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


    小蘿莉伸了個懶腰,心事重重地走到門邊,看著一望無際的滾滾烏雲,天邊暫懸的新月,正被這樣的沉色所慢慢掩蓋。


    今夜,會下雨.....


    不過還是要去的。


    櫛已經將接下來的安排告訴了阿白——


    她很老實地對少女說了,自己需要一段時間去修煉;同時,也將紫的委托盡數告知,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她需要阿白去保護本居小鈴。


    去盡自己本身該去做的職責。


    阿白的反應,是怎樣的呢?


    她似乎對那個書店很有興趣的樣子.....躍躍欲試。所以,幾乎沒有什麽遲疑,白狼少女就答應了下來。


    她也說過,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人類的工作,試一下,總會是有一番難忘的經曆。


    “所以......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答應下來後,少女挺著小胸脯,雙手背在身後,吐著小粉舌,語氣和臉上都帶著些許小驕傲——這樣的迴憶,一下子就出現在了楊櫛腦海裏。


    超可愛......不對,為啥答應的這麽快啊......


    所以,自己之前的那番糾結,好像是用錯地方了?


    仔細一想,櫛又莫名其妙的覺得有些糾結了——準確的來說,不是“糾結”,而是一種“愧疚”。


    她好單純。


    犬走白的一切心思,都會寫在臉上——初遇見時的不高興,戰鬥時的無所畏懼,就連偶爾有著少女心結的朦朧感,也會寫在她的表情中。


    這種“愧疚”從何而來?


    不是這次令人覺得不好意思的委托,至少,不僅僅是。


    櫛不知道......


    她的直覺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謊,她隻知道,自己有愧於人家——至於那樣的“愧”究竟是因為什麽,櫛在腦海中不停的翻找,卻一無所獲。


    有的時候,光是看見阿白,就會覺得愧疚。


    ......“那......要不要考慮來妖怪山?”......


    心中,突然響起的話語。


    在自己漫長而又瑣碎的迴憶裏,前段時間,阿白在自己身旁,所說的這句話,一下子就敲在了楊櫛心底的最深處。


    普通的,小聲的,輕細的話音——


    卻帶著涇渭分明的色彩,重量。


    感受著這句話所承之重,楊櫛低下了頭。


    那天晚上的記憶......櫛閉起眼睛,細細地迴憶著,迴憶著。


    .....“......是她嗎?那位小圖書管理員?”......


    苦澀的感覺,漫過楊櫛,從腳,到手,再到全身四處。


    她隻覺得,不能唿吸。


    “......唿。”


    歎了口氣,楊櫛輕輕甩了甩手,走向門外,卻看見,一架木頭的梯子搭在房簷。


    這梯子楊櫛認識,就是自己租房後一直放在門外的......誰把它豎起來了?


    那也正好——


    櫛單手抓住欄杆,輕盈一躍,像一隻小貓一樣蜷在空中,一下子就竄上屋頂。


    “誒?!”


    “喵?!”


    兩聲疑惑的,帶著些許可愛的叫聲響了起來,櫛這隻小蘿莉,更是發出了和貓貓一樣的聲音。


    屋頂上有人......


    小傘正抱著自己,呃,自己那把紫色的唐傘,她呆萌的異色瞳,和傘上的那隻可愛的大眼睛,一齊映射著驚訝的眼神。


    “你原來在這啊......我說怎麽吃完飯就不見人影了。”


    楊櫛笑了笑。


    順著瓦片,櫛坐了下去,就坐在小傘的身旁。


    “誒......嗯。”


    似乎是應答一般,小傘臉紅了紅,她低下頭。露出不易被察覺的微笑,叫出了聲。


    “視野真好,這裏能看到人間之裏的外麵呢——諾,你看,我就是在那裏遇見你的。”


    沒有發現小傘的情緒,櫛笑著,借著淡淡的月光,指向遠處的那片稻田——金黃色的稻田,那片小小的水窪已經幹涸,櫛還記得,就是在那裏,自己撿到了一把紫色的唐傘。


    “哈哈哈,那時候的你,渾身髒兮兮的。”


    “.....嗚,這種事情......就不要再提啦。”


    小傘的話音,變得越來越輕——櫛覺得有些奇怪,轉過頭,看到的是少女可愛的側臉。粉白色染上了她的麵容,可愛的異色瞳裏,充斥著莫名的情緒。


    誘人的粉紅色——見到那樣的顏色,櫛感覺自己的臉頰好像也變得有些發燙。


    少女抬起頭,充斥著疑惑和可愛的眼神,和楊櫛的眼睛對在了一起。


    “......”


    覺察到事情不對,櫛側過臉,避開了小傘的視線。


    “稚......”


    “那個...過一會,我要處理點事情,可能會晚一些迴家。”


    楊櫛站起身。


    “等,等一等......”


    “誒?”


    “這次,這次要多久......?”


    聽到少女鼓起勇氣的提問,櫛轉過頭,看向坐在屋簷上的小傘。


    小蘿莉選擇重新坐下去,聆聽。


    “沒多長時間,或者三五天,或者一兩個星期。”


    “......嗯,嗯......”


    小傘重新低著頭,輕聲地應著,手上抓著自己的唐傘,輕輕擺弄著唐傘上的紙質小舌頭。


    “......是有什麽事嗎?如果可以的話,能跟我說說嗎?”


    看見少女此刻糾結的模樣,楊櫛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她此時的心情。


    “說吧,我會好好聽的。”


    櫛可愛的一笑。


    小傘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櫛,看著她的笑容,心裏最後一絲障礙,似乎隨著這樣陽光的笑容,煙消雲散。


    她終於,能夠鼓起勇氣——


    “稚,你曾經對我說過,要去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尋找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單純的做一把普通的傘,對不對?”


    小傘抬起頭,看向天邊的新月。


    “稚見多識廣,不知道有沒有在鍛造坊裏麵待過呢......?”


    少女稍稍停了一下自己的話語,她想象著,想象著,逐漸,小傘有些心馳神往:


    “我總是會展望從前,想起鐵錘與金屬的鳴響,憶起熔爐裏迴蕩的烈焰。”


    “你知道嗎?很多時候,就是幾塊普普通通的石頭,經過爐火的煆燒,經過千敲萬錘的淬煉——一點點,成為足以傳世,劈山裂石的好武器。”


    說完這些,她緊了緊自己的傘柄。木質的傘發出了輕輕的呻喚聲。


    “我在想,是不是該我接過那柄鍛錘了......即使我隻是一把傘,一把普通的,下雨天才會記起來的唐傘。”


    少女站起身,打開了自己的唐傘——夜色下的月光,泛入紫色的傘紙,透著微微的明亮。


    她看著夜月泛著的光芒,說道:


    “我想去鍛造!拿起鐵錘,造出足以流芳百世的好刀好劍!”


    即使技藝高超,我也從來沒有嚐試自己去造武器。我自認為,空有鍛藝,造出來的也隻能是廢鐵一塊——


    但我已經找到了。


    也是時候,是時候去走自己的路了......


    至於我的開山之作,我已經決定,將其贈與那位,賦予我勇氣之人。


    它能陪伴你的一生嗎?能作為真正的利刃,去守護所該承受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那就是我與你在生命中所交織的證明。


    看著那樣堅定的視線,櫛沉默了。


    “小傘......如果有什麽我能做到的事情,記得告訴我。”


    沉默,沉默,思索了極長時間的櫛,最後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我會站在你身前的,非議,反對,或者是失敗,結束——都不重要,都交付與我。”


    小蘿莉站起身,甩了甩自己的雙手,稍稍活動了一下。


    “你隻需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該走了。


    望著身後的小傘,楊櫛可愛的一笑,笑容裏的陽光似乎能驅散烏雲。


    “......向前去吧。”


    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小傘——櫛輕聲呢喃著。


    大家都在尋找那條屬於自己的路,小惡魔,露米婭,阿白,小傘......


    現在,也該是我自己了。


    櫛向前縱身,輕盈地一躍。她如一隻迅捷的黑貓落地翻滾,身形矯健,向著定好的目標衝刺而去。


    不一會,月下的小小少女,隱入無盡的夜空,落入遲暮的黑暗。


    ......


    ......


    ......


    雨夜。


    今夜的大雨,在門外響動著——


    酒作雨,杯長盈,醺然醉裏,映唐紅。


    這裏是鯢吞亭,準確的說,是蠶食鯢吞亭——在夜晚,屬於妖怪們的場所。


    “果然,一下雨,就沒有什麽客人了呢......”


    少女坐在櫃台邊,手中捧著一瓶外國洋酒,百無聊賴的用紙張擦拭著酒瓶。順帶的,她將因為受潮而發脹的軟木塞稍稍揉了揉。


    少女叫美宵——奧野田美宵。


    “不過,白天遇到的那個小家夥還真可愛——”


    美宵自然是知道,二岩猯藏沒有所謂的“小孩”,作為蠶食鯢吞的老顧客,猯藏她也幫自己做了很多很多酒亭上的生意事。


    這個狸貓少女,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多的妖怪啊......


    想到這裏,美宵無奈的一笑。


    我隻是個小小的付喪神而已。


    嘩啦——


    一陣強風裹挾著雨水,隨著大門的敞開,水滴散落四周。伴隨著四散的、剔透的水珠,來人單薄的身影,雖然看不清楚,但在風雨中,那樣的人顯得是如此渺小虛弱。


    “您好,鯢吞亭為您服務,想喝些什麽?”


    “咳咳......”


    咳嗽了幾聲,小蘿莉將木製的門扇拉迴原位,看向四周,目光便定格在了櫃台旁那位愣住的少女看板娘。


    “誒......是你?”


    美宵呆了呆,漂亮的綠色瞳孔中充斥著不可思議。她望向渾身濕透的楊櫛,那位才剛剛在腦海中有些模糊的身影,就以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酒。”


    櫛坐上櫃台,低著頭,說出了自己的目的。聲音雖小,但在安靜的夜色下是如此堅定。


    “哈?小孩子不可以飲酒的哦。”


    粉發少女無奈的笑著,眯起眼睛,選擇無視了楊櫛的話,繼續擦拭起手中的酒瓶。那瓶愛爾蘭威士忌雖然標簽有些褪色,但依舊不影響這瓶流傳到幻想鄉的酒的品質和醇厚。


    “蠶食鯢吞——我沒說錯吧。”


    開門見山。


    櫛彎了彎嘴角,抬起頭,濕透的頭發貼在了雪白的臉上,卻能看到劉海間眼睛的冷光。


    寂靜。


    擦拭著威士忌的手,停下了動作。


    美宵轉過頭,看向笑著的楊櫛,驚訝、疑惑、不解甚至是帶著些許對未知的小小恐懼,充斥進她的瞳孔。混亂而又有序的目光,被楊櫛所捕獲——


    “你是誰?”


    美宵問道。她將酒瓶放下,櫛分明從這位付喪神安靜的氣息中,感受到了些許危機。楊櫛故作鎮定,不動神色地將左手往口袋挪了挪。


    “人類,不過和人間之裏的那些人不一樣。”


    “......我能讓你忘記你所說的話,你知道嗎,小家夥。”


    美宵眼神一冷,抱著凝視加審視的眼光,她與小小的少女四目相對。


    “是啊——”


    櫛渾身濕透,狼狽的她雙手一攤,避開美宵的目光。


    “是,但我就是為了這個遺忘之外的目的來的。”


    小蘿莉笑了,上揚的嘴角露出銀白的虎牙。她抬起頭,重新直視著看板娘。此時,櫛的目光從未如此針鋒相對過——


    她自己也不知道,麵對著巨狼、深淵甚至是二岩猯藏時都不曾有的堅定,在現在都顯現在了自己深邃的黑瞳裏。她在麵對,麵對從來沒有過力量的現實,麵對將要遇到的前方與困境——太多,太多的未知。


    準確來說,她——正在麵對著無力的自己。


    櫛急於改變,但此刻,沒有任何一次,她如此接近自己的極限和自己的目標。


    所以,她急切無比,她摧枯拉朽,她一往無前。


    看到如此自信的目光,下意識地,身為妖怪的美宵避開了視線。粉發少女偏開目光,低下眼睛看著櫃台。


    嗚,這個小家夥......有些令人不舒服啊。


    似乎覺得逃開注視,氣勢上被小孩壓了一頭,奧野田美宵覺得有些丟妖怪的臉麵。她臉紅了紅,便繼續看著麵前的小蘿莉:


    “......想喝些什麽?”


    “那種能讓人喝了,就會遺忘這裏所有記憶的——”


    櫛笑了笑。


    “鬼王的酒。”


    “好......誒?”


    少女愣了愣。


    “誒——!?”


    ......


    陶碗,盛酒。


    那隻碗很漂亮,上麵印著鯢吞亭的標誌——那隻大鯨魚,以陶釉的藝術壓印在了碗底。


    如外麵雨滴一般清澈透明的酒水,蕩漾於碗內。隨著細微的震動,液體晃蕩著,跳動著,仿佛那隻碗裏的鯨魚圖畫活了過來,在無盡的波濤裏肆意遨遊。


    望著自己配置的酒飲,美宵猶豫著。是的,這就是自己經常用來讓一些人類發現不了蠶食鯢吞亭存在的東西。


    隻要喝了,就會忘掉當天記憶......


    她怎麽會知道這種酒??要不要給她呢......總感覺,總感覺這樣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預感,預感很不好。


    算了,不管了!


    是她自己點的,對,她自己要的——出了什麽事,別怪我就行啦,總之,總之,她會把今晚這一切全都忘幹淨的......


    “客人,您,您要的酒!”


    鑒於對楊櫛的未知,美宵不再稱唿其為小家夥了。她認為,這是一位很有意思的,“蠶食鯢吞亭”的小客人。


    看著麵前的小蘿莉,在猶豫了一番之後,美宵心一狠,還是將那個陶碗送上了櫃台。


    “嗯,謝謝了。”


    櫛解開自己略顯幹瘦的錢包,倒出了裏麵的所有東西——但想了想,她拿迴了那個小小的翠色紐扣。


    就讓它,作為鑒證吧。


    “用,用不著這麽多。”


    美宵無奈的搖了搖頭,從倒出來的銅錢裏拿了幾塊銅板,會意般的鞠了一躬。


    “不。”


    櫛輕鬆的笑了。


    “我還會再來的。”


    不會了,美宵這麽想著。


    你會忘掉的。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忘掉”這個詞,粉發少女總覺得有些......難受?


    她還那麽小......喝這樣的東西,雖然是主動來這裏要的酒......


    小蘿莉把帶來的所有錢財推向了看板娘。她從椅子上起身,開始解下身上的攜行具——那個黑色的腰帶,裏麵的fn57戰術手槍,是鈴仙給予自己唯一的武器。


    她將其放在了桌子上,再然後,楊櫛摸了摸胸口,從自己細嫩的脖頸上,取下了那枚古樸的銅鈴。


    這枚銅鈴,是美鈴給予自己唯一的護佑。


    現在,靠自己,不管前方是什麽,一切靠自己。


    “這些,幫我保管著,謝謝了——”


    懷裏的絲絹,那封寫給自己的記憶,櫛放在了自己的心髒處,那是命運,向無力所抗爭,向無助所戰鬥的命運。


    美宵還在細細楊櫛話語裏的含義,卻發現,麵前的這個小小少女,伸出左手捧起了櫃台上的酒碗。


    那個陶碗大小,幾乎快趕上楊櫛的腦袋了。


    仰頭!


    “喂,你,你等一下......”


    咕咚——咕咚——


    “哈!——”


    “......這酒很烈...啊。”


    一飲而盡!


    某粉發看板娘話都沒說完,便呆在原地,看著這個亂來的小家夥硬生生喝完了巨量的、火一般的液體。


    櫛滿臉潮紅,將酒碗一頂,啪地一聲砍在櫃台桌麵上。她用右手往嘴上一抹,擦去滿臉的酒水,便低著頭,用手撐著櫃麵,身形變得恍惚而漂浮......


    結實的酒碗並未碎裂,而是在桌麵上滾動著,被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美宵險而又險地接住。


    “......痛...快...!”


    眼前的一切似乎漸漸模糊,一切都在變黑變暗......


    在失去意識之前,櫛用盡全身精力,卻再也無法阻擋無邊的暗色與黑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起之幻想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櫛YNA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櫛YNA並收藏夢起之幻想鄉最新章節