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再也顧不得采藥了,到喇嘛廟上火車去了寬城。


    其實要解開木料上的老水膠,老木匠都用食醋。現在寬城的木器廠都用一種叫卸甲油的東西,隻兩毛錢就能買一罐。


    把這種東西均勻塗在木縫處,等它慢慢滲透溶解,一夜時間,第二天一早竟然很輕鬆地拿了下來。


    令華子差點驚掉下巴的是一塊薄木板遮蓋的竟然是一幅細刻的木紋畫!畫的中心是一位豐腴美麗的美女,很有唐人的神韻。周圍都是不知名的植物。奇怪的是,這些植物的葉子花朵都隱含著美女的麵孔。


    最令華子驚心動魄的是,中心美女的裙幅下麵,竟然有一堆芝蓋不是芝蓋,牛糞不是牛糞,上麵還刻畫著火苗的的玩意兒!


    到底這個女人是地精,還是那火牛糞是地精?


    自己那天晚上的經曆到底是真是假?


    華子又花了一個來月的時間,跑遍了德化縣的迴收站,最後在城郊一家住戶的院子角落發現了一個破舊板櫃是黃柏木的。一塊錢買了下來。


    華子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把那個長條桌重新修好。不過以前的黑色變成了木料本色淡黃色。隻不過上麵塗了一層桐油。


    那些植物花紋都被華子翻過裏麵去了。不過他設計改裝的很巧妙,四條桌圍,桌麵背板都可以拿下來,再裝上去……


    他心裏暗暗感謝散花木匠張寶利,感謝米雪晴。沒有這兩個人他打死也想不到,一張吱吱呀呀,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破木桌子,竟然隱藏著這麽大的秘密!


    收拾好長條桌,生產隊開始麥收了。


    收麥也叫搶收,要跟老天爺搶。農曆七月,天氣炎熱,陰晴不定,蘑菇崴子屯兒這地方的雨又特別勤。隻要是晴天,搶收麥子幾乎是全民動員,甚至老太太小學生不用動員都跟著進地。


    散花木匠張寶利這迴再也躲不過去了,一家人都得參加麥收。蘑菇崴子屯兒的人第一次看見張寶利的老婆蔡香萍也拿著鐮刀到地裏幹活了。


    白淩雲當隊長從來都以完成公糧任務為主,生產隊沒種過小麥。所以國詠梅之前那些老知青也沒有過割麥子吃白麵的體驗。


    搶收小麥。能用刀割當然好,鐮刀不夠就用手拔。高的麥子躬著腰拔,矮的麥子蹲著拔。


    淩晨隨著雞鳴狗叫聲,寂靜的山村騷動起來。


    有白麵饅頭,白麵烙餅的誘惑,人們都不用隊長招唿組織,三五成群自動地上路向西北麥地走去。


    華子來到麥地的時候,前麵米永剛等幾個人已把麥子拔出去一大截,後來的一個接一個,你追我趕,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盡管是趁著清晨的涼爽,借著夜露的潤濕,可是沒過多久,額頭、胸膛淌著汗,胳膊、腿上也滲著汗,連褲襠裏也是濕漉漉的。將近中午,太陽已火辣辣地把炎威灑遍大地,炙烤著每一個勞作者,晃得人睜不開眼。


    拔麥子的灰塵、泥土粘在臉上、額上,掛在腿上、胳膊上,頭發、睫毛也滿是,鼻孔黑黢黢的,連嗓子眼也有灰塵侵入。衣服經汗水浸漬,緊緊地貼在身上,塵土附著在上麵。胳膊手背上,洗去灰塵,會看到針尖大小的紅點點連成片,有的還頂著小小的膿包包,殘留著麥芒的小尖尖。


    姑娘們拔麥子都用零碎破布縫製,有隻裝一個手指的,也有裝二三個手指的。手包縫著兩根布條條,係在手腕上。有人會縫製一副套袖戴著,大多是用衣袖、褲腿改製而成,免得胳膊遭罪。


    蘑菇崴子屯兒的勞動大軍終於能看見張寶利一家了。這個散花木匠家裏人口還真不少。兩口子不過四十出頭,卻有四個閨女一個小子,五個孩子七口人。


    不知道是白麵的誘惑力,還是米永剛再也護不住他們了。


    用鐮刀割麥子,再不用因天氣幹旱地塊板結而打怵。越是硬邦邦的麥壟,使起鐮刀來越得心應手,唰唰的割麥聲悅耳動聽。然後,找來長得高點的麥子做麥腰。每次拿出一小撮,劈開,麥頭相對,用手一扭,展開,將麥鋪抱上,兩手拽住麥腰根部,兩腿夾住或用膝蓋跪壓,兩手一摁,就勢勒緊,一個麥個子捆好了。


    如果不小心割破手是常有的事,隨手拔棵薺薺菜,揉出綠水,滴擦在上麵,血即刻止住。再從衣服上撕一布條,纏包一下,又開始割起來。很少有去衛生所包紮的。


    收麥子不但要搶收還得搶運,生產隊所有車輛騾馬齊齊上陣。還有二線婦女挑著扛著運進場院,由柳子富他們有經驗的社員垛成麥朵。


    越是烈日當頭,越是打麥的最佳時機。火焦毒日,割下的麥子經過多次翻場,晾曬,就安排打場了。四個個老板子分成四組,趕著一組馬拉碌碡。人戴著鬥笠卻光著膀子,肩上隻戴著肩墊,或臂膀上披著一包袱、小褂什麽的。碌碡吱呀滾動聲,木叉翻動麥穗刷刷啦啦聲,一片繁忙。滾來翻去幾遍過後,將麥秧挑撥出來,將麥粒連糠一起用戧板、摟筢、木鍁、掃帚等工具集中到一起。再將麥秧攤開晾曬一陣子,再打,這就叫攬場。


    太陽西下,揚場手試著向空中揚一鍁,然後確定站立的位置。沒有風,揚不出麥糠草,風太急太大,也不好揚,麥粒常常被風捎到麥糠裏。好的木鍁手很少有被難倒的時候,因為他們會使那股勁兒。


    隨著木鍁上下舞動,金燦燦的麥粒先是在麥場上蹦著跳著,漸漸地,平穩下來,聚集到一起。有人頭上戴著鬥笠,手拿著大掃帚,將蹦跳遠的麥粒掠攏過來,又將麥堆上未飄走的秸節、麥粖子(帶糠的秕麥子)歸集到一起。


    於是,揚的人手執木鍁,一鍁接一鍁,撒向空中。掠的人手把掃帚,在麥堆上磨過來擦過去。隻聽得麥粒打著鬥笠劈裏啪啦,有節奏地發出陣陣聲響,有點打擊樂器的韻味兒。


    吃過晚飯,社員陸續來到場院等著分麥子。有推著小車的,有扛著扁擔的,也有幹脆隻提著條麻袋的。每當這時,麥場中央總是有一個高高的大麥堆。


    抓鬮是農村人分東西不變的定式。隨著叫名、報數,立在麥堆跟前的人接過社員戶遞過來的麻袋,一人撐口袋,一人用大鐵撮子撮,隻三兩下,一麻袋麥子裝好了,隨後抬到磅秤上……


    往迴扛麥子才看出誰是龍誰是熊了。


    華子一個人按工分值,分了滿滿一麻袋還有一口袋。蔣大牛逼一家三口沒分上一口袋。蔡香萍、康淑君他們都隻分得五十斤……


    華子樂樂嗬嗬,趕著騾車把麥子拉迴來。柳大妞這時候還在集體戶的大門口等著他呢。


    現在的集體戶算是高牆大院,院子裏不但多了雞舍鴨舍,還多了一個豬圈。院子裏一排排架子上都曬著各種藥材。進了屋,原來的女生寢室都擺放著陰幹的藥材。


    集體戶現在隻有一個單身狗。


    華子把簍裏的藥材一樣樣分離出來,放在屋地上。


    “柳青青同誌,又遇到什麽病人了?我這有三把門鑰匙,一把在二妞那兒。給你一把。再來的時候我不在家,你就開鎖進屋。”


    柳大妞也沒客氣,接過鑰匙:“張寶利的老婆說是搶收麥子的時候,麥芒混進眼睛裏,好像是要瞎。現在不疼不痛的……”


    “走。去她家看看。”


    柳大妞很奇怪:“我以為你那脾氣,怕是要費口舌。我又嘴笨……”


    “散花木匠的老婆能夠出工幹活那就是進步,何必跟她過不去?”


    張寶利的老婆也姓蔡,小個兒,身寬體胖,一張俏皮漂亮的臉,鼻梁有點塌,嘴角有一顆黑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左眼忽然一天比一天變灰,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華子檢查了一遍說:“這是雲翳,人一上火就有可能發生。如果在醫院,就是個小手術。但必須得是熟練的眼科大夫,不然很危險弄瞎眼睛。或者割不幹淨,再一上火又起來了。我學的不是眼科,治不了。這是真話。”


    張寶利老婆撲通一下跪下了:“華子大夫,求求你救救我。我可不能瞎了呀。眼睛灰突突的,我都不敢照鏡子……”


    華子:“哦,你先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華子:“這種手術不大,縣城沒有靠得住的醫生。隻能去寬城……”


    張寶利:“我的天,那得多少錢呐?”


    華子不禁冷笑一聲:“哼哼,給自己老婆治病你也心疼錢?手術費治療費我可以給你們求人,不要錢。可是路費店賬,用藥……”


    張寶利老婆:“我自己出去借錢。隻要能治好我的眼睛,我情願給你當牛做馬……”


    張寶利:“家裏隻有五塊錢。”


    “從最近的火車站上車到寬城,一張火車票就四塊五。”


    張寶利老婆一屁股坐到地上,放聲大哭……


    柳大妞:“嬸子你別哭啊,越哭眼睛越嚴重啊。”


    張寶利大姑娘張麗娜說話了:“爸,要不你去隊裏借點。”


    張寶利:“大車散架了,咱們在隊裏一點基金都沒有。怎麽借?”


    華子一皺眉:“我隊裏有存錢,我先借給你。”


    張寶利到米永剛家裏拿了批條,他隻借了十塊錢!


    華子教著柳大妞剛把他老婆的眼睛消毒封上,張寶利已經從隊裏借錢迴來了。一說隻借了十塊錢,他老婆當時就急了:“十塊錢去寬城治病,能幹啥?一瓶藥都買不來!”


    張寶利:“最多能借三十,到秋怎麽還?一家七口都喝西北風啊?要是在靠山屯兒,十塊錢都借不出來。”


    華子也說不清是跟誰生氣,起身就往外走。張寶利老婆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撒開。


    華子說:“加起來十五塊錢,能去。怎麽迴來?就算手術順利也得四五天吧?一直餓著?蹲馬路牙子?就算這樣,咱們走著迴來?”


    張麗娜也跪下了:“華子大夫,求求你給想想招兒吧。你說我媽才四十多。要不治的話,她得瞎半輩子。我媽在靠山屯兒人緣最好,迴來準白不了你。我們姐妹三個,加上我老弟感謝你一輩子。”


    大姑娘小媳婦是攻破華子心理防線的致勝法寶。


    “你先起來收拾一下,明天我帶你去寬城。你們家裏誰陪著?”


    張寶利吭哧半天沒說出話來。十五塊錢,仨人到了寬城就剩一塊五。


    張寶利老婆:“誰都不用,就咱倆。”


    兩個人到了省醫院,張寶利老婆坐在走廊等了一個多小時。華子找到過去的老相識,謊稱是他的表姑眼睛起了雲翳,請他們賣個人情忙忙忙。大夫檢查一遍就進了手術室。


    的確是個小手術,不到四十分鍾就完成了。


    出了手術室,連病房都不用。華子讓她躺在走廊的長椅上休息了一會兒。


    再小的手術也是人情,華子跟手術大夫約定明天找個飯店喝一頓。眼科大夫湊近華子低聲說:“你還是帶你的表姑洗洗澡。太味兒了。”


    出了醫院,張寶利老婆問:“咱們往哪去呀?”


    “找個浴池,你得洗洗澡。大夫都嫌你有味兒。寬城住宿最便宜的地方就是澡堂子。你大號叫啥?”


    “我大號,醫院沒問你?”


    “大夫都是以前的同事,我說你是我姑姑。人家啥都沒問。可是要去去澡堂子住宿,人家能不問麽?”


    “我叫蔡香萍。”她肚子一陣咕咕叫著說。


    華子看了她一眼,帶著她進了醫院附近的一家小飯店……


    蔡香萍眼睛有病,胃口大好,一頓飯造了仨饅頭一碗粥。


    進了澡堂子洗了澡,華子就要定鋪位。人家澡堂子必須到半夜十點以後才外放鋪位,還不能預訂。


    蔡香萍:“算了,別花錢了。咱們去火車站蹲一宿,明早就迴去了。”


    “不行。明早還得換藥檢查手術效果呢。眼睛手術不能熬太久。”


    澡堂子看門的接口說道:“你這小夥子,你媽來手術就住澡堂子啊。這裏鬧鬧哄哄能睡覺麽?對門兒就是便民旅店,你就不能給你媽要個房間?”


    華子被他說得臉通紅,連連抱歉。帶著蔡香萍走了。


    既然外人把蔡香萍當成了華子的媽,就一直冒充下去。他們來到便民旅店要倆房間。


    蔡香萍跟登記的說:“別花那錢了。我手術,我兒子把錢都花光了。我和我兒子住一個房間。”


    便民旅店的房間還真便宜,八毛錢一宿。


    可是倆人進了房間都傻了。一張小床,一個小床頭櫃,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這種旅店就是為重病患者的家屬陪護準備的。


    蔡香萍躺在床上往裏靠了靠說:“華子大夫,你跟我躺一會。我有話跟你說。把電燈閉了,我眼睛有點疼。”


    “麻藥勁過了,至少得疼到半夜十二點左右。”華子躺在了床邊上。


    蔡香萍:“這趟手術可虧了你。不但花錢搭人情,還得給我當侄子當兒子。真不知道怎麽報答你。”


    華子:“那怎麽辦?我是大夫。”


    “我這輩子頭一迴洗澡,渾身上下可舒服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摸摸。”


    華子:“剛做完手術,不能胡思亂想,好好休息。”


    其實華子也動了欲念,不過他不能欺負一個剛剛做完手術的病人。


    不過他也很難睡得著,躺在地板上翻來覆去大半宿。天亮的時候朦朧過去,可是一會兒夢見條桌木板上的女人幻化成米雪晴,一會兒又幻化成蔡香萍。迷蒙之中,不知道是那個山精女人從深山走出來,還是蔡香萍從那小床上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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