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羽把劍往草旁一扔,才空手出來,往道觀走去。


    “這位想來就是秦公子了。”


    原本等得不耐的三人,忽然見到一個少年道士從樹林中走出來,為首的老者上前幾步,笑道:“我等是上官家的下人,在此等候公子許久。”


    “上官家?”


    秦先羽想起那個與自己聯姻的上官家,眉頭一挑,自從秦家沒落之後,秦先羽在道觀中采藥度日,也不見這上官家前來。如今來到道觀等候自己,莫非是來解除婚約的?


    打量了這三人一眼,秦先羽發覺這三個下人身上的衣服,都要比自己的道袍來得好些,布料頗為不錯。按說上官家雖然家境富裕,但比起世代行醫的秦家,也並未高出多少,甚至在名氣上,還不如秦家。


    據父親說,上官家宅院寬廣,有六七個打掃的下人,可如今看來,當初勉強算得不錯。


    短短數年後,如今的上官家,大約是今非昔比了。也不知得了什麽天大的際遇。


    來見自己一個落魄少年,居然來了一位管事,兩個家丁,遙遙還有一輛馬車。


    連下人的布料,都要比自己好得多。


    秦先羽心中苦笑了聲。


    那管事微微躬身,恭敬道:“秦公子,老奴此行奉老太爺的意思,前來……”


    “前來解了婚約?”


    秦先羽今日遇上了許多事情,肩上疼痛雖然被那老道士隱去,可是傷勢還在,心中煩躁。若在以往,他自是守禮,不會打斷別人說話,可是今日心中早已煩躁不堪,於是便打斷了這老管事的話,說道:“那一紙婚約就在觀中,待我取來,你們拿迴去交差便好。”


    按理說,上官家無故解除婚約,秦先羽足可索要賠償。隻是他對這婚約本就沒有多大興趣,也沒想過索賠,更何況,青鳥兒死了,心中著實是極為哀傷。


    如今得了那劍道初解,又有一顆顯然不凡的珠子,秦先羽滿腹心思都不在婚約的事情上麵,隻想打發了他們,迴觀裏仔細看看。


    “公子誤會了。”老管事適才說話被他打斷,也不惱怒,仍然笑道:“此行,是來通知秦公子,兩月後,上官家老太爺八十壽誕,請秦公子屆時赴宴。”


    秦先羽一怔。


    老管事閃過淡淡光芒,低聲道:“除此之外,還請秦公子在壽誕之上提親。”


    “什麽?”秦先羽微微一驚。


    身後的兩個家丁露出嘲諷之色,心想這麽個落魄少年,也配得上小姐?


    那老管事笑著說道:“婚約雖有,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好省下,畢竟這大喜事也該圖個吉利。”


    秦先羽皺眉道:“你上官家究竟是想如何?”


    老管事剛開口時,他原本以為上官家不願私下解了婚約,而是要在壽誕之上退親,保全上官家顏麵,損盡秦家的顏麵,畢竟秦家隻有這麽一個落魄少年,無須顧忌。可是聽到後麵,竟是要讓他提親,卻使人萬分不解。


    “上官家想要如何,並非是老仆一個下人能夠明白的。”那老管事微微彎腰,說道:“老奴隻是一個傳話的下人,傳過了話,也該走了。”


    “要走可以。”秦先羽看著他,寒聲道:“先把話說清楚。”


    “這個……”那老管事微微有些心悸,搖了搖頭,苦笑道:“按說,我一個下人,傳過了話,也就該走了。但您畢竟是未來的姑爺,老奴也就破些規矩,與您說一聲……”


    他微微探過身子,低聲道:“按照上官家的意思,您今後便足能衣食無憂。”


    說罷之後,那老管事又笑了聲,說道:“退一步講,即便秦公子真要解除婚約,也該在壽誕上來講,如此才能讓眾人知曉,否則,若隻是撕了那一張薄紙,而世人又不知婚約已解,又有何用?再者說,上官家也不會答應這事,不然傳了出去,還以為上官家威逼利誘,教公子不得不放棄婚約,如此可是有損上官家的名聲。”


    秦先羽眉頭緊皺。


    然而這老管事已經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臨去前,一個家丁偏過頭來,狠狠盯著秦先羽,眼中頗有厲色,手上劃了一下,似乎在警告什麽。


    秦先羽適才毒殺了幾個武林中人,盡管沒有見到血腥,可畢竟染了人命,心中正自壓抑,立即便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寒色。


    他適才也算殺人,此時眼中不乏殺意。


    這一挑眉,原本清秀的麵上,仿佛多了幾分冰霜。


    那家丁心中一寒,陡然退了一步,暗自驚駭,他微微咬牙,卻不敢再去觸及秦先羽的目光,終是轉身,匆匆離去。


    “一個家丁,比管事的還橫?”秦先羽皺了皺眉,暗道:“那家丁似乎要警告我什麽,又不敢在管事麵前表露,莫非此事暗中還有隱情?”


    “不管他!”


    秦先羽搖了搖頭,心緒本就紛亂,哼了一聲,轉身到草旁拾起那柄寶劍,迴到了道觀。


    入了道觀,便覺無比疲累,肩處傷勢又隱隱作痛,他咬了咬牙,脫去道袍,露出肩處大片淤腫,青紫交加,又有血絲遍布,觸目驚心。


    他正想著給肩處上藥,忽然跌了一跤,摔在地上,把道袍也甩了出去。


    “真是……”


    秦先羽苦笑一聲,便覺無比暈眩,沉沉睡了過去。


    但他並沒有見到,道袍中的那本劍道初解已經掉落地上,那珠子也甩了出來,恰好甩在水缸裏。


    ……


    當秦先羽朦朦朧朧醒來時,窗邊投下的月光,顯得頗為皎潔。


    “原來已經到了夜晚。”


    他心裏這般想著,忽然發覺口中幹渴至極,撐起身子,到水缸裏舀了些水,仰頭飲下。


    “常有人受了暗傷而不知,一睡不醒。我本以為被那趙姓俠少打了一掌,這一迴睡了就醒不過來了,看來還是命大。”


    他苦笑一聲,忽然又覺極為暈眩。


    地上的潔白月光,仿佛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


    “不好,要暈……”


    秦先羽揉著頭,勉強走到了床前,一頭栽了下去,沉沉睡去。


    夜漸深,月光漸漸移開,恰好移到了水缸位置。


    水缸裏,那淡金珠子靜靜躺在缸底,隻是小了一圈,而這一缸清水,則泛出了淡淡的金澤。


    秦先羽睡得極沉,忽然覺得肩處奇癢,仿佛從骨骼中鑽出了無數螞蟻一般,他探手去撓。然而觸及了肩處,就覺疼痛無比,可是奇癢難耐,又隻得不斷去撓。


    奇癢,疼痛。


    他忽然用肩處去撞床板,一下,兩下,不斷地撞。


    不知過了多久,他渾身都是汗水,夜風一吹,遍體生寒。


    秦先羽縮緊了身子,不斷顫抖。


    奇癢好像消失了……疼痛好像也不見了……


    盡管身上被汗水濕透,在夜間無比寒冷,但不知為何,他也漸漸停止了顫抖。


    唿吸逐漸平緩。


    秦先羽熟睡,無比安靜。


    月光照在清秀的白皙麵容上,泛著淡淡光澤。


    睡夢中,他好似露出了一絲笑意。


    劍道初解那本冊子還躺在地上,淡金珠子依然沉在水中。


    ……


    山野之間,老道人徒步行走,手上托著一隻白頭青身的仙客鳥。


    老道人須發皆白,在月光下更顯雪白。


    他腳步匆匆,往深山趕去。


    若有能仔細看去,便發覺他足下所踏之處,方圓丈許,草叢低伏,仿佛被風壓倒。但是丈許之外,草木僅在搖曳,並未有大風壓倒草木。


    老道人走到哪一處,哪一處便有草木低伏。


    他走過樹下,滿樹搖曳,落葉紛飛。


    落葉掉在老道人身旁,然而還在丈許之外,便倒飛了迴去,仿佛有一層無形壁障,更仿若有人暗中吐氣,吹走了落葉。


    老道人身周丈許,清風吹拂。


    身周一丈內,風吹草低,樹葉拂動。


    若有修道中人見了,必然吃驚,這老道人分明有了真氣外放的本領,幾乎相當於練武中人登峰造極的造詣,足能摘花飛葉而傷人。


    隻是許多人都不知曉,這老道不僅修成真氣,更練得一身武學。


    他一掌往上拍去,從樹上撲下的一頭猛禽,便倒飛了出去。


    “這鳥兒……”


    老道人低頭看了一眼,原本瀕臨將死的鳥兒在他手上,被真氣溫養,竟維持生機,至今不死。隻是真氣畢竟不是仙藥,隻能護住性命,不能徹底救活這鳥兒。


    “天亮前若還救不活,便沒有辦法了。這一去,也不知是否真有仙神至聖?但危險,隻怕還是危險的,否則那趙小子等人也不會在山中折損了數人,迫得隻有服下赤元散才能脫身。”


    老道人知曉,這些人盡管還是年輕一輩,可卻已經不比一些老輩人物遜色分毫,如那個姓趙的,穿著黃衫的,都修成了內勁,皆是少見的武學大師,比之於一般宗派掌門,更高一籌,再不濟的幾人,也能搬運氣血,在武林中聲名極高。


    倒是這些非凡的少年英傑,都死在一個少年道士的手裏,傳了出去,也不知會引起何等軒然大波。即便沒能傳出,隻是他們一段時日沒有現身,也會引起無數猜測。


    “觀雲老道不願練武,不願練氣,隻想煉丹得道,走這些偏門路子。卻不想教出個弟子,也能用毒殺人,倒是不錯。”


    這老道人歎息道:“可惜我觀虛一世……”


    歎息一聲,便往深山趕去。


    月光照在深山裏,幽深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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