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越小滿這才發現江星辰有點不對勁,她看著江星辰艱難的說罷這句話便合上了眼睛,連忙上前去摸他的額頭,隻覺手背滾燙,頓時滿臉擔憂的去抓他的肩,卻見他竟順著她的力道滑下了稻草堆。


    見此情形,越小滿連忙伸手抱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腿上,這才發現對方已經滿臉通紅的暈了過去,她心神不穩道:“江星辰?你怎麽樣?怎麽會暈倒呢?”


    此時的江星辰已經頭暈腦脹,完全撐不住身子,甚至連眼皮都抬不起來,能隱約感覺到越小滿同他說話,卻完全開不了口,整個人躺倒在越小滿身上,越小滿手忙腳亂的抱著他的上半身,又將手貼在他的頸側,隻覺脈搏跳動的越發快速,他原本水潤的嘴唇已經幹涸的爆了皮:“是不是傷口感染了?怎麽會這麽燙?你可千萬別死在這裏啊......”


    越小滿激動的絮叨著,伸手去刮瓦罐裏僅剩的那點肉粥,到底是倒出了小半碗,一點點的往江星辰嘴裏送:“書生就是脆弱......這麽點傷就暈過去了,剩下的粥都給你,你快點醒過來呀.......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辦?這裏隻有咱倆,到時候我就真是說不清了.......以前我同我弟弟在山裏玩的時候,摔傷了骨頭摔破了皮,都是很快就會好的呀......”


    江星辰隻聽得耳邊嗡嗡的說話聲,伴著夜晚的寒風,一時覺得熱的難受,一時凍得渾身哆嗦,又有什麽撬開了他的嘴,幹涸的嘴裏被灌進了熱燙的粥水,他下意識的急急吞咽著,熱流順著喉管進入肺腑,這才讓他不停打顫的身體漸漸舒緩下來,他也慢慢的失去了意識。


    “到底是真暈了還是假暈了?”越小滿看著手中被刮得幹幹淨淨的瓷碗,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皮,有些哀怨的看著江星辰道:“阿爺說,不管多重的傷,隻要能吃下去東西,就一定能活下來,江星辰,你可一定要活下來。”


    絮絮叨叨的說完,越小滿慢慢將江星辰挪到稻草堆邊,想要起身再去尋些吃食,就見剛剛脫離了她的江星辰突然皺起了眉頭,一手抓住了她的腳腕,嘴裏胡亂的喚了起來:“別——別走——”


    越小滿愣了下,江星辰在自己麵前從來都是遊刃有餘風輕雲淡的模樣,哪裏這般脆弱過?她下意識動了動自己的腳,卻見江星辰將自己握的更緊,眉眼顯現出一種讓人不忍的委屈和難過:“別丟下我......不要.......”


    越小滿不由自主的重新蹲了下來,反握住他的手,伸出袖子在他滿是汗水的額頭上擦了擦:“你別怕,我不走,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裏的。”


    “娘.......娘........”江星辰眉眼震動著,像是被困在了什麽噩夢中一般:“娘——辰兒聽話,辰兒以後聽話,娘你別死.......你別死啊——不要留下辰兒——”


    越小滿看著江星辰緊閉的眼尾流出眼淚,整個人又是痛心又是心疼,握著他的手緊了又鬆,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有說出口,隻將他攬入自己的懷中細細安撫著:“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噩夢中的江星辰終於慢慢恢複了平靜,唿吸也平穩起來,像是進入了沉睡,而那些痛苦和掙紮好似轉移到了越小滿的身上,她靠在稻草堆上,看著在夜空中跳動著的篝火,眼中既是烈火般的憤怒,又蒙著一層淺淡的悲傷,內心深處又像是沉寂隱忍著一股恨意,種種情緒濃墨重彩,像是海浪要將她淹沒一般,她的腦海中再次想起了小時候的過往。


    “姐姐!姐姐!”一個白白嫩嫩四五歲大小的胖娃娃追著前麵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在叢林中奔跑跳躍。


    明明是兩個應該走路跑跳都不穩的孩子,在這森林裏打鬧玩耍起來卻如猴子般靈巧,他們所過之處,鳥兒與走獸皆或衝破雲霄或四散而逃,整個林地裏滿是他們的歡聲笑語。


    這幅場景還未消散,耳畔又好似傳來了爺爺臨終前的叮鈴,老人滿是病氣的臉上帶著不舍與悲傷,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小滿,我的小滿......下山!下山去把你的弟弟找迴來......把他找迴來......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宿命......”


    “弟弟.......”越小滿低喃著弟弟二字,從她有意識起,弟弟便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那時候有弟弟,有爺爺,還有父母,一家五口雖然遠離村野城市,生活在沒有人煙的深山之中,卻過得肆意灑脫,父親強壯有力,每次都能獵到足夠一家人充足的獵物,母親溫柔和善,常常坐在窗前為自己和弟弟縫製衣服,便是她二人很快就會把娘親精心縫製的衣物刮破,娘親也從未與他們生氣。


    可這種溫馨美好的生活是什麽時候被打破的......


    她隻隱約記得那一夜突然火光四起,從來安靜的隻能聽到蟲鳴的林中嘈雜聲驚叫聲打殺聲震天,爹爹突然衝入屋中,將尚在熟睡的弟弟猛地塞入娘親懷裏,而爺爺則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燈火聲越發近了,爹爹看著她,眼中是當時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厚重與悲傷,隻見爹爹走到她的身前,蹲下身一把將她摟入懷裏,在她耳畔叮囑道:“小滿,爹爹的乖女兒,好好長大,照顧好弟弟和你娘。”


    小滿還未來得及迴答,就見爹爹刷的一聲站了起來,一把踢開柴垛,隻見裏麵赫然立著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刀,爹爹拿起長刀,頭也不迴的就往院子外麵走去,娘親的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隻見她死死抱著弟弟,哽咽的喊了聲“夫君別走——”


    然而從來都對娘言聽計從的爹爹這次卻再沒迴頭,隻停頓了片刻就堅定的朝著燈火處走去,那一夜寒風唿嘯,爹爹的背影孤獨又悲壯,即便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兒童,小滿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凝重的化不開的離別與傷痛。


    “他能給咱們拖延的時間不多了,快走!分開行動!”爺爺握緊了小滿的手,對兒媳說了這句話便率先從後院反方向跑去。


    萬般不舍的娘親滿眼含淚,直聽到刀劍相交聲響起,這才緊抿著嘴抱起弟弟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小滿隨著爺爺拚命地奔跑著,耳邊是唿嘯的風聲,她的心跳如同急促的鼓點,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來,爺爺握著她溫暖粗糙的大手一刻沒有鬆開過,突然!她聽到了娘撕心裂肺喊爹爹的聲音,莫名的悲傷瞬間淹沒了小滿,爺爺的腳步一個踉蹌,祖孫倆都知道娘親能發出這樣的唿喊,定是代表爹爹已是兇多吉少。


    可根本來不及悲傷,那群拿著火把衝殺入林的人們在聽到娘親的叫聲後,全都一股腦的往娘親的方向衝去。


    爺爺雙眼通紅,張了張嘴,隻歎出一句:“糊塗!”


    便繼續帶著小滿悶頭往另一個方向奔逃。


    繞至另一座山頭,爺爺壓著小滿匍匐在草地之中,隻見兩簇火把照耀著他們曾住過的地方,隻見一簇火把叢中,娘親一手抱著弟弟,一手拿著劍,著一襲布衣在刀光劍影中翻飛,而弟弟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醒來。


    小滿第一次知道柔弱的娘親竟然會功夫,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娘親的另一麵,娘親的眼神如此堅定而決絕,每一次揮劍都帶著必殺的決心,圍攻她的敵人竟有幾十名,各個身著黑色勁裝,手拿精鐵匕首,身手矯健配合默契,鮮血漸漸染紅了娘親的衣衫,可她卻仍毫不畏死的迎著那些人的刀劍而上。


    “救......救娘親——”小滿的臉上也布滿了淚水,爺爺的手牢牢的捂在了她的嘴上,讓她再不能發出聲響。


    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娘親的每一次搏殺都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而那些敵人卻好似有所顧忌,即便遠處站滿了手執弓箭的弓箭手,也並不敢射出箭矢,即便如此,女子本就體力不濟,再加上抱著個三四歲的娃娃,又受到丈夫慘死的打擊,很快就撐不住了,在揮劍露出一個破綻時,被一名黑衣人用短劍狠狠刺入胸口。


    這一瞬間,在火把光芒的反射下,越小滿看清了那黑衣人淩空飛起時衣袍掠起所露出的腰間一枚黑色腰牌,這枚腰牌通身漆黑由玄鐵所鑄,若不是四周火把通明,折射出玄鐵的金屬光澤,輕易不會被人所看見,腰牌上浮雕著一株詭異的萱草藤蔓形狀,隻一眼卻仿佛印入了越小滿的腦海中,這圖案好似是久別重逢,又像是相識已久,讓她一眼入魂再難以忘記,待她再一個眨眼,腰牌便又隱入了這黑衣人的衣袍間。


    娘親瞪大了眼睛看著胸前的短劍,臉上露出些許不甘又有些解脫的神情,另一名黑衣人則上前一把奪走了仍在沉睡的弟弟,娘親踉蹌著朝山坳中木屋的方向走了幾步,隨後終於緩緩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


    越小滿渾身顫抖的看著眼前的情形,顧不上失去母親的悲痛,她的眼睛緊緊盯住被那名黑衣人抱在懷裏的弟弟,生怕可憐的弟弟會被這些黑衣人殺死,卻不想一個領頭的黑衣人上前圍著弟弟看了半晌,像是確認了什麽,鄭重的將他抱在懷中。


    隨後幾名黑衣人將爹娘的屍體拖迴了他們所居住的木屋中,領頭者一手抱著弟弟,一手拿過手下遞來的罐子,在小滿爹娘身上澆上油料,一把火點了起來,直到整個木屋都徹底陷入火海,才帶著手下慢慢退下山去。


    “娘......娘......爹.....”不知過了多久,爺爺終於鬆開了捂著越小滿嘴巴的手,小滿哽咽著失聲低喃著爹娘,萬懶俱靜的大山深處,再次歸於平靜,好似方才的殘酷廝殺沒有出現過,看著山坳中仍沒熄滅的大火,小滿一臉茫然的看向身邊的爺爺:“爺爺,弟弟被抓走了,弟弟被抓走了.......”


    爺爺的眼眶中也盈滿了淚水,他伸手顫巍巍的撫了撫小滿的頭發小聲道:“小滿乖,等小滿長大了,把弟弟帶迴來,好嗎?”


    “好,小滿把弟弟帶迴來......”越小滿哽咽著點點頭。


    “姐姐!姐姐!阿木好想你——”弟弟白嫩的臉頰上仍帶著嬰兒肥,淚珠掛在他的腮邊,看著越小滿委屈的哭喊著。


    越小滿猛地睜開眼來,原來自己不知何時也睡了過去,隻見眼前仍是劈啪作響的火堆,外麵還是那個隻餘屍首的沙漠荒村,已經許久沒有夢到過弟弟了,她迴憶著弟弟的麵容,溫柔了眉眼,嘴唇微動輕聲喚道:“阿木......姐姐一定找到你,帶你迴家......”


    “唔......”另一邊的江星辰又發出了一聲難耐的呻吟,越小滿連忙上前,隻見他嘴唇蒼白,蜷縮著身子微微發抖,荒漠中的白天夜晚溫差極大,越小滿伸手朝江星辰臉頰摸去,隻覺如冰塊般冰涼,凍得她下意識縮迴了手指。


    “江星辰,江星辰?”越小滿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江星辰本就不是習武之人火氣旺盛,再加上身體多處受傷失血,這一晚如此下去,極有可能留下病根,於是連忙起身,壯著膽子跑到另一間好似臥室的屋中尋找被褥。


    好在這間房的床上果真有一床胡亂堆積在床內側的被子,越小滿抱起了這床糟爛露著棉花的被子就想往迴跑,可當被子被掀開時,貼靠在床側的泥胚牆上赫然藏著一幅畫,這讓越小滿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畫作的粗糙又簡陋,像是有人被追趕著衝進屋來用指甲摳出來的塗鴉,隨後隻來得及用被褥掩蓋住,便被後人追上拖走,隻是這畫出來的東西再簡單,也讓越小滿呆住了。


    隻因這線條走勢與她年幼時所見母親被刺死時,那兇手腰牌上的圖畫十分相似,同樣的萱草枝蔓,同樣的走勢......


    同樣是殺死後焚屍,同樣的圖案,燕子坡的慘案與當年那些殺了自己爹娘,搶走自己弟弟的那夥人,難道是同一夥人?


    越小滿上前輕輕撫摸著這圖案,不及多想,就聽到外麵江星辰的夢囈,她連忙轉身抱著被子走了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河明意皆是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麥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麥苗並收藏星河明意皆是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