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浪呆怔無言,隻覺自己有對牛彈琴的嫌疑,更不知該如何迴答那道士的話。


    七姑娘淡淡說道:“寒潭位於大德聖朝,淮水附近的天山之上,乃是一大禁地,傳聞內中深藏一條蛟龍,常興風作浪。因為沾染了蛟龍之氣,因此寒潭中的魚蝦,最是大補,同樣最是難以捕捉,乃是大德聖朝最為罕見的一味食材。”


    “蛟龍?”秦先羽常在書中見到記載,卻還不曾聽說真有此物。


    “雖是傳聞,但傳言非虛,寒潭之中,確有一條妖蛟。”七姑娘說道:“這一頭妖蛟,善於興風作浪,道行極高,據說可比龍虎巔峰的真人。根據欽天監袁守風先生所言,若無變故,三十年內,此蛟即年滿千歲,可化龍飛升。”


    秦先羽聽得出神,似這類事情,以往隻在書中見過,且都是杜撰而成。今日從七姑娘口中得知,寒潭蛟龍竟是當真存世,不禁神往。


    “寒潭內的魚蝦黿鱉,皆沾染蛟龍之氣,異於凡俗。”七姑娘繼續說道:“其中斑角魚,則是蛟龍血裔,體型有大有小,大如車馬,小如一掌。因斑角魚鱗甲堅實如鐵,魚皮柔韌,肉食大補,〗4,乃是寒潭中最為出名的一寶。”


    “大德聖朝軍中,就有將領佩戴以斑角魚鱗甲打造磨合而成的盔甲,內中則是魚皮製成的軟甲,比之尋常鎧甲效用更好許多。”


    七姑娘看著桌上魚皮,說道:“斑角魚的魚皮,更比牛皮柔韌多倍,要將之用作食材,須得經過多道工序。但將一套軟甲的上等材料,用作食材,實也算是十分奢侈。”


    秦先羽才算解了疑惑。


    何浪聽得十分不是滋味,怎麽無端端就變成了七師妹和這小道士談論寒潭蛟龍之事,似論道解惑一樣?


    他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局麵,總算將要損盡這小道士的顏麵,怎好棄了?


    何浪咳了一聲,說道:“寒潭正是大德聖朝禁地,這斑角魚極為難得,堪稱一寶。就是那幾個雞蛋,算是這半桌酒席中較為尋常的,卻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見到的。”


    秦先羽眼神轉而淡漠,說道:“據小道所知,坊間有人宰殺羊狗,當燉肉之時,若是放入一個雞蛋,那麽肉中大補養分,便盡都被雞蛋吸取。倘如鄰家殺狗煲食,若放進一個雞蛋,就該付他一半的狗肉錢。莫非這也是類似做法?”


    何浪笑道:“正是,隻是道長不知,這一迴燉的可不是什麽家犬肥羊,而是大德聖朝之外,楚國運來的上百頭神駿戰馬。隻是一個雞蛋,就該有數十兩的價格,堪比尋常人家數年用度,至於那些貧賤人家,嘿,就是十幾年也不見得能掙到數十年銀子。”


    說到這裏,他才似笑非笑地道:“道長趁著這場酒宴,不必付錢,還是趕緊吃些,免得離去之後,便要後悔。當然,你若是要陪我多說幾句,消耗些體力,好讓自己多吃一些,那我也自當奉陪。”


    何浪並未掩飾聲音,幾乎所有人都聽見這話。


    當下就有人禁不住笑出聲來。


    “何兄所言正是。”秦先羽說道:“數十兩銀子,對於那些打柴的,抓魚的,編筐的,賣麵的,乃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巨財。不提平日裏生活用度,就算不吃不喝,半輩子都未必攢得起來。”


    秦先羽舉起筷子,夾了一個,咬下半截,隻覺滿口馨香,口感十分柔滑。登時笑了聲,說道:“果然是極好的。”


    何浪見他吃了半個,頓時冷笑出聲,正想再度出言嘲諷。


    卻聽秦先羽問道:“何兄乃欽天監弟子,領的可是朝廷俸祿?”


    何浪不知他言下之意,但也不懼,順口答道:“欽天監雖非凡俗,但畢竟為朝廷護持,自當領朝廷俸祿。”


    “是啊,朝廷俸祿。”秦先羽低笑了聲:“朝廷俸祿從何而來?”


    何浪微微一怔,不知答話。


    七姑娘勾起一抹笑意,靜靜等著下言。


    “朝廷俸祿,不正是從國庫稅銀而來?”


    “然而稅銀從何而來?”


    “是從百姓身上抽取而來。”


    秦先羽看著何浪,說道:“大德聖朝比之他國,更為寬厚,隻收一半賦稅。但這一半賦稅卻又何曾少了?每賺得十個銀錢,就該上交五個,剩餘五個勉強養家糊口,有些賺得少的,饑寒交迫而死,又哪裏少見?”


    “可這些稅銀用在何處?”


    “稅銀上繳國庫,修宮殿,建風景,造車馬,讓達官顯貴肆意揮霍,又發放俸祿,給各方官員,卻還更兼許多貪贓枉法之輩。這些且不論他,隻說這滿桌酒菜,就是尋常百姓一輩子無法想象的巨資。”


    秦先羽站起身來,輕輕拍著何浪肩膀,說道:“何兄領著朝廷俸祿,花費百姓稅銀,卻還對這些衣食父母以貧賤二字相稱,果然是高貴之人。”


    何浪臉色漲得通紅,羞怒交加。


    饒是在場有許多修道人,自覺都是超凡脫俗之輩,卻也不禁沉默。


    徐亮低低一歎,隻道聲:“高論。”


    秦先羽看著何浪,滿麵認真,說道:“何兄與小道此前雖然素不相識,但細細想來,咱倆倒也淵源不淺。”


    何浪咬牙道:“誰與你有什麽淵源?”


    “這話卻是不對了。”秦先羽說道:“小道雖無什麽生意營生,但小道平日吃穿用度,也都是付過錢的。你也知曉,朝廷收取稅銀,店家成本便高出一些,自然要把價格提高一些,才得賺錢。如此細細算來,小道平日裏買個包子,換身衣服,都免不了有賦稅的影子。”


    何浪也並非全是懵懂,便已聽出秦先羽言外之意。


    這道士自稱每日吃穿用度,花費錢財,都有付錢,也即是說朝廷稅銀有他一份。那麽朝廷發放的俸祿,不也是有他的一份?


    七姑娘更是暗覺有趣,輕笑一聲。


    這小道士言外之意即是說:他是何浪的衣食父母,可何浪卻拿著他的錢,胡亂花費。


    何浪惱羞成怒,退了一步,掙脫秦先羽搭在他身上的手掌。


    “一顆雞蛋,可比一般人家數年用度,可比困窮人家數十年生活用度。這裏一桌酒菜的花費,便是許多人家一輩子都難以想象的巨財。”


    “若是換成銀兩,散發出去,也不知能救活多少戶窮困人家?”


    秦先羽仿佛自語一般,歎道:“常言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但多少人能夠想起,那些酒肉花費的銀兩,從何而來?似何兄如此,以貧賤二字稱之,充滿鄙夷不屑,可曾想起,你所領的俸祿,平日的花費,吃喝嫖賭,不都是從百姓身上奪來的血汗錢?”


    他聲音平淡,徐徐說來,不帶半點激昂之意,卻終是把何浪說得啞口無言。


    良久,何浪才鐵青著臉道:“我為朝廷辦事,領的是朝廷俸祿,不是什麽狗屁稅銀。再者說,吃喝雖有,嫖賭二字何來?”


    秦先羽哦了一聲,說道:“吃喝嫖賭,隻是說得順口了,這些細節不必過於在意。”


    “道長說得極好。”


    商少主忽然起身來,拍了拍手,笑道:“隻是這場酒宴,乃是我商羊穀所設。本人並非朝廷之人,不食俸祿,這場酒宴所花費的,亦隻是商羊穀的花費罷了。”


    “羊毛總是出在羊身上的。”秦先羽低笑一聲,也不多說,舉起筷子,把那半個雞蛋作兩口吃下,稱讚一聲:“果然味道極好。”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數十兩銀子,隨手扔在地上。


    “既然吃了你這一個雞蛋,便還你數十兩銀子。”


    秦先羽笑出聲來,往外走去。


    何浪咬牙道:“如此折辱於我,這就想走?”


    秦先羽轉頭問道:“何兄莫非嫌俸祿不足,還要讓小道加稅?”


    何浪把臉憋得通紅。


    那邊,商少主臉色難看,使了個眼色,立時就有一名內勁高手上前阻攔。


    那護衛喝道:“大膽道士,如此無禮,來我商羊穀的酒宴上撒潑,還想輕易走了嗎?”


    言語落下,已朝著秦先羽撲去。


    那武道高手已有八寸內勁,單憑武藝,可敵九寸真氣的巔峰人物。


    而在何浪看來,這少年道士略有氣質,但畢竟沒甚名氣,應當是與自身相仿,僅是修成氣感而已。


    不過在徐亮,商少主等人的眼裏,這少年道士有真氣波動,當是修煉有成,把真氣凝實的修為。但商少主也不過初成真氣,那小道士比之商少主似乎更小幾歲,最多也就初成真氣。


    隻因罡煞人物,在真氣凝煞過後,都有些許異象,而秦先羽自身先天混元祖氣較為特異,並未顯現煞氣變化,故此沒有異象顯現。此外,秦先羽年紀不大,僅是少年,便沒有人認為他有罡煞修為。


    當那八寸內勁的護衛撲了過去,所有人都認為他隻能被輕易擒住。


    然而秦先羽不過把手一揮。


    憑空有大風起。


    那內勁高手撲在空中,陡然被風倒吹迴去。


    “真氣外放?”


    眾人驚唿出聲,其中尤是以何浪與商少主最為吃驚。


    何浪僵在原地。


    商少主更臉色低沉,隱約抽搐,原以為自身年紀未滿二十,修成真氣,已經難得。卻不想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少年道士,居然是真氣外放,足可列在人傑榜前三十之列。


    縱然他是商羊穀少主,可若無意外,也隻有年過五十後,才有望得以真氣外放。


    可那小道士又是何人?


    徐亮如遭雷擊,隻喃喃自語道:“真氣外放?不對,能將八寸內勁高手一舉吹開,這風何等狂放,斷然不止練氣修為!至少勝過了我,這道士是誰?”


    秦先羽掃過眾人一眼,朝七姑娘露出個歉意神色,隨後笑出聲來,走出門去。


    一路清風相繞,衣袍飄飛。


    笑聲不絕。


    有清風習習,吹滿鶴雲樓。


    ps:感謝穿鞋子的貓大爺再次打賞1888,朦朧距離的588打賞,以及信徒2012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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