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過不下去了,可以和離,為何非要選擇殺死自己的丈夫和婆母呢?”江星辰道:“何必要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江星辰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有沒有聽說過,我這個丈夫除了酗酒,還有個嗜好,那就是賭。”芸娘歎了口氣,眼睛無神的看著關上的門,門後一個掛鉤上掛著一根牛筋製成的趕羊鞭:“若隻是喝醉了迴來打我,我也就認了,畢竟婆母還在,我總是她花錢買迴來的,她舍不得讓她兒子把我打死,但我那丈夫好賭.......他這種腦子,還做著靠賭一夜暴富,你們說可笑不可笑?賭輸了就去借錢,借了又輸,輸了又借......最後實在還不輕了,你們猜他想了什麽辦法?”


    “什麽辦法?”從越小滿看到那門後的趕羊鞭,便覺得心底發寒,此刻看到芸娘那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更是要不忍聽下去了。


    “他與那些債主說,可以拿我抵債!他竟想把這個家當做黑窯子!把他的妻子當做暗娼!”說到這,芸娘好似咬著血肉說出了這句話來,眼中再次迸射出死死的恨意:“我是他的妻子!即便再窮苦也是清白的女人!他這樣的丈夫,怎麽配活著!”


    “太過分了!”越小滿聽後先是不可思議,隨後也氣的一拍桌子罵了起來:“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無恥的男人!你是他的妻子啊!他怎麽能這麽對你!他這樣做,你婆母也願意的嗎?”


    “我又不是她親生的女兒,那個狠心的老婆子有什麽不願意的,她甚至和他兒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遊說我,這也是為了給我的丈夫解圍,隻需要在每次做後喝上一碗藥湯,便不會懷上孩子,等他兒子還完了債,他們不會嫌棄我,到時候一家人仍舊好好過日子......這種情況下,我不殺了他,我這輩子是個什麽下場?”芸娘眼中含淚的看著江星辰和越小滿道:“我又能怎麽辦呢?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也是手無縛雞之力,連隻雞都未殺過的女人!若不是被逼到了這個地步,我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的丈夫在路邊凍醉而死?我又怎麽能鼓起勇氣將我那婆婆捂死?”芸娘激動的說完這些話,早已是淚流滿麵,她長舒了一口氣平複心情,隨後哽咽了下,溫柔的挽了下發絲,輕聲道:“這些壓在我心裏許久了,今日也算是有機會說出來,你們,可以讓人來將我抓走了。”


    “芸娘。”過了許久,江星辰突然開口道:“你說你進了馬車內將那趙婆子捂死,我相信,但是,那趙婆子身強體健,看上去倒比你還力氣足些,你就這樣進去,兩人爭執起來,你並不見得能打得過她,就算你技高一籌,馬車內也該留下爭鬥的痕跡,所以,你是否還有同夥?若是你供出來,也許能夠減輕你的罪責。”


    芸娘聽江星辰說後,眼中的輕鬆再次被警惕所取代,她繃著臉堅定的對江星辰道:“隻有我一個人!除了我,誰還會對趙家那母子倆有這樣的恨意,我是他們花錢買迴來傳宗接代的工具,是他們的奴隸,就像你方才在門口看到聽到的那樣,即便我的丈夫死了,我婆母仍想著把我送給她的二兒子,繼續延續我的生育價值,把我榨幹,所以隻有我恨他們,隻有我有理由要殺他們!明府大人,還請您莫要傷及無辜,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應當就到我為止。”


    “好,此事,就到你為止......我給你應有的體麵,不喚人來抓你,現在離天亮還有些時辰,你好好收拾一番,明日親去投案自首。”江星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越小滿看了,也站了起來,跟在江星辰身後走出房間。


    “對了,明府大人,我的胸前,卻有一顆紅痣,您可知,那趙阿牛怎麽曉得我胸口有這顆紅痣的?”芸娘笑著叫住江星辰問道。


    江星辰與越小滿迴過頭來,看著起身送客的芸娘,芸娘笑著道:“因為在我給我夫君守靈的時候,我婆母給我送了碗加了迷藥的熱湯,她怕我不願委身於她二兒子,便想將生米煮成熟飯,可她沒想到我即便手腳俱軟,也足可以用瓷片刺破脖頸,趙阿牛將我衣服扒掉後,我便以死相逼,他們到底不敢在我夫君的靈堂將我逼死,這才饒了我。”


    江星辰覺得今夜他歎氣的次數比這一年都要多,他點點頭道:“明日,我不會讓那三個媒人脫了你的衣裳驗身了。”


    屋中站著的芸娘在燭光的照應下好似一抹剪影般,她的臉上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容,盈盈下拜道:“謝大人體貼,明日一早,芸娘定會投案自首。”


    離開了芸娘家,江星辰和越小滿再次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上次兩人來此,這個案子還毫無頭緒,現在線索已經一一呈現,即便知道了整體脈絡,卻因沒有人證物證而無法將所有事大白於天下。


    “我覺得......趙婆子那晚從張府出來,定是已經被張少夫人做了手腳,所以才無力反抗芸娘的壓製,可現在趙婆子的屍體找不到,芸娘那邊也不可能提供口供,該如何是好......”越小滿皺著眉慢慢分析著,隨後就見她狠狠地撓了撓自己的頭發氣憤道:“這案子真是不想再繼續探究了!那趙婆子和她兩個兒子簡直就是死有餘辜!他們這樣欺負芸娘,她若是還不反抗,豈不是要被活活磋磨死,別說是芸娘了,就算是我,我也要提刀將這惡心的母子三人剁碎了喂狗!”


    “慎言。”江星辰看了眼越小滿道:“當我朝律法與民俗道德產生衝突的時候,法律判斷是要優於道德判斷的,更何況,在民俗鄉約中,娶迴家的媳婦兒便是屬於夫家的財產了,便是芸娘明日在堂上將自己所受到的虐待和趙家母子的無恥原原本本的說出來,鄉親們也不一定會全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在這馬鞍縣中,將不會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不,不光是馬鞍縣,便是這天底下的任何男人,知道她殺夫家一門,也不會通融她。”


    “所以,那女人若是落到芸娘這樣的地步,該怎麽做呢?沒有人重視她,沒有人看到她所受的苦難,隻因為她長得略好些,便被各種汙蔑欺辱,最後還要被她的丈夫和婆母推進火坑,在這種情況下,女人要麽做一個畏畏縮縮,逆來順受的木偶,要麽就注定會走向另一個極端。”越小滿試著複盤自己若處於芸娘的位置,會怎麽辦,她發現她或許做的還不如芸娘好:“你呢,江星辰,若你是芸娘,你會選擇怎麽辦?”


    “芸娘或許是個善良的女人,被一步步逼到了這個地步,這不是一個人的錯,是律法的不完善和百姓們根深蒂固的舊俗所帶來的悲劇。”江星辰一邊走一邊對越小滿說道:“我為什麽要當官呢?為什麽天下莘莘學子都要如千軍萬馬般往那條獨木舟上擠呢?有想要光宗耀祖的心思,我相信,他們更多的初心,定是要做個好官,改變些許這世上的不公,我國的律法,也是由一個個充滿了血淚的案件所完善,而我們這些官員,便是要努力改變些許這世道不公才不枉帶上這頂官帽。”


    越小滿聽了,再次看向江星辰,月光清冷,照在他的臉上,那張或清淡或古板的臉上此時卻像是氳上了一層光華,在他的身上,她不光看到了不惜一切想要報仇的恨意,還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清正模樣:“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江星辰,願你永遠不忘初心,也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記得今夜你所說的話。”


    江星辰輕聲笑了笑道:“即便說的再公正,遇到芸娘這樣的案子,仍是無比唏噓。”


    “能不能......”越小滿抿了抿嘴唇,歎了口氣道:“能不能就像芸娘所請求的那樣,這個案子就到此為止,莫要再牽連張家少夫人了,趙家母子確實該死,那周馬夫現在也是個活死人,若是張家少夫人好好的,還能接濟周馬夫的妻小。”


    “你可知我為何不今夜就讓人拿了芸娘?”江星辰問道。


    “為何?難道不是因為你給她留些體麵?”越小滿愣了下問道,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突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要——”


    “那張家少夫人若還有什麽後招,今夜就該行動了。”江星辰搖了搖頭道:“既然要查,就該查個水落石出,清楚明白不是嗎?”


    重迴芸娘家中,此時屋子已經被收拾幹淨,她坐在椅子上,燃著點豆大的燭光,在一張信紙上用炭筆寫下一行字來:“事發,明府拿到證據,我已無處可逃,欲明日自首,此事皆我一人所做,汝切勿衝動,望各自安好,勿念。”


    寫罷,芸娘放下炭筆,將這張紙放在桌上,隨後倚著窗子望著同樣的月亮,月光映照下,好似能看到她眼角所反射的淚光,許久後,她再次溫柔的看了眼紙條,又在空白處畫了一輪彎彎的月牙,隨後折成細細的紙條,將手放在口邊,輕輕吹起一聲口哨,不一會兒,一隻灰色的鴿子便撲棱著翅膀飛到了她的窗前,她將鴿子抱起來,一下一下的輕撫著她的羽毛,好似不舍般用臉頰貼在鴿子的臉上蹭了蹭,最後還是將紙條塞進了鴿子腳上捆著的細管中,隨後將它朝天空中拋去。


    “我想,這鴿子應該是飛往張府的。”江星辰矮身在不遠的牆壁後低聲說道。


    越小滿聽了他的話,伸手就摸向腰間,掏出一個彈弓就要朝那鴿子瞄準,江星辰看了,連忙用手按住小聲道:“別衝動!就算你將鴿子打下來,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頂多就是安撫張家少夫人,讓她莫要衝動的。”


    “你說,那張家少夫人,會自首嗎?”越小滿放下拿著彈弓的手問江星辰:“哎呀,要不咱們就當沒看見吧,張家少夫人為了自己的好朋友不惜兩肋拔刀出手相助,這在我們江湖上就是講義氣的女俠,咱們何不放她一條生路呢?”


    “那張家少夫人投案的話,不過是多一個要被秋後問斬之人,不光幫不到芸娘,還要把自己搭進去,她不會這麽傻的。”江星辰搖搖頭,示意越小滿起身道:“走吧,咱們迴去睡一覺,明日,就看那張家少夫人到底有沒有後招了。”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那趙阿牛便已經和媳婦兒早早的等在衙門口。


    “明府大人說了,今兒要給我們一個公道!”那媒人請來了沒有啊!趕緊讓她們把芸娘的衣服扒了!看看她胸口到底有沒有紅痣!這趙阿牛有恃無恐的在衙門口高聲叫道,很快那些前一日就看過熱鬧的人又圍攏過來,馬鞍縣本就不大,昨日的堂審更是舉鎮皆知,今日恨不能全縣的人都往這跑來,等著看這場既香豔又血腥的案子。


    “急什麽!現在才什麽時辰?!昨兒板子沒挨夠是吧?還這麽沒規矩?!”王全穿著一身捕快服伸手就把趙阿牛推到一邊罵道:“也不看看什麽地方!還容得你在這咆哮撒潑?”


    “這可是明府大人答應我的啊!怎麽?今兒就不承認了啊!反正今兒就得給我個公道!若是那芸娘胸口真有紅痣,就說明她勾引過我!到時候我哥我娘留下的房子就得給我!那芸娘,雖然生性放蕩下流,好歹是我哥的遺孀,我也就捏著鼻子收了她算了!”趙阿牛被王全唿和的也確實不敢在衙門口叫嚷了,他靠了靠邊,仍不服氣的大聲喊了兩嗓子,隨後聲音越說越小。


    “你少說兩句,昨兒傷口還沒好呢,今兒再挨了板子怎麽辦?”趙阿牛媳婦兒還有些懼怕昨晚發生的事兒被江星辰拿出來說,頗有些心虛的拽了拽趙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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