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是黃河上的一條重要支流。古老的昆侖山脈早在延伸到渭水河之前就中斷了,隻能打老遠看得見山峰的影子。幾千年前,也就是史書上記載的河姆渡或半坡原始居民時期,這一帶是天下最為富庶豐饒的地方,不僅土肥水美,山青水秀;而且四季分明,氣候宜人。春天來臨的時候,幾聲春雷響過,則熙風吹暖,豔陽高照,大地解凍,萬物複蘇。蟄蟲驚而四散遊走,春風至則細雨瀟瀟。即使到了冬天,數九寒天的季節,這裏也有著一副極美的畫卷。朔風一吹,則瑞雪飄零,銀裝素裹,百裏放眼,一派蒼涼。寒氣逼而蟲豸匿與深穴;嚴霜侵則山川格外僥嬈。

    尤其是到了夏秋兩季,景色則更為壯美。渭水河及其周邊地域,叢林環抱,碧草蔥鬱。由於這一帶的春天有時侯會拖得很長,上遊的冰雪大量融化,一入夏,渭水河裏的水便上漲得很快,那一股力量也大得驚人。滔滔得洪水裹挾著大量的冰淩一路席卷而去,每逢遇見狹窄的地段或拐彎的時候,河水便惶急得仿佛失去了理智,急不擇路,以一種難以阻隔得氣勢拍打著岸邊的樹木、棘草,甚至還要衝出河床,湧進荒地、叢林,然後形成一處處的沼澤,最終將道路也給淹沒,看上去給人一望無際的感覺。成群成群的浮蚴生物先是一批批的孵化、生長,爾後又一批批的死亡、腐爛。於是,這裏便成了一些小魚、小蝦們的理想棲息地,也成了一些野獸們的理想樂園——野狼、青豻、雪豹、黑熊以及身披著花衣的劍齒虎就經常在這裏出沒;大象、犀牛、野豬、長臂猿和尖嘴長尾的獾類獸也時常在這裏覓食;而水牛、羚羊、彌猴還有腫骨鹿則最喜歡在黃昏時去河中嬉水;成群結隊的野馬、野羊以及麅子在平川上、沼澤裏奔跑、跳躍;形色各異的野雁、山雞、灰鷹和紅嘴雀也在叢林中、草叢間穿梭、飛翔------

    這種時候,人們總是很輕易地便可以捕獲各種獵物。

    這一天午後,伏羲站在山頂上,極目向遠處眺望,山川、河流、叢林一覽無餘地盡收眼底,令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這時候,他發現了一群狩獵的人群,便衝他們吆喊了幾聲,然後跑下山,與他們匯融在一起。

    狩獵的人們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機警地搜索著獵物。忽然,幾聲唿哨從前方傳過來,這是發現獵物的信號。沼澤地的邊緣發現了一隻因長途跋涉已疲憊不堪正在歇息的鹿。他們便抑製著興奮,悄悄向獵物聚攏。

    這是一隻雄性的腫骨鹿。它在經過了一連幾天的顛沛流離之後,來到了渭水河邊,慢慢地越過河汊,爬在沼澤地邊緣的一塊凸起的草地上稍事休息。它不知道,此時正有十幾個人拿著木棒、石斧以及獸骨、獸皮做成的弓箭悄悄地向它身邊聚攏。它沒有站起身,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降臨。連日的跋涉已讓它孱弱的身體感到十分疲乏,敏感的意識已漸漸地讓位於沉沉的倦意。它睜著膿腫的雙眼迷惘地看著人們,洇過水的獸毛濕漉漉的沾在身體上,被風一吹,與塵土、草屑及腐爛的蠓蟲的屍骸板結在一起,顯得極為肮髒與難堪。它的嘴唇耷拉著,看起來神情麻木,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它眼睜睜看著人們擁過來,卻忘記了躲避,還是那樣的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疲倦已使它忘記了一切。

    人們圍上來,木棒、石斧一齊擊下。這隻可憐的畜生甚至都來不及哀嚎一聲,便一命烏乎了。它的頭骨被敲碎了,鮮血從鼻孔裏溢出來,洇濕了麵部的毛發。兩隻耳朵也被血水灌滿了。

    從遠古到現在,人類在生存的過程中,對於其它生命的摧殘總是那樣的慘烈和無情。這似乎成了一個傳統一直延續下來,直到如今仍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人們用石刀將腫骨鹿的身體肢解開來,準備往部落裏運。同時,又把鹿血一點一滴的收集起來,預備著以後去做鹿血酒。那是一種對人體滋補的飲品,喝過後會使人熱血沸騰,疲意頓消。

    伏羲在人們忙碌的時候,順著渭水河沿岸的叢林地帶走向下遊。這裏雜草密布,簡直沒有下腳的空隙。好不容易他才在沼澤地裏找到一條道路,便慢慢移動腳步向縱深處走去。當他走到一個柳林掩映的去處時,發現了一處淺淺的水域,那裏麵遊動著一群群體型肥碩的紅尾鯉魚。他的心裏一陣狂喜,急急地奔過去,想逮住幾條,然後用柳條穿起來,涼曬成魚幹,那是一種極好吃的美味。他的妹妹女媧就最喜歡這種食物了。

    誰知,他隻顧了高興,卻忽略了腳下的危險。就在他既將接近那塊水域時,在一處看起來是草藤和矮柳叢纏結的地方,上麵似乎還長了一層暗青色的苔蘚,但他一腳剛剛踏上去,卻一下子被陷住了,身子也隨之向一側傾倒。隻聽“轟”地一聲,眼前蕩起了一片黑霧。他知道,這是在背風和低凹的地方密密麻麻聚集的芒蚊被突然驚起而發出的聲響。這種體型瘦小地象麥芒一樣的蚊子隻有這塊地方所特有。它們一般不動彈,有時會一連十幾天都在那裏忍饑挨餓。但隻要有誰闖入了它們的領地,或者把它們驚動了,它們就會一下子飛起來,然後撲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遇見什麽就叮蟄什麽,直到把闖入者吸幹榨淨為止。就連森林中兇殘至極的猛獸遇見它們,也隻會望風而逃。這種看起來瘦小的幾乎用肉眼無法分辨的蚊子才是這裏的真正霸主。部落裏如今仍在沿用著這樣的一種酷刑,就是把犯了十惡不赦大罪的人用藤條捆起來,放在這種芒蚊聚集的地方,任其叮蟄至死。

    看到鋪天蓋地而來的芒蚊隊伍,伏羲禁不住一陣心驚膽顫,象是見了魔鬼一般,顧不得別的,拔腿扭身就跑。成堆成團的芒蚊象一片黑雲般在他的身後追逐著,那種“嗚嗚”地聲音簡直令人撕心裂膽。奔跑中,伏羲將身上的獸皮卷起來,遮住頭部。他慌急地、不顧一切地跑到渭水河邊,連撕帶扯地脫掉裹住頭部的獸皮,一頭紮了進去,一個猛子向下遊潛遊了幾十米。芒蚊們失去了目標,在河麵上滾動了一陣兒,在又怏怏不樂地返迴到沼澤地帶,仍舊聚集在背風或低凹的地方,等待著下一個自投羅網的闖入者。

    脫離了危險的伏羲從水裏探出身,眼望著漸漸遠去的芒蚊軍團,心裏說了一聲:“好險啊”便從河裏走上岸來。他返身揀拾起地上的獸皮重新穿紮好,當他坐在河邊上,眼望著滯緩、凝重的河水,平靜了一下心情時,突然發現,地上已開始起風了。

    遠遠地,紫荊條的葉子搖擺起來,垂柳的枝條也簌簌抖動,土槐樹的花瓣在風力的撕扯下脫離了樹枝,翩翩飛舞著飄落於河中隨水而去。最初的時候,風力隻是讓遠處的榆樹樹梢微微擺晃,但隨之而來的便是近處的楊樹的枝幹開始大幅度搖動,幾截在冬天時就已枯死的枝掗此時終於被風折斷了。

    第一股風吹到河上時,沒有任何聲響地在水麵上掀起了一層層波紋,喧囂的風聲這時候仍在遠處激蕩。而須奕間,它已把所有樹葉、草莖、樹枝、樹梢以及荊條來迴擺動的聲音匯集起來,並同它自身所特有的聲音融而為一,由此而產生出隆隆地震耳欲聾的巨大的轟鳴。同時,激蕩的氣流掠過大地,仿佛一雙無形的巨手在用力地撕扯著什麽,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為之緊縮起來。而剛剛從樹林背後出現的一兩團浮雲,這時候已漸漸鋪散開來,形成了一大團暗灰色的積雨雲。

    在這樣的季節裏,雨水極為充沛。那一片積雨雲才剛剛形成不久,雨點子說來也就來了。霎那間,大雨已傾盆而注。激蕩的風使得雨勢顯得更為猛烈,斜斜地雨箭射下來,似乎要把大地穿出一個個的小坑,泥水飛濺開去,將那些柔弱的小草和嬌媚的花兒踐踏地一塌糊塗。

    伏羲剛想要站起身來找個地方去避一避雨,卻覺得頭上的雨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他扭身一看,見是他的妹妹女媧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邊,正拿著一件用龍須草做成的蓑衣遮在他的頭上。他的妹妹今年有十三歲了,長得貌美如花,是他的父親風祖和羅枝女所生的。他的父親與人生了許多孩子,隻有女媧和他的關係最好。

    女媧說:“下這麽大的雨,你也不知道躲一躲?看身上都濕了。”

    伏羲說:“誰知道這雨來得這麽急呀?哎,你來這裏幹什麽?”

    女媧說:“我和幾個姐妹在那邊打做蓑衣的草,見你在這裏,就來接應你了。哎,你剛才那麽急急地跑,是什麽在後麵追呀?”

    伏羲說:“是一群芒蚊,差一點就把我包圍了,虧了我跑得急,又鑽進了河水中,要是被它們叮上了,那可夠受了。”

    “以後可要小心點,這地方到處都是危險。”

    “是啊,盡管我們的生活中處處充滿了危險,但我們還是要勇敢地去麵對呀。否則,怎麽能曆煉成一個堅強的人呢?”

    兄妹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來到了一個山洞前。女媧說:“我們到山洞裏去避一避吧。”

    伏羲點了點頭。兩人進了山洞,找了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剛要喘一口氣,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唿喊:“你們是誰?”

    二人嚇了一跳。急迴頭,看到山洞深處坐著一個蓬頭垢麵,骨瘦如柴的老者,猛一看儼然一個怪物。兩人定了定神,對視了一下,慢慢地移動身子向老者靠過去,發現老者的雙足已嚴重扭曲變形,隻不過兩隻手卻顯得骨節碩大,堅硬有力。

    伏羲問:“你是誰呀?怎麽會在這裏?” 他根本不知道,麵前的這位老者,就是十五年前被風祖砸碎了腳踝骨後扔在了野狼坡一個荒棄的山洞內的雷昊。這些年來,雷昊一個人待在深不可測的山洞中頑強地生存著,餓了吃一些蛇、山鼠、蝙蝠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蟲,渴了飲一點山泉和雨水。為了排譴寂寞,他用雙手在山壁上挖土鑿洞。十五年的時間,竟真的讓他把一個厚厚的山壁給挖穿了。

    那怪物般的老者說:“我之所以在這裏,完全是你們的首領風祖所賜。”

    伏羲奇怪地問:“那是為了什麽呢?”

    於是,雷昊便把十五年前那一段優美、淒婉的愛情故事向這兩位年輕人娓娓道來。兄妹倆聽呆了。良久,女媧才長歎一聲,說:“伏羲哥,他說的華胥氏是不是你的母親呀?”

    “你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你說他是誰的兒子?”老者忽然急急地問,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顫抖。

    女媧說:“你剛才說的華胥氏是我伏羲哥的母親。”

    老者聽了後,用手當腳,一下子就挪到伏羲的跟前。許多年來,他都是這樣運動的。他緊緊地抓住伏羲的手,著急地問道:“快說說,你母親現在在那裏?她現在生活的怎麽樣?”

    伏羲一陣語塞,不知道如何迴答。

    女媧在一旁憂傷地說:“聽黃河女婆婆說,在生我伏羲哥的時候,華胥氏大姨因為出血,三天後去

    世了。”

    這句話猶如驚雷,一下子令雷昊呆愣在當場。許久許久之後,他才仿佛得了魔症一樣自言自語道:“你怎麽就走了呢?你怎麽就走了呢?你怎麽能撇下我一個人獨自就走了呢?”忽然,他的身體猛地往上一竄,頭衝著石壁撞去。

    突然的變故讓伏羲有點措手不及,他急忙撲上去想阻攔,但卻來不及了。雷昊的頭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霎時,鮮血汨汨地流了出來,不一會兒就染遍了整個的麵頰和脖頸。伏羲跑過去,抱住他的身體大聲地詢問說:“你這是為了什麽?你這是為了什麽呀?”

    雷昊掙紮著睜開雙眼,斷斷續續地說:“這麽多年來,我隻所以不死,就是為了要見她一麵。可是,她已經去了,留下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如今,我就要隨她而去了,心中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隻求你們一件事,就是將來有機會能把我的靈魂帶迴我的家鄉------記住,我的家鄉在東部平原的東夷部落------另外,你要保存好這把笛蕭,東夷祖的人們見到笛蕭,就象見到我一樣,自然會歡迎你,並終生聽從你的號令的------” 然後稍微喘息了一下,顫抖著雙手,摘下斜挎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支碩大無朋的葫蘆,交到伏羲的手裏,用極其微弱的聲音繼續叮囑道,“你帶上這支葫蘆,切莫要將它丟失,它是個寶------”卻未等最後說完,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一直等到懷裏的身體漸漸變地冷卻僵硬,伏羲才慢慢地鬆開雙手。這個至情至性的男人使他的心靈深處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原來世間還真的有一種愛情比生命更寶貴。

    他們草草地用樹枝和石塊把雷昊的屍體掩埋掉,十分傷感的離開了那個山洞。奇怪的是,外麵的大雨不隻何時已完全停止了,雲開霧散的天空一片亮麗。但他們的心情卻一直未能好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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