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了一下午黃豆,大家停在地頭吃晚飯。白淩雲騎著紅旗自行車來了。


    “華淩霄,誰給你的膽子?”


    華子:“啥事兒還得別人給膽子?”


    白淩雲:“你怎麽把機耕隊長打那樣?”


    “嗬嗬,打他還用膽子麽?他就該揍!米隊長家的老母雞他吃了,我的白酒他喝了。憑啥不幹活兒?我們隊可是按小時花錢的。”


    白淩雲:“機耕隊啥樣我知道。可是這事兒弄到公社機管站,我咋處理?”


    華子:“又不是你打的人,與你有屁關係呀。人是我打的,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他敢告刁狀,老子平了他們家!要別的沒有,能打架的哥們兒老子迴寬城能拉來一汽車。放心,機管站要來問罪你就往我身上推!老子接著往上打!”


    白淩雲:“那這兩台拖拉機誰能開?”


    華子:“你看看,誰不能開?彩霞姐可是農機班畢業的。別說開拖拉機,當機耕隊長都有富裕。”


    白淩雲:“那你們仨都去機耕隊吧。”


    華子:“我不去。剛當上山林管理員,還沒幹出成績呢。”


    米雪晴:“我也不去。彩霞姐,你去當女拖拉機手吧。”


    李彩霞:“我也不去。”


    白淩雲:“彩霞,你既然學過,開拖拉機不是挺好麽。”


    李彩霞:“不想去機耕隊。在蘑菇崴子屯兒和這些人在一起挺有意思。嗬嗬。”


    白淩雲:“你還有心思笑出來呀。”


    李彩霞:“嗬嗬,要不是華子那頓狠揍,這些拖拉機就是廢鐵。我可不去瞎攪和。再說,清華女婿也在機耕隊。我犯不著。”


    白淩雲:“華子,今後有事兒向上級反映行不行?能不能動不動就打架?以前有國詠梅管著我還放心。可現在你連機耕隊長都打,這能說得過去麽?”


    米永剛:“要是我進去我也打!吃吃喝喝我們認了,華子進去叫他們起來幹活兒。劉玉庫張嘴就罵,華子那脾氣是容人的麽?要打官司我去!”


    華子:“打什麽官司。機耕隊長用誰,歸機管站管麽?”


    白淩雲:“人家當然管得著。要不然我也不來了。”


    華子:“機管站給他們開支?”


    白淩雲:“都是大隊記工開支。”


    “這不就結了,你一個大隊書記憑啥看機管站臉子?社員拿錢買車,出工分兒養著他們,他們憑啥不幹活兒?你批的條子,七十二小時。要靠他們機耕,我們連一壟地都種不上。大隊憑啥用這種人?你告訴小康家窩棚那幾個玩意兒。老子種完地就去會他們,有啥尿性都使出來!還是那句話,敢嘚瑟老子平了他全家!吃完飯幹活兒。七十二小時快到點兒了。”


    白淩雲:“要是國詠梅還沒走,你絕不會打這麽多架。就她能管得了你。”


    粱老小兒:“華子哥,你和國戶長是不處對象啦?”


    華淩霄:“放屁!國詠梅能處對象麽?那時天生的幹部材料,好幹部。好幹部的話咱能不聽麽?好幹部的忙咱能不幫麽?哥們師祖那可是醫俠,望氣斷人,那可是大師!一眼就斷定,國詠梅一定是個好幹部。”


    白淩雲一翻眼睛:“要你這麽說,我們都不是好幹部了?”


    “你呢,跟前有好人幫著你就是好幹部,要是遇上壞蛋……”


    白淩雲:“我也成壞蛋了?”


    華淩霄:“你還別不願聽。要遇上壞蛋你就完了,壞蛋你當不成。我告訴你們記住了,好人好當,壞蛋可不是誰都能當的。咱們這些人捆在一起都鬥不過一個壞蛋。你要將來出息了,千萬離壞蛋遠點吧。”


    白淩雲:“那你說前進大隊誰是壞蛋?”


    華淩霄:“大山旮旯,沒有像樣的壞蛋。都沒壞蛋的能耐。”


    小康家窩堡也都是些糠貨,白淩雲來了一趟,再沒動靜了。人的這種有點權利就裝孫子,遇上茬子就癟茄子的德行,放在誰身上都一樣。大山深處的莊戶人尤其顯著。前一天他們還是和善的鄉鄰,一旦有了一個螻蟻位置一夜之間就變得狗眼看人低。直到遇上敢於磕碰他的對手,立刻變成窩囊廢。


    曬米永剛台的那二十多天,華子的五間房集體戶周圍築起一周一人來高的土牆。機播黃豆順利完成他又跑到喇嘛廟磚廠買了一耶特車鼓包變形的殘次磚,畫好了線準備蓋雞窩豬圈。


    柳大妞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走進院子裏來。她看著華子憋了半天才說:“華子,我妹二妞沒地方待……”


    華子看看那個小姑娘:“你是柳二妞,今年多大?”


    “十三。”


    大妞:“我去大隊大隊衛生所,白天她……,她……”


    華子問:“十二周歲,她怎麽沒上學呀?”


    二妞卻說話了:“我媽不讓我上學,我爸沒錢。”


    大妞:“晚上我迴來能帶著她。可是這大白天,家裏太亂。”


    華子似乎明白了這姐妹兩個的家境:“那好辦。我這兒白天沒人,就讓她在這學認字。晚上你迴來再把她領迴去不就成了。”


    大妞:“華子。實在不好意思,讓你笑話。女孩慢慢大了,我家啥樣你知道。二妞脾氣厲害,總幹仗。想讓她上學,可是你看她的個子,低年級不要;高年級又不行。”


    華子:“沒說的,大妞姐。就讓她在集體戶了。”


    黃豆種完,大田苞米的人工播種也接近尾聲了。種了一個來迴,米永剛喊了一聲歇氣兒。大家坐到了地頭。


    柳子富的大姑娘柳大妞背著往診包,走了過來。


    “華子兄弟,蔡香萍病了,高燒三十一度。”


    華子沒好氣地迴答:“打一針安痛定。你不是已經學會打針了麽?看看口腔,舌苔發白就靜點消炎抗生素。”


    柳大妞:“我仔細核對過你的診斷參考。沒有炎症。”


    “那就是感冒,打安痛定。”


    “她不願打針!”


    華子:“他娘的,狗屁不幹還挑這挑那。不給治,死了拉倒!”


    柳大妞:“華子兄弟你別這樣。你發脾氣,我這赤腳醫生怎麽辦呐?”


    華子:“你一會兒迴去。吃過午飯,給她一劑銀翹散加一片正痛片,再加一大碗溫開水。躺在炕上蓋被別動,晚上就能吃飯了。今後見到這種病人不用問,肌肉注射康夫狠紮,疼死她個王八蛋!”


    哈哈哈……,男女社員,一陣大笑。


    米雪晴:“你可真行啊。看不上誰,見死不救。”


    “你管不著。那種人你看著吧,到秋分口糧,少一粒你試試。他媽的,整走一窩耗子請來一幫爹媽。”


    米雪晴:“要是我爸有病你給不給治?”


    “還別說,真得給他治。”


    梁老小兒:“你是看著人家大美女的麵子吧?”


    哈哈哈哈……


    “還真不是。全公社所有的正隊長,隻有米永剛一個人一直在一線勞動。這很難得!就衝這點,我就支持他。蔡少江家這父子三個也不錯,幹活兒不惜力不藏奸。就張寶利和蔡香萍……”


    米永剛走了過來:“生產隊要添一輛平板大車。張寶利是木匠,在隊院子裏打大車呢。”


    二妞背著一隻荊條簍從坡下跑上來,跑到華子跟前摘下背簍。


    “華子哥,你看我采的藥對不對?”說著把簍裏的東西倒在地頭。


    華子拿起一撮白色毛茸茸的嫩蒿:“這茵陳是真好,柔軟厚實。”


    梁老小兒:“那不就是白蒿子麽。到秋一點火吱啦一下就沒了。”


    華子:“四月茵陳五月蒿,六月茵陳當柴燒。這個月份兒藥勁兒最足,治肝病的。二妞,這婆婆丁藥名叫蒲公英,要帶根沒開花的。苦麻菜藥名叫敗醬,不要根兒。千萬記住采點就行,別走太遠。我種完地就帶你們上山。蘑菇崴子屯兒真是寶地呀,藥材都比別的地方肥實。”


    二妞:“那我背迴去啦。”


    “嗯。放進倉房裏,不能暴曬。”


    二妞樂嗬嗬裝上藥材迴屯裏去了。


    米永剛:“華子,這孩子怎麽采藥去啦?”


    華子:“柳青青,擔心妹妹在家學壞。就求我把她白天放在集體戶,學認字。本來我還以為是個小累贅,可這小丫頭還真能幹活兒。喂豬喂雞,伺候菜園子。前兩天雪晴姐她們去集體戶找書,說起咱屯兒周邊的野菜藥材,她就記住了。”


    梁老小兒:“蘑菇崴子屯兒是寶地,可專門兒出操蛋娘們兒。這麽勤快的小姑娘偏攤上大破鞋那個媽。再說我大嫂,這一早晨,又把我家祖宗十八代罵個遍。”


    華子:“那怪你大哥完犢子。今天種地又沒來吧?”


    米永剛:“他要來了還能輪到你說話?滿地都得聽他白話。”


    梁老小兒:“迴家挨罵,屁都不敢放一個。”


    米永剛:“起來幹活啦。”


    華子中午迴到集體戶,二妞竟然把午飯做好,擺放在桌上了。


    “小姑娘,一上午幹這麽多活兒。你沒寫字啊?”


    二妞:“都寫完了。我姐教我那兩個拚音不對。uang、ueng、iong,字典上不是那麽拚的。”


    華子:“你把那些韻母都學全了?”


    二妞:“不咋會。看你那幾本小人書,有不認識的就慢慢查。”


    華子:“原來十幾本小人書,被梁老小兒借去看。後來都被他哥和他嫂子撕了卷煙抽了。”


    二妞:“現在還有賣小人書的地方麽?”


    “當然有。縣城裏的書店,青鬆嶺供銷社都有賣的。等我忙完春耕,采藥賣錢再給你買幾本。作為你幫我幹活兒的獎勵。”


    二妞:“那我就多采藥多換錢,多買小人書。”


    “嗯。我剩下那幾本小人書都給你了。你收起來慢慢看。”


    二妞興高采烈地放下筷子找了一塊幹淨布,把那幾本《金光大道》《地道戰》《紅色娘子軍》之類的小心地包了起來。


    二妞:“華子哥,我姐有大號叫柳青青。孫家的閨女才兩歲也有大號叫孫月仙。我也想有個大號。”


    華子:“想有個大號那還不容易。大妞姐的大號很好聽,楊柳青青江水平。你麽……”


    “華子哥,你也給我取一個。”


    華子:“我原來在一本舊書上讀過幾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你就叫柳依依吧,多好聽。不過你也別光看小人書。我給你找一本帶圖的,你得仔細看,照著書上的彩圖再去采藥可方便了。”


    華子把那本《東北常用中草藥手冊》找出來,交給了小姑娘。


    讓華子沒想到的是,一本不起眼的書,竟然讓一個貧苦人家的小姑娘成了本地的藥材專家。


    她根本不等華子春播完畢,悄悄拉上幾個同伴,天天出去采藥……


    柳青青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赤腳醫生,她跟華子學醫經常在田間地頭,趁社員們歇氣兒的時候。


    蘑菇崴子屯兒年年春播的最後一項都是耲播生長期短的豆類。米永剛當官自尊自大,簡單粗暴,但是作為一個農民絕對是把好手!


    精打細算,安排嚴謹。調度有方,監督狠辣!


    種豆類麵積最小的是綠豆,這種作物不像紅小豆能做豆包餡豆沙包,更不像黃豆能榨油能下醬,能做菜能淡馬。綠豆除了分給社員一點生豆芽,就是煮綠豆湯。剩下的賣給供銷社的收購點,完成任務。


    最後一場春播,米永剛把生產隊五架耲播都集中到一片地,男女社員,一線二線社員全部集中,力爭一天種完。然後就到芒種,芒種必開鏟。


    華子這組還是柳子富組長,他背著點葫蘆負責點種,梁立冬趕套,華子扶耲播,中間康淑君踩格子。最後是田淑雲扶著覆土拉子。


    梁老小的哥哥梁立冬聽了一則新聞,卷了一根喇叭筒,坐在地頭白白話話,大肆宣講。柳子富催了他兩遍,他還是坐在地頭不動窩:“反潮流是啥?就是大夥一起和走資派對著幹!不怕殺頭,不怕坐牢,不怕撤職,不怕開除,不怕離婚!你們說這得有多狠?”


    華子一迴頭,米永剛已經從背後走過來了,梁立冬還坐在那白話,根本沒有起來幹活兒的意思。


    “反潮流的急先鋒,你們猜她才多大?十三歲,能寫文章……”米永剛抓起耲播杆兒劈頭打了下去!


    “你個王八犢子!別的耲播已經種了半截地了。你他媽在這兒裝什麽大山炮!”說著又是幾下。梁立冬被揍得叫都沒敢叫出聲兒來!


    米永剛拿著耲播杆兒:“你給我聽好了。日落之前種不完,我讓你自己在地裏種!狗屁不是的玩意兒,幹啥啥不行,你就是個大山炮!”


    梁立冬梁大山炮的外號就這麽落下了。東北人說什麽本事都沒有卻經常裝明白裝能人的人就叫裝山炮。意思跟現在人常說的大明白、大白話差不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精女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放浪書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放浪書生並收藏山精女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