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丸國綱屬實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他生著一副好容貌,皮相和骨相都是上佳,縱使因為眼睛的異常而不得不戴上了眼罩,卻也並未損去多少那張麵容應有的昳麗來。


    隻是和會稍微用些桃粉色的眼影,來柔化眼尾那處線條和顏色都過於張揚的紅的本靈與其他分靈不同,鬼丸國綱並沒有往麵上塗粉的概念,隻是任由那一抹不知緣何,比本靈和其他分靈都要鮮妍的紅色顯露在外。


    於是鬼丸國綱那張底色蒼白的麵容,便因眼尾的鮮妍而無端的生出些惑人的意味來,偏生他又是線條銳利且纖細的眉,若不是那頭顏色是枯槁的蒼白,在末尾處多少有些弧度的亂發,蓋住了大半的眉與眼尾,即使總掛著冷峻的神情,也多半要被好事者評論一句藍顏禍水。


    而鬼丸國綱在安靜時,比起本靈和其他分靈而言,又會略微垂著眼睫,好斂去因眼尾那處本身就有些過於豔麗且鋒利的紅,以及那纖細的眉,而生在五官之中的妖媚,和那份因為主人浸足了血,而自骨血深處誕生的戾氣。


    以至於乍一看過去,抿著那對薄且顏色淺淡的唇的鬼丸國綱,竟是有幾分乖順而又柔軟的意味,即便是在那挺直的蒼白脊背上,有著一輪好似緩慢旋轉著一般的,呈現出赤色的火焰蓮花大輪圖案,卻也不顯得突兀,反而更顯得鬼丸國綱身上,有一種端莊卻又有些妖冶的美。


    但倘若鬼丸國綱動起來,那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當真是……妖豔啊。”囁嚅著,試圖找個詞來形容如今的鬼丸國綱,最後卻隻能憋出這樣一個,簡短到令小次郎懷疑自己恐怕真的是丈育的詞來的小次郎,一時間有些失語,隻是有些怔愣的望著那個,明明是在殺戮,卻如同舞蹈一般藝術的身影。


    那線條流利的肌理,隨著鬼丸國綱舒展肢體的動作,而一並運動起來,連帶著背後那赤色的火焰蓮花大輪,也跟著染上了更為鮮妍的色彩。


    他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輕易的避開朝向自己的刀鋒,同時無需目視的揮刀,便斬斷了像是自發出現在他刀刃下的血肉與骨骼,隨後從容的伸手,捉住了像是故意送上來一樣的手腕,腳步輕快的,開始了旋轉。


    明明是在土地上的旋轉,卻恍然間,幻視了在冰麵上雙人花滑的影子,即便鬼丸國綱向外舒展的手臂末端,是被攥在掌心的太刀,即便被鬼丸國綱握住手腕的,是握著短刀,意圖攻擊,所以稱不上配合的身影,但在鬼丸國綱的牽扯下,卻也成了必須配合的一環。


    於是昳麗而又妖豔的,染著鮮血的旋舞,便就此誕生。


    罕有的,在那張總是神情冷峻,即使偶有笑意,也是輕微的提起些唇角的麵容上,看到了這般接近於張揚的笑意。


    那顏色蒼白枯槁的亂發在風中飛舞著,襯著略微染上了些緋色的麵容,同時也顯出那眼尾顏色逐漸加深,如同吸足了鮮血一般的妖冶的紅,卻沒了靜態時的那份惑人與妖媚,而是生出了仿若擇人而噬的惡鬼才有的血腥惡氣。


    那血色的眼瞳是如此的明亮,好似在血色中點燃了火焰一般灼目,但眼波流轉間,卻非是傳遞了情愫,而是在傾瀉駭人的殺意與渴求。


    他在渴求什麽呢?一場暢快的殺戮,亦或者敵人的屍山血海,還是旁的,更深層次的,難以捉摸的欲求?


    小次郎分辨不出來,他隻是在某種影響下,近乎癡迷的,望著那個將殺戮變作藝術一般的身影,看著那人輕描淡寫的奪取生命,看著他以暴戾恣睢的態度,擊碎顱骨,看著他隨意而又信手拈來一般的,將死者的屍骸充作武器,隨意的揮舞著,製造出更為鮮血淋漓的場景。


    純粹的,藝術,卻又不失暴力的美。


    某種東西被觸動了,那是作為怨靈的平將門,那是曾投身且沉溺於殺戮的惡鬼,他在驚歎,他在歡唿,為那藝術一般的,渾然天成的暴虐之舉,而感到欣悅。


    ‘正是如此……理應如此!這才是……這才是理應追求的東西!’平將門歡唿著,大笑著,近乎迫不及待的,要投入到這廝殺之中,與那揮灑著暴力的強者一較高下,然而,然而……


    就好似若有所覺一樣,原本快活的,哼著有些陰森的調子的鬼丸國綱,卻忽然停止了行動,索然無味一般的,吐出了胸中最後一團,因體溫上升而生的水汽,隨後揮刀血振,用那打顏色上就能看出不祥的黑紅靈力,掃了一邊太刀上可能殘存的血漬。


    那原本熠熠生輝一樣的,灼目的光輝,隨著鬼丸國綱憊懶似得一次闔眼,自那血色中消失了個徹底,隻留下些仿若凝固般的陰沉血色,透著令人齒寒的冷意,狀似無意一般的瞥來一眼,又嗤笑著挪開了去,繼續譏諷起了並不在此處的某個存在。


    “……所以,要幫忙嗎?”按著腰間的刀柄,因為殺穿了一次敵陣的緣故,於是多少有些無趣的鬼丸國綱,便向還在同敵人纏鬥的眾人及刃,投去了些許注視,“雖然隻是些孱弱且無聊的嘍囉……但姑且還能當做配菜,咀嚼一二?”


    毫不掩飾自身的不飽足,鬼丸國綱舔舐著他並不特別突出的犬齒,而語氣裏則露出些森然的意味來,“……但果然還是,令人失望,感覺還不如當初對上驕羅毗耶的時候,至少他帶隊的數量,還是夠我砍上一會兒的。”


    “阿槐……”而第二個解決完敵人的大典太光世,則多少有些凝重的蹙起了眉,低低的唿喚著神情懨懨的鬼丸國綱,“你……”


    “嗯?怎麽了嗎?”鬼丸國綱於是望了過去,然後在大典太光世有些憂慮的神情中,意識到了什麽,接著便略微低頭,尋到了地麵上,某個被打飛出來,斜插在此處的短刃,看向了如鏡般的刀身上所倒映出來的那個,屬於自己的影子。


    熟悉又陌生……明明眉眼與旁的五官,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樣,而發色與裝束,也確然是屬於自己的,但是那樣肆意而又張揚的笑,那樣陰森且又透著些鬼氣的,好似染血一般殷紅的眼尾……


    那是屬於‘鬼’的麵貌,是屬於那個,除了聽命投身於廝殺外,其餘事物均不在意的,番犬的麵貌。


    不應當的……因為確實的,將那碎裂的求生欲重新粉碎並用作了黏合自身的合劑才對,那這層本來是為了求活才誕生的假麵,也理應跟著一道化作齏粉才對,所以為何……


    為何會,露出這種,渴求的,不滿的,期待著死亡與殺戮的模樣呢?並不應該的……鬼丸國綱……阿槐……並不應該是……


    尖銳的刺痛,在顱腦中驟然產生,自那隻殘損的眼睛處,向內蔓延,如同被燒紅的鐵錐刺入眼窩,又在其中攪動一般,誕生出了焦灼而又撕裂的痛。


    而在鬼丸國綱曾意圖追溯的過往中,某段被尖銳噪聲和大量扭曲的黑影所覆蓋的記憶,悄然的,開始變得清晰了起來,緊接著,隨著那劇烈的疼痛,一同跳了出來,開始在鬼丸國綱的眼前閃爍。


    那是一段支離破碎的影像。


    看不清楚,隻能隱約辨認出,是穿著白色生化服的身影,以及被推著接近的,上麵有一個正加熱著的小型熔爐的車子。


    隨後是,伸進了熔爐內的火鉗,和被夾著取出的,燒紅的金屬錐子……


    ……不要……奪走……我……記憶……沒有……殺……殺了我……殺了……殺了你……殺了你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呃……啊……


    尖銳的幻痛,在那一刻驟然浮現,恐懼,絕望,但是無法掙紮,也不能掙紮,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注視著,燒紅的金屬錐子被火鉗夾起,對準了自己無法閉合眼簾的,那隻左眼。


    蛋白質燒焦的氣味,還有烤肉的味道,幾乎是同時產生,與此同時還有……還有……驟然生起的殺意與癲狂的忿怒,以及……以及皮肉焦爛的聲響,和……逐漸空白的自我……


    就連疼痛……似乎都在逐漸溶解,變成一種無法被理解的東西,於是最後平靜了下來,呆滯的,望著眼前的一切。


    好輕鬆,好痛苦,好空虛,好難過……輕鬆是什麽?痛苦是什麽?空虛是什麽?難過……又是什麽?


    我……我是誰?我為什麽……我……記憶……味道……什麽……


    混亂的,像是一切在顛倒,又像是一切在扭曲,所有的,所有的認知,都在被變成奇怪的,無法理解的東西。


    難以分辨的竊竊私語,難以認知的自我存在,難以理解的感覺與感官……溶解了,熔解了……又或者是……


    被粗暴的,倒進來的液體,然後是,逐漸從黑暗,恢複了視野的……啊……原來如此……


    所以……又要……又要開始了嗎……扼殺掉我的記憶……好讓我忘記……忘記這一切?


    “……原來……如此……”明明看上去隻是短暫的,對著地麵上斜插著的短刃,恍惚了一瞬,但是在那一瞬,卻自鬼丸國綱的身上,顯露出了某種,無法言喻的,好似獰笑著一樣的混亂存在。


    “……沒事的……光世……我沒事的……”明明是和往常一樣的聲音,卻透著一種飄忽的,陰森的鬼氣,明明那過於張揚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恢複到了往日的冷峻模樣,可偏偏的,就有一種古怪的森冷,從那張麵容上,透了出來。


    “隻是稍微的……有一點……有一點……過去的後遺症……”像是在對大典太光世解釋,又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一樣,鬼丸國綱那隻血色的眼瞳,平靜且冷凝的,望向了已經在自己垂首又抬頭的這一過程中,急切的,趕到了自己身邊的大典太光世。


    “不需要……不需要太在意……非要追究……大概也隻是,今次吃藥晚了的緣故……”鬼丸國綱安撫一樣的說著,聲音和語氣都是平時的模樣,但大典太光世卻驟然的變了臉色,同時一拳揮向了鬼丸國綱的腦袋。


    “……為什麽……要攻擊我?”不解的,後退了半步,避過了大典太光世揮來的,附著有靈力的拳頭,鬼丸國綱的神情略微的有些困惑,卻又有些古怪的,能夠被稱之為好奇的神色。


    “……山鬼……阿槐,在哪裏?”大典太光世卻隻是陰著臉,用那隻猩紅的眸子死死的瞪著眼前的鬼丸國綱,“把他還迴來!你這已死的存在!”


    “……我就是阿槐啊,被取名為袁槐的,山鬼計劃的成品,”困惑的,用血色的眼睛望著大典太光世,隨後恍然一樣的,撫掌,忍不住笑了出來,“嗤……你原來……當我死了嗎?也對……也不對……實驗室裏的山鬼是死了,可實驗室外的山鬼還活著啊……”


    鬼丸國綱望著他,望著神色陰晴不定的大典太光世,“好熟悉……啊,原來如此……你在我第二次死掉之前,就在了啊,這麽說來,你不應該這麽叫我的才對……光世,你應該用那個詞來稱唿我……”


    像是故意一樣的,鬼丸國綱無視了大典太光世愈發難看的神情,思索著,迴憶著,隨後理解了一樣的,吐出了那個,已有數千年,未被稱唿的詞語,“山神……大人,我記得,你還不是現在這樣的時候,是那麽,稱唿我的吧?”


    探究一樣的,困惑一樣的,但是本質上是猙獰的,是滿懷惡意的,是充斥著血腥氣的,屬於惡鬼的聲音,用那個,和大典太光世想要守護的存在,一模一樣的音色,頂著那個存在的皮囊,向大典太光世,提出了困惑,“所以為什麽……不那麽叫我了呢?”


    “是因為我……獲得了袁槐的名字……還是因為我……成了瘋狂的,渴血的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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