唿倫湖之間。


    張麒麟說話一向都很簡潔,但並不是真的不願意說話,隻是很多時候他更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在需要對外交流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語言障礙的:“張家墓葬群一直按照北、中、南三條龍脈的走勢變動,旨在敲骨吸髓。”


    至於為什麽要對龍脈“敲骨吸髓”,張麒麟暫時沒說。


    淩越也不知道他是認為現在不是說的時候,還是他自己根本就也不知道。


    張麒麟對淩越說:“巴乃地宮裏,最早的就是你開過的那些石棺,要查找更深的線索,必須去找更原始的張家陵墓。”


    顯然,因為目前掌握的一些線索,張麒麟認為張家更早的墓葬群應該在內蒙的克倫左旗方向。


    張家一直以來活動的中心區域就在東北長白山一帶,為北龍脈頭部,繞小興安嶺、大興安嶺後,進入內蒙區域。


    雖然對風水八卦之類的不熟悉,但華夏龍脈,淩越還是知道的。


    淩越皺眉:“北龍脈西起昆侖,北延至祁連山、賀蘭山、陰山,轉大興安嶺山脈和長白山脈,從高麗白頭山入海。”


    淩越迅速想到了三條龍脈的發源和走向:“三條龍脈都是自昆侖山發源,由西向東及至入海,難道這裏麵有什麽說法?”


    張麒麟思索片刻,隻能搖搖頭。


    對於某些不確定的東西,張麒麟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


    除非有需求。


    比如忽悠人。


    黑眼鏡去遠處矮坡坳子放完水迴來,彎腰從地上放著的背包裏撈出水壺,一邊擰開洗手,一邊接了話頭:“小阿越想知道,問瞎子我啊!啞巴動不動就失憶,就算以前知道,現在也肯定都忘了。”


    淩越和張麒麟同步扭頭看他。


    黑眼鏡見了,又炫了一波大白牙:“和昆侖仙山有關的神話傳說我就不多說了,單說一個大部分都不知道的記載。曾經曆朝曆代都有人在昆侖山的地底,尋到了傳說中的仙府。他們在仙府修煉一段時間後,重返人間,帶來了進入仙府的方法。”


    說到這裏,黑眼鏡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單手叉腰,轉而抬頭望向天空。


    嘴角掛起一抹不知是譏諷還是慨歎的笑:“據傳,隻要找到祭台,抱著獻祭身體和靈魂的決心起舞,就能迎來神的使者。”


    他的目光從遼闊的內蒙天空收迴來,扭頭看向淩越和張麒麟:“三條龍脈,就是昆侖仙界派出的神使會抵達的地方。”


    淩越:“…… ”


    還以為能聽到什麽山川風水的解析。


    結果就這?


    張麒麟也收迴了視線,眯著眼睛看天空。


    現在已經傍晚七點多了,但內蒙這邊的夏末秋初晝長夜短,現在太陽都還沒下山。


    圓滾滾紅彤彤地斜掛在天邊,距離地平線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黑眼鏡卻很有經驗地說:“最多還有半個小時天就要黑了,別看太陽掛得高,等它落山的時候,速度快得人不敢眨眼。”


    淩越看了看這條土馬路相連的三個方向:“所以我們今晚要露宿?”


    露營倒是不怕,隻不過淩越不喜歡原地等待,倒不如直接連夜趕路。


    動不動就用輕功趕路的人,確實有這個資本任性。


    黑眼鏡嘴一扁,挪啊挪,挪到了張麒麟身邊,“那可不,今晚我們三個是注定要抱團取暖,相依為命了,是吧啞巴?今晚我們倆抱著睡!”


    張麒麟嫌棄地繞到了淩越另一邊,對她說:“有車。”


    雖然吳邪總是吐槽張麒麟是生活九級傷殘,實際上隻是一種調侃。


    張麒麟獨自在外行走多年,方向感極強,對外出路線的規劃也很有條理和邏輯。


    隻要是能到他要去的方向的交通車次和方式,即便中途要繞幾十道彎,張麒麟也能瞬間在心裏規劃好出行路線、交通方式以及時間安排。


    比起黑眼鏡,淩越當然更相信張麒麟。


    除了最開始麵對她時奇奇怪怪的“暗中觀察”和莫名迴避,慢慢熟悉以後,淩越發現張麒麟話不多,但人確實挺靠譜的。


    不管是安排她的吃、住,還是她需要做什麽的時候,完全可以把他當活地圖。


    她隻需要說自己想買什麽,一問張麒麟,他就會自動導航。


    由此,淩越合理推測,他偶爾的不靠譜,定然是被身邊的朋友(諸如某邪、某胖和某瞎)帶歪的。


    眼見啞巴不讓他逗淩越玩兒,黑眼鏡“嘖”了一聲,轉而往淩越那裏擠,還提醒淩越:“啞巴不讓我靠,小阿越,你往那邊挪挪。”


    淩越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執著於靠近張麒麟,抬腳就想給他們倆騰位置,卻被黑眼鏡一把拽住衣角:“小阿越不知道嗎?草原上太陽一落山,蚊子就論窩算,挨著啞巴不怕被蚊子咬。”


    草原上的蚊子又大又多,若是圍著一個人咬,那是真能把人送進醫院搶救。


    淩越迴頭看張麒麟,有種恍然中夾雜著狐疑,暗道,原來他們張家的血液不僅能驅逐墓裏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蟲蛇,竟還能驅蚊。


    這算什麽?


    既高端神秘又親民實用?


    黑眼鏡探頭瞅她:“小阿越,你這是見過其他張家人嗎?”


    這副表情,明顯是知道啞巴這種血的某些作用,但不知道這種血在啞巴身上的具體效果。


    淩越當然見過,不就是張鈤山嗎?


    不過張鈤山說過他不屬於張家了。


    所以淩越搖頭:“沒見過。”


    黑眼鏡用他大大的兩片墨鏡鏡片表示不相信:“小阿越,咱們都同吃同住的交情了,還藏著掖著做什麽?做人嘛,一定要坦誠!”


    淩越沒吭聲。


    反手摸後腰掛著的墨竹。


    張麒麟頭都沒迴地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一會兒打起來,可不能把血濺到他身上。


    黑眼鏡橫著跳開了一大步:“小阿越,冷靜!別衝動!”


    淩越冷笑:“我很冷靜,仔細想想,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們都應該彼此坦誠。”


    比如她現在,就準備向黑眼鏡坦誠自己此時此刻想揍他的陰暗內心。


    好在這時一輛蹦迪的鄉村客車從道路盡頭出現,暫時救了黑眼鏡一條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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