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


    月亮又從雲層間探出頭來。


    紀阮打著燈籠往迴走,背對著牆頭上的男人,心中五味雜陳。


    “夜深了,陛下早點迴去休息。”


    “紀阮。”


    “我很想你。”


    男人幽幽開口,聲音很輕。


    要是平時,按照裴衍霸道強勢的性子,早就跳到他身後一把牢牢抱住。


    可現在頭頂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距離感。


    裴衍安安靜靜坐在牆簷上。


    “陛下喝多了。”


    紀阮脊背一僵。


    他本來以為裴衍見過了他絕情離開的模樣,大概會恨他,會忘記他,會找到新的生活。


    可現在。


    一見麵,那心中暗藏的情緒也跟著被牽起。


    他剛再說些什麽。


    “阿元,你怎麽還沒迴屋,我正想找你商量......裴衍?”


    敖青迎麵走來。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紀阮身後頭頂牆上的男人,微微詫異,反應過來時,神色有些奇怪。


    裴衍也同時看了過來。


    月朗星稀。


    他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


    “看來是我來的不巧了。”


    裴衍語氣有些失落。


    他從牆頭一躍而下,站在紀阮身後深深看了一眼,就要離開。


    “裴衍,留步。”


    敖青腳步往前半寸,急忙出聲叫住了男人。


    可下一秒。


    紀阮就擋在了裴衍身前。


    麵容嚴肅朝對麵的敖青搖了搖頭。


    “有什麽話我們迴屋說,陛下他日理萬機,很忙。”


    他話裏話外都顯得很親昵。


    但橫在裴衍麵前的手,攪動著裴衍心中並不平靜的水。


    他微怔。


    阿阮為什麽會護著他。


    因為他心中還有自己麽?


    可他應該是恨他的吧。


    不然也不會‘自殺’逃離他。


    “陛下,迴去吧,南城危險。”


    少年微微側頭,嗓音冷硬。


    裴衍撚了撚指腹,壓抑住了想要抬手抱他的衝動。


    他已經沒法再經曆一次他的消失了。


    那夜大火人人都說,他是真龍護體,命好。


    可裴衍第一感覺不是開心。


    他寧願死在那場大火裏,陪著紀阮一起。


    可看見禦書房留下的那封手信,寥寥幾字全是讓他當個好皇帝,學會好好愛自己。


    他忍著疼活了下來。


    直到傳來紀阮到南城的消息,他才像是那枯萎在爛泥裏的花,冒出了新的綠芽。


    每日,他的暗衛都會傳來他的消息。


    他怕他過得不好,所以讓暗衛給鄰裏街坊都發了銀子拜托。


    那時候他真想來找他。


    可裴衍第一次生出害怕的情緒,一想到那火海中漸漸被火舌蠶食的背影,他就忍不住跟著心痛。


    他不敢來。


    後來知道邊境來犯,他才忍不住來。


    現在看見他,心髒才活過來。


    可看到暗衛說過的那個阿阮身旁的男人,就算已經做過了心理準備,可還是忍不住跟著酸澀。


    大概這就阿阮從前說的愛吧。


    明知道他身旁有了人,卻還是忍不住偷偷來見。


    “阿阮......”


    裴衍緩緩開口,嗓音低沉又有些猶豫。


    “陛下,您該迴去了。”


    紀阮迴過頭,眼神中壓抑的情緒漸漸有些溢出,卻恰好被夜色融化掩藏。


    時機未到。


    等這次擊退那些來犯的敵軍。


    到時候他們再好好談談自己的私事。


    裴衍漸漸有些失落,“是我不該來,打擾了你們。”


    他渾身氤氳著淡淡的落寞。


    “我與敖青隻是商討南城邊防,陛下趕緊迴去吧。”


    少年淡淡說著,收迴擋在他身前的手。


    裴衍緊抿著唇,咽下了喉間的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了一句。


    “好。”


    *


    過了兩天。


    紀阮和老將軍收到了信兒,在南城設下了防備,等了整整兩天,都不見邊境敵軍來犯。


    “報!”


    門外突然傳來急報。


    氣氛驟然變得嚴肅緊張起來。


    就連紀阮,也忽然有些心悸。


    “不好了!”


    “敵軍忽然間無聲無息攻入中辰,而陛下此刻......就在中辰!”


    “什麽!?”


    紀阮猛地睜大了眼。


    死死攥住了手掌。


    下一秒。


    他就抓起了馬鞭,往外走去。


    “阿元,你要去哪兒?”


    卻恰好和剛進營帳的敖青撞了個正著。


    紀阮剛踏出去,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陛下有難,我去救他。”


    敖青的手微微頓住,語氣有些苦澀。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紀阮深吸了口氣。


    才漸漸平複了些慌亂。


    營帳的簾子耷拉在他們交握的手臂上。


    紀阮緩緩迴過頭,“敖青,我知道你所圖的事,但這是裴衍和我的劫數,本就跟你沒有關係,既然我們都已經到了凡間,就讓我們在這裏安穩度過一生吧。”


    “你在此地幫將軍他們守城,以防敵軍還有二手準備,我已經有對策,我自己前去就好。”


    說完。


    “颯。”


    紀阮朝他敷衍笑了笑,甩開他的手,離去。


    此刻他心中隻有還在中辰的裴衍。


    中辰毫無防備,麵對幾萬敵軍,裴衍很危險。


    一想到他會死在那些亂劍之下。


    他不受控製地慌了。


    那些什麽恩怨理智都盡數被拋在了腦後。


    麵對生死,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腦海中那些雜亂的記憶碎片,仿佛連成了很長很長的血線,扯得紀阮心髒生疼。


    不行。


    裴衍不能死。


    想著。


    紀阮背影堅決,頭也沒迴。


    而他身後的敖青苦澀地歎息幾聲。


    看來這次他又來晚了。


    ——————


    【瘋批孽徒總想欺師滅祖(54)】


    ——


    一路疾風馳騁。


    中辰的城門敞開著。


    滿地都是深淺不一的馬蹄印,周圍的野草都被踏平,門口躺著幾個敵軍的屍首。


    紀阮看著滿地狼藉,那鮮紅分不清是誰的。


    他心裏莫名地恐慌害怕起來。


    每揚鞭一下,胸膛內的心跳就快一分。


    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悲痛和慌亂就像是無形的大手,捏緊了他的唿吸,每一下都傳來身不由己的窒息感。


    為什麽會害怕呢?


    紀阮也不知道。


    或許是他的求生欲在作祟吧。


    裴衍是他的任務對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死。


    “駕!”


    馬鞭聲落下。


    少年直接衝過城門。


    半點猶豫都沒有。


    不對勁!


    紀阮進了城才發現,這裏安靜的詭異。


    沿街半個人影都沒有。


    淒清的風慫恿地上的紙屑亂飛,沙塵漫天。


    他不自覺放慢了行進速度。


    視線打量著四周。


    可除了風聲、馬蹄聲,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


    中辰明明算是人多熱鬧的大城,如今......卻像個荒廢的死城一樣


    想著。


    紀阮眉心又一跳。


    忽然間想到明明前幾日斥候來報,說敵軍正朝著南城進軍,可轉眼間,也不知道怎麽就悄悄到了中辰。


    現在再加上這死寂的環境。


    紀阮頓時皺起眉。


    是裴衍。


    他是故意的,把敵軍吸引到中辰來,唱了出空城計。


    到了將軍府。


    紀阮利落下馬,緊蹙起的眉頭一路上就沒鬆開過。


    “紀大人,你來了。”


    中年男人鎧甲上滿是幹涸的舊血痕。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並不驚訝,仿佛早就在這等他一樣。


    紀阮淡淡看了他一眼,言語疏離。


    “我不是大人,隻是一介草民,將軍不要折煞我。”


    雖然語氣恭敬。


    但目光下一秒就不自覺地往裏看。


    他現在滿心都是那個自作主張的家夥。


    雖然他有計謀,可這是在拿自己的命賭。


    即使下一秒聽見對麵的中年男人說戰事大捷,紀阮也半點開心不起來。


    “紀大人是來找陛下的?”


    “嗯,陛下如何?”


    話音落下。


    紀阮視線餘光瞥見男人臉上的猶豫自責。


    瞬間,心中早早壓著的那股不好的預感再次洶湧襲來。


    “陛下到底怎麽樣了?”


    “唉,紀大人別急,軍醫正在裏麵給陛下醫治,本來計劃沒有疏漏的,可......”


    “可在撤退時,陛下要去找他不小心丟在戰場上的東西,被幾個漏網之魚襲擊,受了重傷,現在還昏迷不醒。”


    中年男人連連悔恨歎息。


    紀阮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麵上盡量保持著平靜。


    隔了半秒,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顧將軍,這不是你的錯,不過方便帶我去看看陛下麽?”


    “嗯嗯,當然可以,隨我來吧,陛下昏倒之前說過不許告訴別人,以免被有心之人做文章,所以我將他安排在了暗室裏,不過陛下夢囈時還在叫著你的名字。”


    “估計是極其信任你的。”


    “這件事還請紀大人保密。”


    少年垂著眼,腳步有些亂。


    他悶悶地敷衍應了聲。


    “格拉。”


    石牆轉動的聲音響起。


    暗室中光線昏暗,隻有厚重的高牆上有方小小的窗口。


    幾縷微弱的光線被黑暗稀釋,打落在對麵的牆壁上。


    紀阮往裏走了好幾步。


    才從縫隙間看見裴衍。


    他榻前被軍醫圍著,臉色蒼白,也幾乎聽不見他的唿吸聲。


    過了半晌。


    中年男人帶著那幾個軍醫出去。


    站在原地很久的少年,才挪動了腳步,朝他緩緩走來。


    那天夜裏,他沒好好看清楚。


    裴衍比起幾個月前,清瘦了很多。


    凜冽的眉宇間變得柔和了不少,卻也變得憔悴脆弱。


    他坐在榻邊。


    語氣很輕,很柔,像是哄小孩似的。


    “醒來吧。”


    “裴衍,別裝了,我知道你不會死的。”


    他被莫名其妙的情緒支配著。


    說的話也顯得悲愴。


    等來的也隻有沉默。。


    【宿主大大,喳喳舉報,反派在裝睡!】


    “......”


    情緒被腦海中的雜音打斷。


    紀阮歎了口氣。


    “嗯。”


    【宿主大大打算跟反派和好嗎?可他之前那樣對你,組織心疼宿主,反派實在是太變態了。】


    【宿主你不生氣了?】


    紀阮目光平靜。


    氣嗎?


    是氣的。


    不過現在對他不要命的氣,比之前的氣要多得多。


    就算他再不願意以身飼虎。


    再不願意承認。


    他心裏是有裴衍的。


    不管是任務驅使,還是意識主導,他百般想要逃離這種不受控製的情緒,不想做為了愛情猜疑悲痛的人。


    但人抗拒不了任何愛意的靠近。


    是的,這一刻他承認,他高估了自己。


    他就是個普通平凡的人,為了活命,他可以不擇手段做任務,可他還是抗拒不了裴衍瘋狂刻骨的愛意。


    “好了,你不想完成任務了?”


    紀阮結束了它喋喋不休的埋怨。


    清淺的目光像溫柔淡漠的手掌拂過裴衍蒼白的臉。


    “別睡了。”


    “隻要你醒過來,我就原諒你。”


    裝睡的人在等待什麽,他很清楚。


    裴衍在等他心軟。


    那他就縱著他,心軟一次吧。


    話音剛落。


    男人依舊閉著眼。


    但虛弱沙啞的嗓音卻應聲響起。


    “阿阮,真的原諒我了?”


    空氣沉默在他們對視的眼眸間,時間轉化成淡淡的流光梭巡在他們的臉上。


    紀阮抽迴了自己的手。


    又一把被拉了迴去。


    “阿阮說的,可要算數。”


    裴衍拉著他不肯鬆手。


    下一秒。


    少年卻揚起眉,垂睨著他期待的神色,“是啊,我原諒你了,不過我可沒說你可以拉我的手。”


    紀阮淡淡耷拉著眼皮。


    語氣帶著幾分故作嚴肅的模樣。


    他在心裏已經原諒他的過往,可現在還有事情沒說清楚。


    不能慣著裴衍。


    讓他總覺得自己心軟可欺。


    可看到裴衍那委屈失落的神情,他差點沒繃住。


    “這樣麽?我還以為阿阮願意跟我在一起了。”


    “比起你不愛我,我更希望你別原諒我。”


    男人白著臉,視線狼狽地落在他被掙開的手上,蜷了蜷指尖,語氣也帶上了苦澀的味道。


    他抬眸看著少年。


    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他的神憐惜。


    他的目光深情又落寞。


    和從前霸道算計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紀阮差點心軟淪陷。


    他抿了抿唇,強迫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


    “這麽久沒見,陛下的情話倒是說的順口。”


    “你如果真的想著我,就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自作主張,在戰場不顧惜自己的命,裴衍,你到底是天生的掌控欲,還是真的是因為愛?”


    “阿阮,你總是不信我,你厭惡我自私愛算計,厭惡我時時刻刻掌控著你的軌跡,可我真的愛你,或許一開始隻是因為興趣。”


    “隻是因為想養個寵物,可慢慢靠近你我才發現,你是一個多好的人,我舍不得放手。”


    “我的人生一團糟,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第一次讓我覺得,一個人的歸宿,也可以是另一個人,紀阮,我很想你,每一天看著底下人送來你的消息,我都很想你。”


    “可我不敢見你,那夜看著床上的‘你’被大火吞噬,那種痛苦烙印在了我的骨頭上,我怕你真的離開。”


    “也怕你真的不想見我。”


    “裴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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