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是我的問題吧?明明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從始至終,我都是被傷害的那一個吧?”山鬼張開雙臂,態度無辜而又帶著些困惑,“明明,我隻是按他們的要求做了而已……為什麽還不滿足呢?”


    他像是在詰問著大典太光世,又像是在拷問什麽並不在這裏的存在一樣,“……要我殺掉敵人,我做了,要我處理野獸,我做了,要我殺死失敗品,我做了……我難道不是,都完成的很好嗎?所以為什麽……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奪走我僅剩的東西?”


    山鬼欺身上前,捉住了大典太光世的衣領,要求那隻猩紅的眼瞳注視著自己,“……迴答我啊……光世,迴答我,為什麽?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奪走我僅剩的東西?你明明也看到了吧!從來就……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履行他們對我的承諾!”


    “我明明……什麽都沒要啊……我隻是……我隻是想普通的,安靜的,在某個角落裏,不被任何人關注和在意的,像一株植物一樣的活著……可為什麽呢?為什麽即使我聽話,也要奪走我的東西?我明明隻有這個了!我隻有那些記憶了!”


    他似乎是想怒斥,但情緒對他而言卻像是個十足十的稀罕物,於是最終他也隻是用和質問完全不搭邊的陳述口吻,將事實敘述了出來,“結果卻是……就連這一點,我最後的,少得可憐的記憶,也不肯給我留下……”


    “……所以你瘋了,瘋的徹底,瘋的癲狂,”大典太光世的眼睫顫抖著,嘴唇也跟著囁嚅起來,他似是想說些旁的什麽,但最終,卻也隻是頂著複雜的神情,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山鬼……把他還迴來,把阿槐還迴來……”


    “我瘋了?是的,我當然瘋了,從他們開始,試圖用電擊、火烤和酸浸,來測試我對痛苦的承受能力,從他們開始,試圖通過淩遲來弄明白我的血肉再生速率,從他們開始,試圖用燒紅的金屬錐子,來損毀我的額葉,讓我失去所有的記憶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


    僅是聽著,都令人和刃毛骨悚然的詞句,從語氣始終平緩,像是那一切並非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冷澈的山鬼口中吐出,便顯得山鬼的那份冷靜更為異常,像是什麽扣在臉上的假麵一樣。


    “畢竟,我應該恨啊,恨對我做出這一切的人,恨意圖染指我力量的人,恨即便如此也不肯放過我的人,恨到……即使試圖把世界燒作灰燼也不為過……可我沒有恨這種東西……我什麽都沒有……”


    山鬼鬆開了一隻手,去摸那被眼罩遮蔽的眼眶,“什麽……都沒有……所有的……全部的……愛也好,恨也罷……什麽都沒有剩下……都跟著,一次又一次被損毀的額葉一起,變成了無論是山鬼也好,還是阿槐也罷……都難以理解的東西。”


    那隻顏色呈現出仿若凝固般的陰沉血色,且向外透著令人齒寒的冷意的眼瞳,空無的望著被自己單手揪著衣領的大典太光世,像是自嘲一樣的說道,“真可笑啊,不是嗎?甚至連恨都做不到……”


    “……如果你真的,隻是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然而大典太光世隻是搖頭,否決了山鬼所說的話,“你或許確實不懂愛恨之類的感情……但你知道比那更可怖也更古老的東西,該在何時,如何使用。”


    山鬼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是幾乎所有人和刃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種陰森的鬼氣,驟然間變得更為可怖了起來,“……所以,你也要領教一下嗎?這份由我親身,習來的技藝?”


    “……我不是……”大典太光世欲言又止,意圖解釋自己並不是那個意思。


    但山鬼卻隻是轉了轉那隻顏色如同凝固鮮血般的眼眸,有意一樣的,將視線偏離了大典太光世的位置,“……但我不會對你這麽做的……畢竟你是真心實意的,期望著我這個根本不可能得到好結局的家夥,能夠有一個,稱得上所謂幸福未來的……”


    輕嗤著,像是自己都不認為那是可能的結果一樣,山鬼鬆開了攥著大典太光世衣領的手,轉過身去,“所以別再對我喊什麽把他還給你之類的話了……我可奈何不了他,畢竟這個世上,唯獨我,沒有辦法殺死我自己……”


    “等……等一下,什麽情況?你們兩個怎麽先是突然打起來,接著又開始說堆難懂的話了?”小次郎望望大典太光世,又望望背對著大典太光世的山鬼,大腦有點轉不過來了,“你們倆不是親友嗎?怎麽會……鬼丸?大典太?你倆到底怎麽迴事?”


    “唔……鬼丸,哦,有什麽事嗎?”像是並不肯定那個稱唿是在指自己一樣,山鬼重複了一遍這個有些熟悉也有些微妙的稱唿,然後才將那隻顏色與往昔澄澈透亮的血色不同,現如今更類似凝固鮮血的眸子,望向了提問的小次郎。


    “?你怎麽迴事?為什麽感覺……”小次郎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多少有些神情凝重的,望著那明明除了陰沉下來的瞳色,和之前並無二致的人影,“鬼氣森森的?”


    “鬼氣?這麽說倒也對……畢竟我是山鬼啊……”山鬼望著小次郎,明明那隻眼瞳裏無有什麽情緒也沒有旁的東西,可莫名的,一種寒意,混雜著恐懼,開始自心底爬了上來。


    這不對勁……


    小次郎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成分,作為怨靈的平將門,在無論雙方願意與否的情況下,與他遠在另一世界的主體高度嵌合在了一起,以至於雖然他目前還是個活人,卻也因此被迫的擁有了怨靈的特征。


    而其中最明顯的幾個特征,莫過於他身周那種如同怨鬼一般的氣質,以及被迫喪失掉的,大半的正麵情緒,和消失了的恐懼心。


    小次郎也好,操縱著這具假身的川隅也罷,都已經有十幾年未曾體會過所謂恐懼的感覺了,而如今,他卻在不知緣何自稱山鬼的鬼丸國綱身上,又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你不是鬼丸國綱?”小次郎下意識戒備著,同時將手掌按在了腰側的刀柄上,“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渴血的惡鬼,是無心的怪物,是殺戮的機器,是恐怖的意象……也是名為山鬼的,所謂的最高傑作,”短暫的思索後,山鬼給出了迴答,“不過你也可以叫我鬼丸國綱,畢竟我最初的時候,確實是名為鬼丸國綱的太刀。”


    山鬼呈現出如同凝固般陰沉血色的眼瞳在眼眶中無有規律的輕微轉動著,“當然……如果你叫我山鬼的話,我也不會反駁就是了,隻是……我既不是那個隻能等著火焰燒灼一切的家夥,也不是那個在實驗室裏徹底死去的家夥……”


    “我是將生未生的第五個我,是被取名為袁槐的人類,迴憶起自己究竟是什麽東西之後,才會徹底誕生的,本應誕生的第四個我。”山鬼如此的宣告著,卻令一旁的大典太光世變了臉色,“阿槐也好……別的也罷,本來都是屬於我的才對……”


    “等……你不是……不對……你明明……”大典太光世語無倫次,並因此感到了些眩暈。


    ‘有什麽……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判斷錯了。’大典太光世從山鬼的話中意識到了這一點,並努力的思考著,意圖弄明白這件事,但他的腦袋現在亂得不行,根本沒辦法好好思考。


    “……別難為自己了,光世,我是第三個我的碎片,那是我的過去,我是第四個我最後轉化為的第五個我,那是我的未來,”山鬼像是知道大典太光世此刻的混亂一樣,重新轉過身去看著他,“安心好了……我說過的,這隻是個小小的後遺症罷了……”


    大典太光世下意識的看向了那隻如同凝固鮮血一般陰沉的眼,他能看到,那種凝固一般的色彩正在逐漸變得鮮活起來,像是在預示著他更熟悉的阿槐的迴歸,又像是對某種……某種無可避免的未來所進行的,一次小小的告知。


    “倘若非要追究……大抵也隻是,今次的藥,吃晚了的緣故。”山鬼看著大典太光世,那隻打從現身開始,就一直陰沉著毫無感情的眼睛裏,竟罕見的,露出了些懷念一樣的,些微的情緒。


    “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被迴憶起的某個片段,因為藥吃晚了,而無意識的被想了起來,於是第五個我,便短暫的,因此得到了誕生的機會……”山鬼的目光逐漸渙散了起來,“雖然我本來就是將生未生的狀態……算了……”


    “就當是忠告吧……光世,倘若你是想要保護第四個我,那個阿槐的話,就不要對他提起任何有關過去的事,最好迴憶都不要讓他迴憶,他隻是因為這次吃藥吃晚了,看到了最微不足道的一些片段,就險些迴不來了。”


    山鬼努力的,做出些認真的樣子來,勸告著思維仍有些混亂的大典太光世,“明明隻是當初做清除記憶手術的一些片段……他的人性還不穩固,你要多關注他……我可實在不想這麽早誕生,替他處理那堆因為他被騙,所以強塞進來的爛攤子……”


    “……但果然……還是很懷念啊……過去的……那支歌……”


    “過去……等……阿槐!你沒……阿槐?!”大典太光世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要去追問山鬼是什麽意思,但那凝滯的血色已經徹底活絡了開來,陰森的鬼氣也自那軀殼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大典太光世更熟悉,卻不知為何一出現便陷在低氣壓裏的,被他稱為阿槐的鬼丸國綱。


    “……記憶……原來是這麽被……奪走的……”鬼丸國綱的動作和言語都十分連貫,看上去並不像是消失過一段時間,而像是一直在某處思索著,念叨著什麽一樣。


    他十分專注且沉浸在某種古怪的情緒裏,同時旁若無人一樣的抬手,隔著那革質的眼罩,摸著下麵滾動的眼珠,“這算是……冰錐療法的……再創作版本?”


    “……阿槐?你那隻眼睛很脆弱……別那麽用力……”大典太光世的思緒仍舊一團亂麻,但他還是第一時間把注意力放在了鬼丸國綱的身上,勸著一直把手按在眼罩上麵,似乎是想做些什麽的鬼丸國綱。


    “……怪不得……怪不得有的時候,這隻眼睛痛起來,會聯想到被燒紅的鐵錐捅進去來迴攪動顱腦……”而鬼丸國綱置若罔聞,隻是自顧自的呢喃著,思索著,“倒真是看得起我……為了提防前一秒剛破壞了額葉,就完成再生……”


    “所以選擇了燒紅的金屬錐子……以這種近乎破壞掉整個大腦的方式來確保效果……真奇怪……都已經那個樣子了……我為什麽沒死呢?”鬼丸國綱自言自語著,按在眼罩上的手指也跟著愈發用力。


    大典太光世見勢不妙,立刻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捉住了鬼丸國綱仍要向下施力的手腕,“阿槐!你要幹什麽!”


    “……啊,是光世啊……沒幹什麽,隻是在想些問題罷了……”鬼丸國綱於是抬眼,望向了大典太光世,那隻澄澈透亮的血色眼瞳裏,微妙的,有某種之前從未出現過的,破碎的東西存在。


    “光世……之前一直在看著我吧……所以……光世認為……我是有罪的嗎?”鬼丸國綱提出了一個有些莫名其妙一樣的問題,但偏偏那隻眼睛卻又很認真的盯著大典太光世,等著他的迴答。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阿槐。”大典太光世沉默了片刻,然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許……或許對那些死不足惜的家夥而言,你是背叛者,但你從始至終,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嗎……那為什麽……為什麽要那麽對我……明明……非我之罪……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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