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堂,書房。


    “你覺得會是誰做的?”小廝攙扶陸家老太爺坐到椅子上。


    陸懸垂眸,“亂民的身份已經一一核實,都是些反對改官茶製的茶商和茶農,沒有查出特別之處。”


    “是太子嗎?”陸修元抬頭,目光緊緊盯住陸懸。


    陸懸默了瞬,道:“孫兒以為不是,若是太子動的手,未免過於愚蠢。”


    太子雖然同齊王意見相左,但不至於用一眼就讓能讓人看穿的動作,來殺害朝廷特使。


    陸修元緩緩點頭,“我也知道,隻是……不是太子還會是誰?難道當真是那群刁民?”


    “兔子急了也可能會咬人。”陸懸淡淡道。


    “他們沒那膽子。”陸修元咳了聲,擺手道。


    他不信,不相信那群螻蟻一樣的無知蠢物敢動手殺人。


    “祖父,茶葉官種官製官賣,除了能增加朝廷稅收,讓經手官員中飽私囊之外,對百姓有什麽好處?”陸懸接過婢女遞上來的茶水,抿入一口。


    “你想說什麽?”陸修元望向陸懸。


    陸懸放下茶杯,“茶葉專賣之下,茶農采茶後不得私自販賣,必須按照朝廷製定的價格上交官府,如果朝廷壓價怎麽辦?對於茶商而言,想要收茶賣到全國各地,朝廷抬價又當如何?茶商高價買入,必然高價賣出,普通百姓又該如何?”


    “長此以往,茶市必倒,屆時誰會買茶,誰敢賣茶,誰來種茶?”


    他看向陸修元微沉的臉,接著道:“阻人生財之路,猶如殺人父母,也許……這就是四伯死的原因。”


    “就像薑翰林,他也是這麽死的。”


    淡淡茶香氤氳繚繞,來往侍奉的婢女小廝悄無聲息地動作著。


    陸修元眉目不動,不知有沒有被說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巨大動靜。


    “爹,你一定給四哥報仇,四哥不能平白就這麽死了!”衝進來的陸家五老爺。


    同四老爺一個妾生的同胞兄弟。


    五老爺身後跟著五夫人,一路用力扯他衣袖,“爹自會有主張的,你別大喊大叫。”


    “那是我親兄弟,我不能不管!”五老爺揮袖子甩開她,跟著跪到陸修元麵前,“爹,四哥死的冤啊!他才到建陽幾日就死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殺的!說不準就是太子,您一定要查清楚,給他報仇啊!”


    五夫人麵露駭色,跟著跪下,急道:“公爹,四弟剛去世,夫君他心裏傷心,現這才胡言亂語,媳婦現在就帶他迴去!”


    又朝五老爺斥道:“你瘋了嗎!這種話也敢亂說!!”


    陸修元果然眸色轉沉,“你是怕聲音不夠大,傳不出去?”


    這幾句說得並無起伏,但了解他的人知道,這是怒極的表現。


    議論儲君是重罪,五老爺這般直白的大喊出聲,那是大逆不道,被人聽到傳揚出去,是要被彈劾入大獄的。


    五老爺這時才稍稍安定,往前撲跪,壓低聲音道:“爹,一定有蹊蹺,四哥死的太是時候,分明是有人不想要茶改完成,眼下朝中除了太子黨,還有誰反對?所以那兇手一定同太子身邊的人有接觸,從那個人查起,一定能找到證據!”


    陸懸在五老爺跪下的時候,就站起身,這時走到一旁,並不言語。


    “你能想到的,你爹我想不到?”陸修元望著對方,麵色稍緩,“隻不過,幾百個人,如何盤問,就是一一盤問,這個人也能輕易編個相近的理由逃脫。”


    “那就全殺了!都是賤民,都是暴徒,死不足惜!”五老爺目露兇狠。


    五夫人心口一顫,忙埋頭閉目不敢細聽。


    “都殺了隻怕會引起大亂。”陸懸淡淡道,“不是一兩條人命,幾百條,若叫太子那邊抓住把柄,不僅陸家,就連齊王那邊都要被拖下水。”


    陸修元點頭。


    “那就這麽算了,四哥的死就這麽算了,爹,您什麽時候這麽怕事呢?!”五老爺直起身子,望向陸修元。


    陸修元也看向他,眼神冷冷的,“你再說一遍。”


    這一句,風雨欲來。


    五老爺脊背一顫,不由自主地矮下身子,喉嚨滾動了好幾下,硬是沒敢再出聲。


    五夫人渾身冷汗如瀑,大氣也不敢出。


    屋內氣氛僵窒,如入冰窯的感覺。


    “滾出去。”好一會兒,陸修元終於出聲。


    五老爺還想再說什麽,卻叫五夫人拽著胳膊往外拖,“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兩人出去之後,書房又恢複安靜。


    “你說,該怎麽辦?”陸修元看著陸懸,眸光莫測。


    “眼下是誰殺的,倒不是最重要的,幾百個人中挑一兩個抵命就是。但若咱們陸家因此落了把柄在太子手上,祖父,您想想,是否這才是對方想要看到的?”陸懸答的緩慢。


    陸修元目光落到虛空某處,既未點頭,也未搖頭,“他是你四伯。”


    言下之意,你就這般冷漠對待?


    陸懸:“逝者已逝,生者還需偷生。祖父,大局為重,您自小教孫兒的。”


    “大局為重……”陸修元低低嚼了一遍。


    陸懸從東籬堂出來後,所見簷廊全都掛上白麻,來不及換下的紅燈籠,也用白色的麻布裹住。


    筆耕走近,“大人,墨白來信,說四老爺的屍體正動身運往京都,從水路運,大約七八日能到。”


    頓了下,接著道:“太子那邊的人主張挨個拷問,誓要揪出真兇。”


    很顯然,是怕這口黑鍋被陸家算到他頭上。


    陸懸腳步不停,點頭表示知道。


    “老太太命人在前院搭了靈堂,估計要不了多久,外麵的人就會陸續收到消息,到府上祭奠。”筆耕亦步亦趨。


    “嗯。”陸懸淡淡應了聲。


    “……大人,您說真和太子有關嗎?”筆耕撓頭,他是想不清楚。


    陸懸瞥過一眼,“這是你能問的?”


    “屬下知錯!”


    陸懸迴頭,繼續往枕山院去。


    誰也說不準,興許太子就是料到旁人也覺得不可能是他,才故意如此。也興許是齊王嫁禍,不過這對齊王來說,未免過於冒險,一旦被陸家發現,那後果不堪設想。


    更或許,四伯命該喪於建陽。


    “讓墨白盯著些,那幾百人眼下不能出現意外。”


    “屬下知道了。”筆耕點頭。


    “青州林家的人快到京都了吧?”忽然,陸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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