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兄,你……”


    那位黃衫的俠少,麵色也是蒼白,他看著趙姓俠少腳步不穩,自家也覺暈眩。


    趙姓俠少轉頭過來,就看見幾位同伴麵色蒼白無血,隱隱帶些青色。


    修為最低的葉家少年,臉上青色最重,幾乎已是如青草一般。他呃了一聲,說不出話來,一頭栽倒下去。


    其餘人俱是倒地下去。


    黃衫俠少看了秦先羽一眼,又看著趙姓俠少,露出自嘲之色,澀然說道:“陰溝裏翻了船,小山溝裏丟了命。”


    這位黃衫俠少嘴角溢出點滴黑血,苦澀道:“自修成內勁以來,縱橫武林尚且無事,天意弄人,誰曾想到竟是死在小山溝裏,死在一個采藥童的手裏,此時倘如傳了出去,真乃百年笑談。唉,自我等死後,當世武林,必定是沒落的……”


    他們在這幾人,堪稱是武林中最為傑出的一批人,如今死於這無名山裏,武林年輕一代勢頭便弱。不說影響後世,至少當世,必定勢微。


    他歎息一聲,倒在了地上。


    趙姓俠少內勁最為雄厚,也堅持得最久,他怒發衝冠,氣勁一漲,發帶崩斷,隻見他目呲欲裂,咬牙厲喝道:“我不服!我不甘心!”


    “升仙草。”


    秦先羽撐起身子,勉強倚靠一株樹木,捂著幾乎裂開的肩頭,頭上冷汗涔涔,但他依然勉強露出幾分笑意,說道:“前朝劉姓道士,癡於煉丹,一日開爐,自服仙丹,就此斃命。他家中的雞犬將散落在地的丹藥一起服下,一並死絕。”


    “這位道士乃是皇室之人,因此史上隻記載他修道有成,煉丹服藥,霞舉飛升而去,雞犬升天。”


    “這一味劇毒草藥,美曰其名,喚作升仙草。”


    秦先羽看著他,說道:“也許這隻是皇室之人對他的祝福,希望這位前輩死後,得以升仙。也許這也真是一種仙藥,諸位俠士服下此藥,大約真能升天而去。日後成仙得道,可莫要忘了下來提攜故人。”


    秦先羽說得極為認真,沒有半點譏諷之色。


    但這就是最大的譏諷。


    趙姓俠少噴出一口血,怒喝道:“斷然沒有可能,我自小習武,但也熟讀醫術毒經,從來不曾聽過什麽升仙草。”


    秦先羽平靜道:“這東西是個偏門藥材,尋常經書沒有記載,道經上也僅一筆記錄,但是家父曾經見過,也認得出來。”


    趙姓俠少隻覺腦袋愈發暈眩,他強撐著,厲聲高喝道:“你為什麽沒事?你為什麽沒死?你分明也喝了湯,此前我注意過,你不曾服下什麽東西,更別說什麽狗屁解藥。”


    秦先羽抬起手,說道:“我不小心在樹上擦了一下。”


    他把手背對向趙姓俠少,相信對方武藝深厚,眼力大約也是不差的。


    趙姓俠少一眼便看見他指甲縫隙裏的青色苔蘚,他再忍不住,一步踏出,血液加速,立時栽倒下去。他心中最後一點念頭浮現出來……


    原來……他是這樣解毒的……大約,也是這樣下毒的罷……


    趙姓俠少心中極為不甘,他握住了衣角,握得緊緊的,不願放手。


    看著這位明顯是眾人之首的趙姓俠少倒地身亡,秦先羽鬆了口氣,苦笑一聲,捂著肩頭,緩緩調整唿吸,從幾乎破碎的藥籠當中取出兩株藥材,在口中嚼了嚼。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昏暗才漸漸消去不少,他撐著樹,咬牙站起身來,往適才青鳥墜落的地方而去。


    他撥開草叢,沒有!


    他單手攀上了樹,還是沒有!


    他沙啞著聲音唿喊,仍然沒有!


    他在那附近找了許久,找得天色幾乎近於黃昏,仍然找不到青鳥。


    也許……也許被什麽東西叼走了罷?


    雖然是在外圍,但是山貓,猴子這些東西卻是不少的,那青鳥兒……


    秦先羽這般想著,肩頭疼痛愈發強烈,仿佛裂開了一樣,他動了動身子,忽然摔落下去,幾乎無力起身。


    任何一位出色的獵戶,都不會在這樣的山裏過夜。


    也許才睡了一半,就被什麽兇獸野禽開膛破肚。


    “還是找不到……”


    秦先羽澀然歎息一聲,牙齒幾乎咬得發酸,終於撐起身來,往來處走迴。


    走到那幾位俠少屍身旁,秦先羽頓了頓。


    對於尋常人而言,死人這東西,還是非常忌諱的。


    可是連這些人都是死在自己手裏,還忌諱什麽?


    他上前把那位黃衫俠少的利劍拾了起來,掂了掂,有些重,便放在一旁,隨後翻開他身子,發現此人懷中竟有數十兩銀子。


    一兩銀子,便有百錢。


    這裏大約三十兩,便相當於三千銀錢,對於秦先羽而言,實乃一筆巨資。


    但是他心中並無多少喜意,在這人懷中翻了翻,又發現一本冊子。


    他仔細一看,這冊子之上,赫然寫著:灌流劍法。


    這是一本武學秘籍。


    秦先羽手上驟然握緊了這秘籍,眼中的神色頗為異樣,他把秘籍放到懷中,又朝著其餘人走去,逐一翻個幹淨。


    秦先羽數了數,共有銀子一百七十兩,武學秘籍四本。


    銀子放在懷中,沉甸甸的,但是秦先羽心中明白,真正的財富,乃是這四本武學秘籍。這幾人顯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必然是成名的俠少,這四本秘籍,想來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上等功法。


    若在以往,得了這麽些大財,就算秦先羽心性平和,隻怕也激動得許多日難以入眠。但是想起那青鳥兒不在身旁,自己手上又染了幾條人命,心中反而充滿了哀傷愁緒,沒有半點喜色。


    “這些人的衣衫,也是極為名貴的,這些寶劍想來也都是上等貨色,隻是這些東西不好亮在別人眼前,否則必然招來麻煩。”


    秦先羽也懂得取舍,這些衣衫和寶劍顯然是不能要的,銀子倒還可以,武學也能暗自練習,秘籍可以藏起,可是這些衣衫和寶劍自己不能使用,若是出手,定然引人注意。


    他仔細看了看,把那些劍藏在樹下,想了想,終究取走了一柄劍,隻是棄了劍鞘,提著劍便走,心想:“迴去之後,把這劍柄纏上一圈破布,想來不會有人憑劍刃就認出這柄寶劍來。”


    就在秦先羽離開之時,又有一聲淡淡的聲音。


    “小小年紀,殺人奪寶,倒是心狠手辣。”


    那是一個蒼老聲音。


    深山密林裏忽然出現這麽一個蒼老聲音,且天色漸暗,秦先羽又毒殺了幾條人命,心中發虛。聽到這聲音,渾身一僵,寒氣升騰,心驚道:“莫不是什麽妖邪鬼魅?”


    一陣風拂過,秦先羽發覺肩上仿佛裂開的疼痛好似消去不少。


    風吹過之後,秦先羽身前就多了一個老道士。


    老者鶴發童顏,滿麵紅光,他身形高大,著一身道衣,手執拂塵,頗有道骨仙風之意。隻是看著這老道看著秦先羽的眼神,卻甚是冷淡。


    “師……”秦先羽本以為這是已故的師父,然而仔細一看,這老道士比起自家的師父,卻要顯得高大一些,也更有仙風道骨之意。


    老道士看著他,又掃過那些屍首,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少年,小小年紀,看著清秀平淡,實則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為了一隻青鳥兒,就要殺人報複?”


    這話明顯有斥責之意。


    秦先羽聽了,便要解釋,忽然,他頓了一頓,愕然道:“你怎麽知道我那青鳥的事情?莫非你先前一直看著?”


    “不錯。”老道士微微撫須,說道:“老夫一直看著你下毒殺人。”


    秦先羽默然片刻,忽然問道:“那你怎麽不製止我下毒?”


    老道士臉色微紅,隻是他本來就福澤滿麵,看得不甚真切,哼道:“老夫也沒看清你怎麽下毒的。”


    秦先羽問道:“那就是看著我被他們欺負?”


    老道士一怔,“這個……”


    秦先羽心中頗怒,說道:“既是如此,那你此時還來伸張正義?若不是我毒殺了他們,那死的必然是我,那時你在哪裏?”


    老道士也頗惱怒,說道:“你不過一條性命,人家要殺你,你便給他們殺了不就是了?可是你毒殺他們,卻害了好多條人命!”


    “你……”


    那老道士根本不講理,秦先羽深吸口氣,問道:“敢問仙長高齡?”


    “怎麽?”


    “我想殺你,但顯然不會是你的對手,但你年紀大了,大約活不長久,可我還能活得很長,不如你站著不動,也不反抗,就讓我一劍殺了你?”


    “這個……”


    老道士心中暗想,觀雲那廝比我還要古板不化,怎麽教出來的徒弟如此伶牙利嘴?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你下手太狠,但念在出於自保的緣故,老道也不對你施行懲戒,隻是這武學秘籍,你不能留下,否則讓你練成了武藝,那還了得?”


    倏忽一陣風拂過,秦先羽驟然倒地,肩頭處的疼痛受觸,幾乎痛得讓人昏厥,隻是片刻之後,痛楚居然消失了。


    秦先羽動了動肩膀,雖然還有疼痛,但是卻消減了許多。


    他撐起身子,發現懷中武學秘籍都已消失不見,隻剩百餘兩銀子。秦先羽苦笑一聲,原來那老道是衝著秘籍來的?


    老道已經不見了,他從地上起身,苦笑著搖了搖頭,提著那把沒有劍鞘的長劍,往道觀處走去,轉頭瞥了一眼,見到滿地屍身,又看了看青鳥兒墜落的地方,歎息一聲,便要離開這裏。


    忽地,秦先羽一怔,餘光瞥見那趙姓俠少的衣角有些鼓起。


    若在平常,倒看不出來,可是那趙姓俠少死前握住了衣衫,便讓那一處鼓起的地方,頗為顯眼。


    適才秦先羽沒有注意,可是這時,天色漸暗,那衣角鼓起處,卻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這是……”


    秦先羽上前,用劍劃破了衣衫,內中滾落一個珠子,泛著淡淡光澤,如鵝蛋大小,通體淡金之色。


    除此之外,衣角處還有一本極薄的冊子,大約才僅幾頁,秦先羽拾起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劍道初解。


    “趙姓俠少如此隱藏這秘籍和珠子,這劍道初解莫非要比剛才四本秘籍都要珍貴?這珠子難道不是一般裝飾,也是珍貴至寶?”


    秦先羽正自想著,忽然發覺天色已經陰暗。


    若是再過片刻,徹底入夜後,隻怕自己也難以離開這裏,來不及細想,秦先羽隻得把這僅有幾頁的秘籍和珠子放入懷中,匆匆離去。


    這裏漸漸多了許多夜禽,兇獸,想來明日天亮胡,這裏不會再有完好的屍首,隻會留下一地鮮血骨渣。


    當秦先羽迴到了道觀時,卻發現有三個人停在道觀門口。


    那是一個管事打扮的老者,和兩個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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